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年初一,也是下雨的第一天。

    少年推着超市购物车,跟随外婆一起购买年货。其实他们周家没有什么亲戚了,外婆的母家严家,也只剩下少数几个人了。少年微微抬起头,看向超市正中正在播放新年广告的电视,上面皆是欢天喜地的笑脸。他面前是挑挑拣拣的外婆,身后是不认识的兴奋的人。

    超市没有窗户,内里放着震耳欲聋的《好运来》,吵闹的令他无法听到外面淅沥的雨声。

    少年偷偷拿出手机,发现没有人和他发消息聊天,少年不满地瘪嘴,把手机用力塞回了兜里。外婆不时回过头来问他需不需要这个那个。少年只是摇摇头,用其他年货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朋友圈里大多都是幸福的人,他们发出去的每条朋友圈都是幸福的,可是这样的幸福也太不真实了,他们为什么不会感到疲倦感到痛苦呢?少年不由自主地想起贺也谦,贺也谦爸妈离婚,妈妈很忙爸爸不管他。这样近乎家喻户晓的原生家庭状况还真是不幸啊,和他一样。

    少年再次打开□□,再次给贺也谦发送好友申请,这次什么附加信息都没写。

    “冬冬,走咯,我们先去你小舅家,然后就可以回来待着了。”外婆总算买好了一堆年货,一脸笑容地拍拍他的背脊,随即慢慢往前走。“你妈妈高中的时候就喜欢写些奇怪的东西,还不是写在本子上,反而全写在纸条上,很多很多纸条都堆着,一直到她高中毕业后拿回来,上面有很多梦想呢。”外婆像是闲聊般忽然提起,“尤其是她说她以后会和大帅哥结婚哈哈哈,说要和帅哥生个帅气的儿子和可爱的女儿。可惜啊...”她惋惜着,面上仍旧微笑个不停。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少年不解地低着头走路,余光还能瞥见外婆的头发有黑有白。外婆也是个爱美的人,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理发店把白发染黑,和妈妈一样。妈妈...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妈妈了,或许是想念,又或许是依赖,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宁了,即便这次过年她会回来。

    收银台背后的门口尽是车与人,少年透过缝隙却看不见细小的雨丝,能够望见的只有阴暗又压抑的灰蓝色。

    贺也谦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先是照常拒绝了肖望冬的好友申请,再是看临秋最近发的三条微博。今天是大年初一,所以贺知行也待在家里哪里都没去。原本贺家就没有什么亲戚,自从贺知行二十多岁白手起家后,他就和贺家那些没用的亲戚断联了。原本和白彤结婚时期,贺知行还会陪着白彤去白家,现在,一到过年过节,贺家就格外冷清。

    “贺也谦,下来陪你爹,快点。”贺知行在一楼嚷嚷着,听声音似乎是喝醉了。少年叹了口气,起身把房门给锁上了,又躺回床上继续玩手机。

    何亭晚给他发了照片,是乡下的小土猫小土狗,以及她虚伪的笑颜。

    少年其实并不理解,为什么何亭晚总是对他怀有奇怪的恶意。不过他已经见识过太多恶意了,以至于何亭晚的那点恶意根本算不上什么。

    贺也谦没有回复,反而关掉了手机,整个人蜷缩起来往被子里躲。楼下贺知行的声音时大时小,不可避免地却是在感叹自己的孤独。啊啊...这样的人居然是他的父亲,还真是让人难过啊。少年想着,给妈妈发消息问话。

    白彤倒是想把贺也谦带去白家走亲访友,可惜白彤的父母很厌恶贺知行,连带着贺也谦也一起讨厌。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很讨厌他,除了出于责任心照顾自己的妈妈,他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正因小时候体会过真正的爱,如今的他才会轻易感受到那些伪装成爱的虚假的责任。这般如同云泥之别的爱与不爱,简直要令人崩溃。

    贺知行在一楼发酒疯,嚷嚷着白彤的名字。还真是恶心,现在装什么假深情...少年有些生气了,于是猛地把门打开,朝客厅扔了个水杯。水杯碎落成片片,飞起的碎片猛地划破贺知行的裤子。

    “喂!你他妈有病是不是啊贺也谦!你只是我儿子,白彤都不要你了你在这发什么癫!”贺知行强行睁开迷瞪的双眼,抬眼看向二楼,却只能看见又一次紧闭的房门。

    贺也谦一向不擅长与人争吵,他所有的情绪都被封闭的自我掩盖住,于是看上去除了孤独什么也没有。

    少年不满地拱进被子,随便回复了两个表情包给何亭晚,便把手机息了屏塞进枕头底下。

    明明是大过年的,为什么会发生无意义的争吵呢?

