“嘭——”

    红衣少女若断了线的风筝砸到一棵松树上,幸好她迅速抓住一根枝杈稳住身形,又借着树干滑下来,平安落地。

    风逸之见她无碍便松了口气,但不过须臾又紧绷起来,那泥人的触手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窜到他跟前,险些缠上他。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反手挥剑砍过去,早就落得和胡枝音一个下场。

    断掉的触手在地面垂死挣扎了片刻,化为一滩烂泥,浓重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一瞬间,胃里翻山倒海,风逸之捂住鼻息嫌恶地后退几步。

    而这一举动似是激怒了不远处的泥人,顷刻间,周遭狂风大作。地面疯狂抽出无数条巨大的泥浆触手,朝着他包围过来。

    风逸之霎时瞪大眼,回过神就要挥剑砍过去,谁知从后方而来的触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竟然把他手中剑直接卷走,毫不留情地扔向远处。

    剑直愣愣地插进一根树干里。

    风逸之惊愣一瞬,下一刻污泥已然把他团团裹住,不见天光。

    这边的胡枝音见此情形连忙冲过去救人,挥剑乱砍,隐约间有剑鸣铮铮,若青龙长啸,无数根触手被砍得七零八落,污泥如雨飞溅。

    白苓从这精彩的战况收回视线,小心翼翼地避开飞溅的泥点,身形若鬼魅般瞬移到墨黑长剑处。

    她的手指碰上漆黑剑柄,眉梢已上喜色,刚要拔出,耳边却冷不丁出现一道如冰碎玉裂的声音:“姑娘,妖可碰不得这剑。”

    白苓惊住,倏然转过头。

    不知何时,雪白锦袍的少年已移到她身边,那双笑意流转的黑眸定定望着她,里面的暗芒如一道聚实的线直直把她洞穿。

    白苓强行定下心神,装傻充愣:“公子刚刚说了什么,奴家没听清。方才一直没问公子的尊姓大名,不知公子姓甚名甚?”

    “在下林鹤。”少年笑,俯身凑近她,狭长的眸子流光溢彩,“树林的林。”

    他顿了顿,又说:“白鹤花的鹤,和姑娘甚是有缘。”

    白苓的瞳孔骤然一缩。

    白鹤花——她本体玉簪花的别称,他用什么词不好,可偏偏用这一个。

    白苓突然感觉半空中出现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扼住她的颈、攫取她的呼吸,喘不过气来。这厮怕不是早就看出她的身份,在这里试探。

    什么平平无奇、什么毫无威胁……她只觉得自己几刻钟前轻易得出的定论简直就是个笑话!

    这明明是一个比那两人棘手百倍的人物!

    白苓朝他扯出一个虚弱无力的笑:“公子的话,奴家听不太懂。”

    林鹤弯着唇,笑看好戏状,深眸之中是十足十的趣味,“姑娘是听不懂,还是不敢承认自己花妖的身份?”

    白苓的眼神骤然凌厉,好几次妖力暴涨都被她硬生生地压下来。眼睫低垂间,她的思绪的飞速旋转。

    这人虽看似羸弱寻常,却能轻易看破她身上连大妖都难以识破的伪装,实力必然远在她之上。她硬碰硬未必能赢,甚至极有可能落于下乘。

    可他绝非才识破她的身份,但另外两人,白苓仔细留意过,不像是看出她的妖身装作不知。也就是说,此人一路都在对自己的同伴刻意隐瞒她的身份。

    现在也没直接杀她,绝对另有所图。

    在他没有表露自己的目的前,白苓打死不会承认自己是妖。

    不远处战况已经进入白热化,胡枝音和泥人缠斗的难舍难分,风逸之也在拼命挣扎。但无论情况多危急都无法波及到这边。

    白苓谨慎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公子不去助那两位少侠?”

    “无需。”林鹤言简意赅,悬垂在鬓侧的碎发无风自动。

    白苓虽还是琢磨不清这少年的态度,但实在不愿如此被动,决定先发制人。

    “公子真不怕那两位少侠被沼妖杀死?”

    白苓抚唇娇笑,眼波流转间道不尽的千娇百媚,和方才怯懦可怜的模样大相径庭。她红唇微翘,口吻意味深长:“如今的沼妖可不是寻常沼妖。”

    一边说,另一边她的手指慢慢抚上林鹤雪白交领,金丝勾勒的白鹤祥云纹路微微凸起,和她柔软的指腹摩擦。

    少年低头轻笑,浓郁的雾色在他漆黑的眼底蔓延开,他没有理会少女作乱的手,而是径直向一旁的漆黑剑柄伸手,轻而易举地把深扎在树干的长剑拔出,然后像是吃饭一样随手一挥。

    罡风骤起,白苓眼前闪过一道金光,不察间,一股雄浑强悍的灵力击中她的胸腹,她被直接甩飞出去,落到几米开外的一滩污泥中,泥水飞溅起的浪花足足有两丈高。

    腥臭黏腻的泥水浸染全身,白苓强忍着锥心的痛和恶心爬起来,扶着树干堪堪站稳。已然发髻凌乱不堪,她愤恨地瞪向罪魁祸首,见男人姿态漫不经心,眼珠几欲滴血。

    她没想到,这人恐怖如斯。就是刚刚那一击,差点要了她的小命。若不是她警惕,事先蓄积妖力护住心脉,怕不是五脏六腑都被震碎成齑粉。

    可如今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她体内的妖力已经不受控制,若脱缰的野马肆无忌惮地在经脉间乱窜。若是她再不去调息内力,怕不是要经脉逆行、妖力爆体而亡。

