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在问她成绩了。少女低头沉默着,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身边的妈妈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吴佳然那副失望的表情,看的真让人痛苦。少女移开视线,放空思绪,试图将所有的声音都排斥在外。

    若是和田微一样死了,她会不会后悔呢?少女想着,眼泪却要憋不住了。

    “姐!我们去超市!”万明不知道从哪来了,顶着大嗓门喊道,一下子暂停了其他所有人的声音。万明像是救星一般,猛地跑过来抱住她的手臂,边推着姐姐往外走边给妈妈解释。

    身后那些嘈杂的方言声音都无法涌入少女的耳中,少女不知所措地被弟弟推着,眼前是乡村的枯枝败叶与趴着休憩的小土狗。“万明...”少女轻声喃喃,“谢谢你。”“姐,赶紧走!”也不知道万明究竟听到了没有,只是一个劲地推着万京走。万明虽然才十二岁,但是力气意外的很大,可以轻易推动一百斤的姐姐往外走。一直到看不见也听不见那些个“大爹”的脸和声音,万明才终于停了下来。

    “姐。我们去超市还是去公园?”万明正在四处观察周围,没有注意到姐姐的情绪激动。“姐?”他疑惑地回过头,却看见姐姐低着头哭。“你怎么了姐?别管那些亲戚呀,他们可讨厌了,我也讨厌他们。”

    万明慌张又茫然地安抚姐姐,却又不得知姐姐因何痛苦。“没关系的,万明,走吧,去超市。”少女努力控制好情绪,擦掉眼泪望向对方一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强,并不好看。

    过年期间的温度逐渐回暖,雨也慢慢停止,却降着小若尘埃的雪。只是穿着棉袄还依旧很冷,少女将棉袄自带的帽子戴上,随即掏出手机刷朋友圈。“但是姐姐现在应该会很开心吧?”万明忽然说道,见万京回过头看他,便掏出一颗水果糖递过去,粲然一笑,“姐,你上学的时候就很少笑,你还总是哭,现在你在笑哦。”

    少女微微愣神,眼神停在糖果的塑料包袋上,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她软下眉眼,拿过糖吃了起来。“是啊,现在我还很开心呢。有一个被我养大的好弟弟在身边,我很开心。”

    忽而一阵猛烈的寒风吹来,一下子吹掉了少女的帽子,将她的长长卷发往外吹,延伸的黑色发丝中隐约有一簇红色的发丝,就像凝结的血液。

    万明连忙掏出手机拍照,记录下这样美丽的姐姐。“姐,我要把这个发朋友圈!我的朋友们都觉得你好漂亮的!”他笑道,将照片递给她看。“嗯!我们再一起拍些合照吧,到时候一起发。”少女猛地抱住对方,小声道。

    万明和万京、向子笙和向子方,虽然一对是姐弟一对是兄妹,但无可否认的是,年纪小的那一方几乎都是由年纪大的一方养大的。思想也好、喜好也好,很多都是一样的。正因家庭太过悲痛,他们才会把剩下的希望托付于弟弟妹妹身上,一边渴求欲望的终结、一边渴求他人的拯救。

    看见万京发的朋友圈的向子笙倒是没什么反应,她只是平静地保存了那些照片,随即划过继续看别人的朋友圈。事实上向子笙的微信好友并不多,因为学校建的群都是□□的,她加的那些同学也都只是□□好友。能加微信的是关系要好很多的朋友,只可惜她根本没有几个朋友。

    “子笙,草莓吃不?”向子方端着一盘草莓走来,放在桌上,随即坐在沙发上,扯过妹妹盖着的被子角抱着。“等会儿再吃。哥,你会不会做螺蛳粉啊?”“我都没吃过这东西。”“好吧,可惜外卖都关门了。”向子笙委屈地蹭到哥哥身旁,头歪在他肩上。

    向子笙从来没有意识到过亲兄妹间的距离感。毕竟她是由哥哥养大的,哥哥那么个心理状态不正常的人,怎么可能养得好一个小孩。感受到脑袋的重量,向子方微微斜眼看向妹妹。妹妹虽然在看电视,但是她的注意力完全没有集中。

    “是啊,忍着吧。等你开学之前,我带你再去附近玩,想吃什么都可以。”他安抚道,手却轻轻拉过妹妹,强行把她的坐姿摆正,手指悄悄捻了捻妹妹的那撮蓝毛。“蓝色快掉了呢,高考完了你要去染发吗?”

