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冷的厉害,楼言妤带着湘乐蹲点在大夫人院子附近走廊的拐角处,果不其然,一位身着淡紫色长裙的少女蹙着眉头从那出来了,像是有什么心事,言妤假装路过,正好迎面赶上。

    “言妤?”那女子略有些惊讶,愣了片刻柔声责怪道:“你才大病一场,怎么就急着出门?”

    言妤见她如此关心自己,一股心酸伴着愧疚涌上心头,但还是求道:“大姐,你能不能借我些钱。”

    "是你那缺什么东西么?我让丫鬟去管家那取。"

    言妤忙牵着她的手,小声道:“不是,是我想出嫁前出府逛逛,我长这么大还没出去过呢。”

    言罢,大姐身后的丫鬟脸色有些古怪。

    言妤从未被家人带出府过,平时份例又被大夫人克扣,怕是为了了却一桩心愿。大姐想到这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自是不疑有她,忙将她带回自己院子,连自己的丫鬟不见了都不知道。

    大姐关上门,拿出自己的银钱,装在食盒里让她带回去。

    言妤看着食盒,感激道:“姐姐,我…”

    话音未落,便听到外面湘乐急急喊了句大夫人。

    大姐忙将食盒阖上,大夫人不慌不忙进来,眼神却恨不得把言妤扫出洞来。

    “听说,二丫头想出府,怎么不找我,反倒求到你大姐这来了?”

    言妤低着头,显得整个人谦卑恭顺:“女儿听说郊外的法化寺很是灵验,便想去拜拜,顺便求签保佑父亲和母亲,感念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哦?”大夫人颇感惊奇,挑眉笑道:“你倒是有孝心,不过你前几日才被老爷责罚,还以为就此要怨恨我同你父亲了呢。”

    言妤扑通便跪了下来:“之前是女儿不懂事,这次生病终于想明白了,我一个小小的庶女本来也挑不到什么好亲事,能嫁到尚书府已是我高攀,父亲母亲自然是为我考虑的。”

    “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罢了罢了,就让你去吧。”大夫人看着言妤眼里一下闪出欣喜的光芒,故作苦恼道:“不过你一个女儿家,又从未出过门,我到底是不放心,就让田妈妈跟着你去吧。”

    她十分满意地看到言妤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嘴角笑着带着一众人离开了。

    “二妹…”大姐有些担忧,但还是默默将食盒递给她:“还望妹妹不嫌弃。”

    言妤轻轻瞥了一眼躲在外头鬼鬼祟祟的丫鬟,接着朝她感激一笑:“姐姐如此待我,我只有感激的份。”

    大姐瞧她这样松了口气,听见她下一句话却愣住了。

    “只是姐姐平时还是要多注意身边的人才是。”

    “小姐,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嗯。”楼言妤看着手里湘乐画的地图:“你确定画的没有问题吧?”

    “我记性绝对没问题!不过干嘛非得让大夫人知道此事,我们直接偷偷溜出去不就是了,现在还多了个老妖婆看着我们。”

    言妤耐心解释道:“既然要逃自然得带够盘缠,否则到了外头我们吃什么住什么?钱的话只有大姐愿意帮我,但是找一定会让大夫人知道。再者倘若我们直接逃出去,闹的人尽皆知毁了尚书府的婚约,他们一定会把气撒到娘身上,到时候娘怎么办?还要日夜担心家丁搜查,算来算去,只有这个法子才能无后顾之忧。”

    她在察觉大姐身边的丫鬟不知所踪时便猜到鱼已上钩,果不其然还没等她离开,大夫人就突然出现,并未询问便知道她想出府。大夫人又生性多疑,自然会猜测她是不是想逃跑。

    “其实她只要一棒子打死,勒令不许出府我们也无计可施。”言妤将银钱缝在衣袖内袋里:“只是她实在想见我吃亏心死。看我突然向她卑躬屈膝,以为看透了我,让田妈妈跟着我们,自然是想看我计划落空、失望而归的模样。”

    手上的刺痛让她“嘶”了一声,鲜红的血珠将她的思绪拉到前几日。

    “您当初被父亲忽视,恨我和姨娘情有可原。”心中的伤疤被人揭开,言妤看着大夫人逐渐阴沉的面色,内心悲恨剧增:“姨娘怀孕夺走父亲的关照,你恨她,江湖道士说我是男胎,命格显贵,府上的人因此忽略你和大姐,你恨道士,恨我,我都不奇怪,都不怨你。”

    “是父亲一心只想要男孩,找的那个江湖骗子,是父亲连一点时间都不愿抽出来,去看望你和大姐,为何从不见您恨父亲,却一直记恨我和姨娘!”

    言妤本就体弱,情绪一激动整个人都有些颤抖:“没有姨娘,没有我,父亲依然会有别的妾室,心心念念想着要个儿子。”

    “自从生下我,父亲再也没有来过姨娘院子。她不过是因为一个骗子的谎话,就被牵连至今,到底是谁的错,您那么多年还看不清楚么!”