    看着贺也谦回复的表情包,何亭晚不满地把他拉黑了,随即抬起头撑腮盯着面前的人。一个是她的爸爸,一个是不记得什么身份的亲戚。两个恶心的丑男人争吵的脸红脖子粗,身后各站着试图拉架的懦弱女人。少女移开视线,望向窗外的树枝。树枝已经没有叶子了,被雨水淋的露出呕吐物般的褐色的枝干连风都吹不动。屋内没有开暖气,但一堆人聚在一起呼出的气体也足以令屋子里暖和。

    在家里迎来这么多陌生的毫无价值的人的时候,小羊都是被关起来的。没有小羊,少女倍感无趣。何亭晚烦躁地拿出手机刷微博,丝毫不愿搭理身旁吵闹的七嘴八舌声。

    “晚晚,过来拉你爸,快点!”彭观云锐利的声音刺破少女的耳膜。一到可以随意压榨女儿的时候,彭观云就会一改在丈夫面前的怯弱模样,开始大声又嚣张的欺压女儿。“嗯。”少女平静地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走上前拉住何浩沉的另一只手,但被他猛地甩开,少女整个人顺力倒在沙发上。有人在看热闹,有人在劝架,还有人在偷窥何亭晚的手机。

    恶心的男人太多了。没用的女人也太多了。一个个的全部挤在这里,连吐出的二氧化碳都带着一股臭味。

    少女垂眸盯着自己的拖鞋,任由身边毫无边界感的男人问自己手机密码是什么。“密码是我的生日。”少女小声道。“你生日?谁知道你生日什么时候。哎呦,还真是成绩一好,上了一个好的学校就开始玩文字游戏了。”恶毒的阴阳怪气话语传来,隐隐约约还有帮腔的。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环境里,何亭晚一无所有。小羊啊...你可千万别被发现了。少女暗自祈祷着,面上依旧冷淡无动于衷。

    “040813,我的生日,也是手机密码。”少女说着,甩开强硬拽着她手臂的男人,快速跑回自己房间锁上门。少女低着头大喘气,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淌,直到小羊轻轻蹭过来,毛绒绒的尾巴勾住她的腿。

    “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等你死的那天,我也自杀,就像田微那样,死的毫无牵挂。”门外是地狱,是苦痛的源泉,是我的葬身之地。少女想着,抱着猫猫往窗边走去。

    小雨根本停不下来,在这样的天气里,还是躲在电热毯上睡觉最好。只可惜,这样的摆烂方式根本不适用于过年走亲戚的人。

    万京一边尝试着拌酸奶碗当饭后甜点,一边不时偷偷拿两颗蓝莓塞给万明。吴佳然正在厨房里洗碗,那个隐形人父亲也在厨房里帮忙。因为父亲实在是太没有存在感,以至于万京连他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姐,我去拿巧克力哦?”万明边嚼蓝莓边问。“去吧,把我手机也拿过来。”少女抬眼瞥了一眼左侧在骂丈夫的吴佳然,小声道。

    “万京!过来!”吴佳然不知怎么更生气了,把矛头猛地转向了万京。贱东西...少女内心一阵气愤,不由自主地内心谩骂。即便内心有多么放荡不羁,少女的外在却依旧懦弱。她本能地畏缩着走去厨房,眼里似乎没有那个男人的存在,她只是微低着头走到妈妈身边。吴佳然猛地拽她,沾着洗碗水的手狠狠掐了她一下。“你自己看!让你吃饭不许留下任何米的!”

    少女虽然感性而善解人意,却从来不能理解她的妈妈到底在想什么。吴佳然总是因为一粒米、一杯水又或是因为朦胧的不安而随意发泄脾气。明明没有人惹过她,可是她为什么总是生气呢?

    吴佳然还在莫名其妙地骂她,从不听话说到成绩差、从成绩差说到性格糟糕、从性格糟糕说到她一无是处。少女低着头沉默不语,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想搭理对方。吴佳然性格强势,虽然会工作会赚钱,但她从来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贱女人和狗男人锁死吧,两个不合格的狗东西,哪来的资格管这管那...一听到她的声音就会本能抗拒与生气,一想起他们两就会生气就会开始骂人。

    摇摇欲坠的少女,试图在无人知晓的自我中封闭。

    “妈,你别说啦!姐姐还要喝酸奶呢!”万明拿着巧克力跑进来,把万京扯过放在自己身后,一边悄悄把巧克力和手机塞进姐姐手里,一边替她分担恶心的疯婆子的谩骂。

    少女悄悄打开手机,看见向子笙给自己发的消息,里面有几张猫猫狗狗的照片,还有她和哥哥的自拍。

    拍完合照,向子笙立马收起手机,吃起哥哥买来的冰淇淋。

    “子笙,下午去不去博物馆啊?”向子方边看手机地图边问妹妹。“去吧,我想拍点素材给万京。”“她是写文的吧?”“是呀,万京超级牛的。”向子笙点点头,回头望着哥哥笑,“可惜我没有那个文学天赋啊。哥,开车吧。”

    他们兄妹两的父母已经打了很多电话催他们回去,不过向子方直接拉黑了他们的号码。向子笙毕竟还是学生,表面乖乖听话,实际上把锅全推给了哥哥。

    “不回去好多了。我可不想看见那群神经病。”吃完冰淇淋正在应付妈妈的向子笙忽然说。“我也是,所以才带你出来玩的。”“哥哥万岁!今年可以开开心心地过咯!”少女猛地喊一声,身子随之扭动了一下。“安全带!你注意点啊子笙。”

    “晚晚和我说,A市在下雨诶。还好我们这没有下雨!开心!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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