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下来,言妤算是明白了,那些官员似乎心照不宣地将这里当成了据点,霄渊楼为他们提供的地方不仅隐蔽,还不怕隔墙有耳。

    言妤今日一进包间,立马听出这几人是她第一天遇到的客人,那位张正张大人问道:“你们确定了,就是明天?”

    言妤在心里算了日子,还真就是一个月。

    “放心好了,这毒药是三皇子从西域寻来的,人死即消,查也查不出来。到时候他喝了,起码要几天才会毒发,怀疑不到我们头上。”

    这下言妤晚上是彻底睡不着了,负责机关的侍女昨日吃坏了肚子,明天正好轮到自己替她。

    言妤站在墙角叹了口气,她鬼使神差地接下这个差事。莫不是老天在暗示她。可是倘若直接告诉那人,就会暴露她并非聋子。

    脚下的木板传来阵阵颤动,那张正和其余几人早已在内等待,来者只能是是负责调查户部亏空的那人。言妤僵硬按下机关,微微侧过身,惊讶发现此人身形像是那日同赵升一起,好心扶起她的公子。

    见他离自己还有好几步,言妤终是于心不忍,既然她不能明说,做些小小的动作暗示下应该可以吧?她重新按下机关,将暗门给关闭了,希望这人能有点悟性。

    那人迟疑道:“姑娘?”

    我是聋子我听不见。言妤紧张的要命,额头上冒出冷汗。都暗示你到这个份上了,快溜吧。

    她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紧接着便感到身后似乎有人靠近,带着淡淡的沉香,附上她的手,往前一按。

    “咔——”暗门又重新打开。

    “姑娘好心提醒,在下感激不尽,来日,必当报答。”

    余光之间,她看到此人腰间似是佩了块龙纹玉佩。

    这下麻烦了,言妤躺在床上叹了口气,就算她再没见识,也知道龙和蛇的区别,今日之事非同一般,这么看来,三皇子想要杀他,不单是为了掩盖户部贪污的罪证,怕是在萧墙之内。

    这霄渊楼也太不安全了些,言妤感觉自己再这样干下去,同刀尖舔血有什么两样?

    只是月钱实在丰厚,做楼家小姐还不如在酒楼端盘子呢,离开还有被父亲撞到的危险。她回想今日发生的事,灵光一闪,再不起眼的皇子那也是皇子,何况她父亲楼徽好像站在了三皇子这边,不用想也知道这三皇子不是好人。到时候她用这份“恩情”谋点小权,再大义灭亲揭发楼徽私交户部账本,结党营私,报复他不是轻而易举?

    那人不也正好要调查户部亏空么!自己也算帮了他这个忙,拿点报酬,要间小屋,再把娘从楼府接出来

    ,她和湘乐也就不用躲躲藏藏了。言妤越想越高兴,可是怎么再和他见面,再“恰好”提起这件事呢?

    连续几日,那人都没再来过霄渊楼,言妤暗自纳闷,可别是中毒了?老板见她神色恹恹,放了一日假,让她带上幂篱出去转转。言妤正从后门出来,恰巧看到位不速之客倚在马车边上。

    “赵公子?”

    言妤奇道:“你来吃饭?怎么不从正门走?”

    赵升笑了笑,掀开车帷,里面坐了位素净的公子,眉目清丽,那双漂亮的眼睛似水中琥珀般柔和静谧,言妤不知怎的,只想出一个清水芙蓉来。

    见言妤一脸疑惑,坐在里头的人轻笑道:“恩人不认得在下了么?”

    恩人?她往那人身上看去,腰间正系着一块龙纹玉佩。

    老天爷,言妤脑海一片空白,这算不算得来全不费工夫?

    三人坐在茶馆里,无人开口,一时有些尴尬。言妤低着头假装在喝茶,虽说机会送上门了,可她突然不好意思开口了。

    该怎么说好呢?

    “还不知恩人姓名?”

    这人也太客气了,言妤正想着事,下意识道:“言…严湘妤。”

    “哦,原来湘妤姑娘姓严啊?”赵升笑眯眯道:“我还奇怪救他的人是谁呢,没想到还是熟人,真巧。”

    “哈哈。”言妤讪笑,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言妤又要防止自己身份暴露,还得想办法编造自己是如何猜测到这一危机、如何“惊险”的想办法去化解,几个回合下来那是心力交猝。

    “幸好有恩人相助,否则我怕是捡不回这条命,救命之恩,真是没齿难忘。”那位殿下打断赵升,温言道。

    终于说到她最想听到的部分,言妤压制住嘴角的笑容,假意否认道:“哪里哪里,我只是看不惯那群贪官鱼肉百姓,祸乱朝纲罢了,您严重了。”

    最好接住她这个话头,好让她顺便把自己父亲给举报了。

    “不知公子是如何惹上那群人的?竟要下如此毒手。”

    “啊,鄙人有些难言之隐,不好暴露自己。”那公子目光恳切,言语之间似乎饱受困扰。

    言妤神色有点复杂,这位殿下还怪纯良,你那玉佩明晃晃的挂在外头,是个人都能猜出来吧!