    她看到大夫人灰败下来的神色,紧接着是父亲扬起的手掌,脸上剧烈的疼痛,冰冷刺骨的雪地,还有醒来时烧到迷糊的身体,和娘坐在床边哭泣的面庞。

    思绪回笼,言妤看向窗外,冬日昼短,天有些黑了,湘乐起身将她们昨日剩下的蜡烛点燃,暗沉沉的屋子里,言妤望着那窜起的黑烟有些出神,半晌她突然开口:“湘乐,我原本有点害怕,但是一想到他们我就恨,这么一比,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第二日,言妤特地打扮了一番,似乎真的很是期待。齐姨娘在边上一脸慈爱看着她,田妈妈在外头喊道:“二小姐,这府上上下那可都忙得很呐,您也快些才是。”

    言妤握紧齐姨娘的手,颤声道:“女儿要走了。”

    “出去记得玩的尽兴。”齐姨娘面色不改,微笑着细细看着女儿的面庞,“不要记挂娘。”

    她出门笑着将几枚铜板塞给田妈妈:“妤儿身体不好,还望妈妈费心。”

    田妈妈颇为鄙夷地拂开她的手:“您真儿说笑了,小姐难不成还能被风吹走了去?”看到言妤,眼中轻视之意尤甚:“二小姐快走吧。”

    楼府外头便是热闹的街道,言妤坐在拥挤的小轿子里,听着街上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和谈笑声,轻声道:“田妈妈,我可否去逛逛集市?”

    “小姐不是要去寺庙替老爷夫人祈福的么,就别浪费时间了。”田妈妈一板一眼答道。

    言妤阖下眼帘,果然是怕她逃走。

    法华寺地处郊外很是偏僻,但古朴巍峨,香客着实不少。殿中香火萦绕,言妤掂香下拜,望着中间莲花台上端坐的佛祖,叹了口气,接着在心里默念:“往日求您得有千百遍,却从未应验,如今我只盼这一次。”

    她刚插完香,田妈妈便催促道:“既然香拜过了,二小姐能回去了吧?”

    言妤笑道:“妈妈何必这么急,这才出来一会,听说这儿的莲花灯许愿很是灵验,等放完灯再回去吧。”

    说完不等田妈妈发作,便和湘乐随着人群走。周围人不少,田妈妈不好发作,咬咬牙只能跟上,却被挤在后头。

    “女施主留步。”言妤取了莲花灯刚准备离开,便被一个和尚拦住。

    “师傅何事?”

    那和尚微微一笑,周身的气度十分奇怪:“我看施主命格甚是奇异,有句话想问施主。”

    言妤也是怕了,先前一个道士害了自己十几年,现在又来了个和尚,只怕她没那个命再折腾了。

    “施主执意若此?”

    “宁死不愿坐以待毙。”言妤眼神一暗,这和尚是如何知晓的?

    和尚微微一笑,双手合十,不言离去。

    “我看这位师傅瞧着不像和尚,倒像个道士。”湘乐打量他的背影道。

    言妤打开手中的纸条,上面赫然写着“不破不立”四个字,这是什么意思?

    “不管了,田妈妈呢?”

    “在后头呢。”

    田妈妈气喘吁吁,看到她们面色稍霁,心里的戒备也放松了些。言妤见状体贴道:“放完灯便回去罢。”

    还挺老实。田妈妈心道,这俩丫头片子怎么看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夫人不会猜错了罢。但还是紧紧跟着言妤身后。

    这法华寺旁有条大河,昨日下了小雨,河边很是湿滑,田妈妈小心翼翼生怕摔倒,河水喘急,言妤刚把莲花灯放在水面上,很快便飘走了。

    “小姐这下能走了罢?”田妈妈没好气道。

    言妤应声道:“好了。”接着起身,突然脚底一滑,整个人摔到河里,她挣扎着一把抓住田妈妈的裙角,尖叫道:“田妈妈救我!”

    田妈妈被她抓的险些也被带到河里,跌在地上吓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就将人往后踹,言妤被她踢中心口,吃痛松开手,惊恐地被卷入水流之中,湘乐大叫一声:“小姐!快救人,快救人呐!”

    四周多是女眷,湘乐急的眼泪都冒出来,咬咬牙便跳入水中,却被水流一起卷走,等寺庙的人匆匆赶来,两人早已被水流卷走不见身影。田妈妈脸色煞白,强撑着赶回府,楼徽听完一惊,大夫人稳定心神,问道:“你确定她们的确被淹了?”

    “那…那寺里的师父说了,这河正好赶上雨季,凶猛的很,哪怕是精通水性的也不敢下水,人、人多半是不好了!”

    “完了,完了!”楼徽闻言不禁责怪起来:“你准她出去作甚,现在好了,尚书府的婚事怎么办!”

    大夫人脸色也不太好看,想劝慰几句却被他一把挥开,楼徽此刻已是焦头烂额,忙着想办法去赔罪了。

    言妤被人不断大力按压着胸口,眼前天旋地转,她吐出几口河水,终于从昏迷中清醒,耳边尽是嗡嗡声,鼻腔和肺部一阵灼烧,湘乐扶着她拍着她的背,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言妤看着四周陌生的景色,刺眼的阳光照的她眼泪流了出来。她又哭又笑:“唉,唉!我们真的逃出来了!”她探进衣袖掂量两下,钱还在。

    “小姐,我们赶紧找个地方换衣服吧,你才大病一场,这河一跳估计又得病了。”

    言妤闻言取下一根发簪,划破裙摆,撕下一片绸缎,这条河被一块巨石分成了两股,一股平缓灌向农田,另一股却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她小心将这块布挂在瀑布边斜倾的一叉树枝上,笑道:“好了,现在连尸体也不用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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