    白衣锦袍的少年走近,手提着剑柄,剑尖随意拖在地面刻出一道细而深的印记。

    “你要杀我?”白苓气息不稳,一说话,喉咙就涌上一股腥甜。

    林鹤不言,提剑走到她面前站定。

    他微微歪头,手指搭上少女纤细脆弱的脖颈,像是在感受她的脉搏,又或是在探究该何处下手。

    白苓重重喘息,胸腔中的心脏不安分地跳动着,如万马奔腾。过于波动的情绪让强压下的气血再度翻涌,口腔中铁锈味绽开,她艰难吞咽下一口,慢慢蓄起妖力。

    这人的实力远在她之上,捏死她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若是强拼,她必死无疑;可坐以待毙,她也必死无疑。

    ——三十六计,逃为上计。

    白苓咬下唇,猛地朝他拍去一掌。

    原准备即刻溜之大吉,但她没想到少年竟然纹丝不动,只衣袍飞扬了一瞬,仿佛她方才的攻击就是挠痒痒一般。

    白苓傻眼,错愕地看向自己的掌心。

    少年深黑的眸中笑意流转,“无需挣扎,你伤不到我。”

    “噗嗤——”白苓吐出一口血,也不知是经脉逆行导致的,还是气的。

    “我杀你了!”这一句话几乎是从她的牙齿中挤出来。

    “白姑娘,稍安勿躁。”少年气定神闲,清隽的面容似染着柔光,“某并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把她打个半死还说没有恶意?

    白苓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某没有目的。”少年眉眼弯弯,落在她颈侧手指慢慢收缩。

    命门被掌控,白苓瞳孔骤缩。她微微张唇,想识时务说些求饶之辞,脱口的话却被源源不断的精纯充沛的灵力打断。

    这人居然在给她疗伤!

    白苓彻底错愕。

    身体经脉中躁动的妖力遇到这一股灵力,就像是久旱成灾的庄稼被甘甜淋漓的生命之泉浇灌,轻易被安抚,先前冲破的裂缝也被一点一点修补起来。

    少年收回手,向后退两步,空出一段礼貌的距离,朗声道:“白姑娘放心,某并无恶意,只是想看出好戏。”

    “好戏?”白苓狐疑地看向他,眼中警惕不减。

    少年长身玉立,雾气看似包裹住他,却有一道无形屏障将他和周遭一切隔开。

    白苓有一瞬间恍惚,觉得他是个随时就会羽化的谪仙,但目光和他漆黑的眼睛相撞,很快又把这个念头否定。

    少年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宽袖轻敛,长身玉立,眉宇间漫着一层浅淡地笑,像是在看一道美丽的风景。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啊,是温柔的,可也是冷漠至极的。

    就像在看已经被他攥在手里的白玉棋子,是美丽的、也是珍贵的,却也是可以随他心意肆意摆弄的。

    白苓能看见,他眸底缓缓氤氲出的浓郁雾色,忽然就明白了“好戏”的涵义。

    这哪里是仙?

    分明是魔!

    少年好整以暇看着她,细长的眉峰倏然轻轻一挑,莫名说了一句:“该结束了。”

    白苓轻轻皱了下眉。

    下一刻,就见他缓缓转过身,宽袖轻轻一挥,手中墨黑的长剑若一道流光飞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在刚挣扎出包围的风逸之手旁。

    蓝衣少年喜上眉梢,迅速拔出这把神兵利器,身体借着长剑凌空而上,开始新一轮的反杀。

    而另一边的红衣少女见状也瞬间提起了士气,娇叱一声,疾速冲过去。

    两人合力之下势如破竹,不过须臾,漫天飞舞的污泥触手的就被砍得七零八落,只在地面化作一滩烂泥。

    风逸之冲破层层防线,直奔那中心处的泥人,凌空而上再又急速飞下,对着泥人的头颅狠狠一刺。

    “咕咚——咕咚——”顷刻间,泥人身上的泥浆若镜片碎裂一般急速脱落,迅速渗入地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原本泥人的所在地,半空中漂浮着一颗珠子,拳头大小,黑漆漆的、布满血红裂纹,珠身萦绕着黑线般的怨气。

    风逸之一把握住,摊开掌心。

    “是怨珠。”胡枝音把剑插进腰间剑鞘内,走过来。

    “怨珠是什么?”风逸之问。

    胡枝音耐心解释:“怨珠,顾名思义,是由怨气凝聚而成的珠子。妖吸食怨气,当积累到一定数量时,体内便会形成一颗怨珠。这种怨珠饱含怨气,在妖体内生成,再将怨力反哺给妖,能在短时间内增长妖的实力。可有个极大的弊端,会让妖神志不清、性情更加暴戾。”

    她顿了顿,盯着风逸之掌心的珠子,若有所思道:“难怪这往常一直性情纯良的沼泽混沌妖会如此狂躁,想来就是因这东西。”

    “那这东西断不可留。”风逸之眉心一跳,把珠子掷地,提剑就要砍。

    “等等。”

    风逸之动作一滞。

    雪白锦衣的少年走过来,手掌摊开,地上的珠子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缓缓漂浮在半空中,周身缠绕的若血雾的红光盈盈亮起来。

    林鹤的衣袖无风自动,声音不急不慌,却有一种天生让人信服的力量:“沼妖以吞吃腐尸为生,若是枉死之人确实会积累下怨气,但不过微薄,能形成这一颗怨珠至少有百年。可这珠子应当是近日才形成的,这沼妖也不过百年,应当是有人催化所致。”

    “哦?那是如何催化的?”风逸之目光炯炯地看向他。

    林鹤意味深长地一笑,“那得问一问白姑娘。”

    “什么?”风逸之和胡枝音俱是一愣,互相交换了个疑惑的眼神。

    而刚走过来的白苓脚步一顿,秀眉蹙起:“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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