    “染!万京要染酒红色,我就要染蓝黑色!我两红蓝配。”少女偏头一笑,端起小碗便开始吃草莓。草莓汁水挂在她唇边,向子方盯着她的嘴巴,试图克制住自己的想法。

    我还是个恶心的变态啊...他移开视线想着,满脑子都是小时候和他分享同一个冰淇淋的向子笙。

    他比妹妹大了七岁,小时候是他带着妹妹的。妹妹小时候又可爱又乖,只会黏着他牵着他。那样小小的妹妹,满心满眼都是他,他也满心满眼都是妹妹。那个时候,要是没有妹妹的话,那个时候他就会彻底走歪了。

    他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比如因为太过孤独而选择玩弄可怜女孩的感情,虽然及时止损了;比如因为想要自杀而选择疏远妹妹,从而害得妹妹和他冷战;比如曾经因为想要杀掉妈妈而拿起刀,却又一下子清醒转而开始后悔终生。在妹妹上小学的时候,他就总在尝试洗脑妹妹了,试图让妹妹只在乎他一个人,虽然妹妹并没有真的这么做。

    就像个病娇妹控一样...虽然是很恶心的那种。他想着,直到妹妹两手轻拍他的脸颊。“咋了哥?你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妹妹塞了个草莓进他嘴里,又坐回去低头继续玩手机了。“我没事,只是在算你过年的压岁钱。”

    “啊?我哪有压岁钱嘛,妈全都拿走了。”妹妹惊愕地抬眼看他,一副被打击的样子。“哈哈,我会给你啊。今年不就给了你一千嘛。”青年不禁笑了起来,伸手揉乱妹妹的头发。“好了好了,你玩吧,我回书房了。”

    “憋肘!”少女发出奇妙的谐音,同时抱住哥哥的腰,“我还想吃车厘子啦,帮我洗好不好?求你啦哥哥。”向子笙发出几百年难得出一次的撒娇,还讨好地拿头顶拱他腰间。“好好好,你放开我先。”

    ...再不放开就要出事了。他内心补充般想着,连忙拨开妹妹的手往厨房跑。

    透过厨房的窗户还能看见外面结了冰霜的柱子,青年在里欣慰地清洗车厘子,脑海中却在回想向子笙和他说过的贺也谦。最起码子笙没有和除了自己以外的男性撒过娇,他还是那个唯一。

    还真是恶心啊我。

    “啊啊,还真是恶心啊我。”肖望冬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小声嘟囔着模糊沉闷的话语。

    他们周家似乎没有什么亲戚,这次过年,只有他们三辈同堂,安静而冷漠。周宁并不关心他,也对嘛,毕竟是被那个人诓骗才会生下他,妈妈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少年叹了口气,探头悄悄看客厅里玩手机的妈妈。

    周宁在外国工作,工资差不多三万一个月。生活确实有在变好了,但是那仅限于物质上的好。他现在已经不再渴求什么金钱了。

    “冬冬?你吃不吃牛蛙呀?”外婆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外婆做饭很好吃,但是妈妈做的就一般般了,所以妈妈还没离婚时,家里是由保姆做饭的。“吃!”他跑出房间大喊,从客厅经过往厨房跑,试图引起妈妈的注意力。只是妈妈完全不在意他,依旧低着头似乎是在和朋友聊天。

    “妈,我想吃辣点的。”在肖望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客厅后,周宁忽然喊了一声。“好哦,宁宁再等等哈。”外婆笑着应道,一下子就忽略了刚进门的肖望冬。

    妈妈不喜欢他,他早就该明白的。少年垂下头,盯着自己脚上的拖鞋郁闷着。就连这双拖鞋,还是他自己买的,因为妈妈不在家,外婆又不了解现在的他。也是...他以前那么混账,她们怎么可能会接受自己。少年抬起头,努力维持好自己的表情,伸手帮外婆洗菜。