    “不过您毕竟是恩人,实不相瞒,朝廷这几年的亏空…简直骇人听闻,这次连朝廷的赈灾粮都克扣大半,天子震怒,命我暂管户部,彻查此事,结果到现在户部也没查出有用的东西。”

    听他这么说,当今圣上也是急昏了头,把自己儿子直接踢到户部,让户部的人去查户部的问题,能查出什么来?还差点让他小命不保。

    言妤内心有些惋惜,谁叫你倒霉晚生了几年,现在户部已经是你哥的天下了,看这样子,三皇子怕是不会放过他了。

    “恩人机智过人,又如此心怀大义,却只能拘于那小小酒楼,无处施展,实在令人叹息。”

    言妤看着他欲言又止,其实她在霄渊楼待的还不错,也没有那么大的志向,只是大话已经放出去了,实在没脸皮直言,你只要给我钱财就行。

    “我本苦恼该如何报答恩人义举,赵兄提议,不如赠与几箱金银珠宝以示谢意。”

    贵人呐贵人,言妤向赵升投去感激的眼神,却见他正襟端坐,脸上似是羞愧,她正奇怪,就听到那位殿下话锋一转:“不过今日一见,恩人心中明明记挂的是江山社稷,我们却只想着用这些钱财报恩,实在是自渐形秽。”

    说完他倒了杯茶,递至言妤身前,那馥郁的香气伴着渺渺的乌蒙水汽,烫的她眼睫一颤,“所以,在下思虑再三,想为恩人……实现这个心愿,也是为了帮我自己。”

    她惊诧地抬起头,什么心愿?

    “公子说笑了,我不过一介女流,折煞我了。”开甚么玩笑!她只是想要些钱,顺便报复楼徽,朝堂的斗争就算闹翻天关她什么事?更何况,这些东西只是她无意间听到的。

    “我只是机缘巧合才救下公子,那点小聪明上不了什么台面,怎么帮您呢?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那些官员就一定聪明吗?”言妤本想说是,脑海里瞬间蹦出自己父亲那个大草包,这句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无言以对,那位殿下却友好笑道:“看,恩人既也这么认为,又何必妄自菲薄?这朝中心思各异者万千,有几人是为了黎明百姓?”

    “更何况,恩人尚未尝试,怎知不可呢?”

    言妤没有回答,她想到了自己在楼府的日子,出逃至今,看似不行的事情,她不也做到了吗?

    虽然在霄渊楼不用再被楼家的事情困扰,但她能一辈子躲藏在那吗?她篡紧手心,想到那日在法华寺,和尚送她的一句话。

    不破不立。

    倘若她害怕被楼家捉到不敢逃走,只怕现在早已嫁给那六十多的老尚书,倘若她不去霄渊楼尝试,恐怕此时会和湘乐到处流浪,倘若她不敢救下这人,置之事外,荣华机遇又怎会送上门来?

    她想到自己那愚昧可恶的父亲,这么多年政绩平平无奇,不还是攀上高枝,即将飞黄腾达?连他这样的蠢货都可以,自己为什么不行?

    “好。”言妤问道:“不知公子想要我去做什么?”

    “眼下最着急的,是户部的账本有问题,恐怕早已被他们调换过了,真的账本也不知被谁带了出去。”

    好巧,言妤轻笑,她还真知道。

    “那还请公子耐心等候一些时日,我会努力去查的。”

    父亲,她冷冷想到,看不起女人,不还是要栽倒女人手里。

    就让女儿送你上路好了。

    “恩人可要搭一程?”

    也好,万一遇到熟人。

    坐进马车,她忍不住开口:“这位殿下,您别再叫我恩人了。”

    他愣了一瞬,展颜道:“没想到严姑娘早就看出来了。”

    “贺帧!快到了!”赵升在外头喊道。

    没想到这赵升公子还和皇子有关系,甚至还能直呼其名。她好奇问道:“赵升公子是您的朋友吗?”

    “赵升?”这位殿下像是没反应过来,半阖眼帘,思索片刻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在说冉初?”

    赵冉初还不知到自己暴露了,在外面笑着对言妤说道:“严姑娘,到了。”

    “谢谢——冉初公子了。”

    赵冉初笑容僵在脸上,言妤瞥了他一眼,自顾走了。

    他反应过来,咬咬牙掀开缎帘,车内的人抬眸,端的一副纯良无害。

    “贺帧,你故意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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