    “冬冬啊,你妈妈只是看起来凶。宁宁之前在国外也吃了不少苦了,性格也变了很多,现在这样,其实对她来说已经习惯了。”外婆忽然说道,声音小小的,带着方言特有的慈祥。

    厨房的窗子微微开了一条缝,细小的雪粒与刺骨的寒风悄悄跑进来,却又转眼间融化于高温的锅里。

    “现在也挺好的,宁宁下半年就能回国了,刚好你也能高考完。我们三一起去旅游,可以亲近些。你知道的,那个混球给宁宁带来了很大的伤害。”外婆自顾自地说着,那些破碎不堪的现实就这般零零碎碎地拼凑着。“宁宁坚强了很多,我也很爱她。其实吧,有时候我也会讨厌你,你以前和那个混球太像了。但是我是你的外婆,还是宁宁的妈,我得立着才行,我站着,宁宁就能站着,而现在的你,冬冬,你也可以站起来了。”

    雪堆在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上,盖住深绿色的叶与泥泞的土,化成水的早雪滴落在地,宛如泪水一般。少年就着温水洗菜的水也停了下来,原来,真的会有人被感动到愣神啊。

    少女躲在被子里发呆,电热毯的热度像是要烫伤她的皮肤,她却依旧把自己团成球缩着不动。

    门外是嘈杂的亲戚的交谈声。少女抱着小羊,边撸猫边玩手机。即便手机亮度调到了最低,但在被子里还是过于刺眼了。小羊似乎也不太舒服,总是喵喵叫着想钻出去。“那你出去吧,我自己待着就好了。”何亭晚破防地把小羊给推出去了 。“喵喵!”小羊的叫声忽然变大,它死死抓着被子又不愿意出去了。“你干嘛呢?”少女笑着掀开了被子,把小猫抱起放在枕头上。“好好待着吧,外面都是讨厌的人呢,还有吃狗肉的,说不定看你可爱还会把你吃掉!”少女把相机打开,对着小羊左拍右拍。

    外面是不熟悉的人,一个比一个吵闹,人声、马桶抽水声、炒菜声,隔着一个完全不隔音的木门,所有的细节都强行涌入少女耳中。

    何亭晚盯着手机里的小羊,思考了一会儿,决定把图片发给贺也谦。贺也谦很少回复她的消息,大多时候都只是回复些表情包或者“嗯”“啊”之类的敷衍。何亭晚虽然讨厌贺也谦,却也无可避免地接近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其实少女自己也不清楚。

    “晚晚,出来拜年呀,还有红包呢。”不知道是哪个亲戚,忽然拧开门把手就进了她的房间。少女跪坐在床上,余光瞥见刺眼的光,她震惊地瞪大眼睛,又迅速稳住自己的表情,掩饰住所有的厌恶,转而面带微笑。“好哦,我马上出去。”因为不清楚辈分,只好敷衍地笑着应答。

    贺也谦会不会和我一样呢?少女忽然想着,趁亲戚出去连忙拿起手机看,然而贺也谦一如既往地敷衍她,回复了一个猫猫的表情包就没有了。

    “哈,不愧是你啊。”少女嘟囔道,不满地把手机丢进被窝里,随即抱着小羊出去了。

    她一出去,外面的人就齐刷刷的看着她,有老有少,但是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少女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笑容,和不熟的亲戚闲聊,视线却一直寻找着妈妈。彭观云在厨房做饭,客厅是一群什么也不懂的男人在谈论政治历史。

    “晚晚啊,你文科的吧?那你说民国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不认识的顶着地中海发型的男人忽然问道,少女顺着声音看去只看见他满嘴黄牙,手里还夹着没点燃的烟。

    能不能全部去死啊!少女内心咆哮,面色笑意盎然。“呃,我也不太清楚呢,毕竟高中学的东西特别笼统。”

    像是察觉到主人的焦虑一般,小羊忽然叫起来。少女顺势带着小羊往房间走。“实在不好意思,猫猫怕生,喜欢人少的地方。”

    余光瞥过客厅的落地窗,看见小雪终于停下,外面似乎也没有那么阴暗了。少女收回视线,把门关上,并且谨慎地上锁。就好像这样,可以得到一片虚假的桃花源般。

    正在别墅二楼的天台吹冷风的贺也谦在和白彤视频电话,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贺知行偷偷地躲在不远处听他们聊天。

    “明天晚上我悄悄带你出去哦,别让那混蛋发现了。”白彤小声地说着,只是贺也谦开着免提,她的悄悄话声音并不小。“好哦,妈,我们去哪里?”少年弯着眉眼,嘴角的弧度也比以往上扬了些许。“哎呀,你也知道啊,你外公外婆不喜欢你,我只能带你回我家咯,反正我也学着做了些菜,应该还是勉强能吃的,明天做你吃。”

    偷摸听墙角的贺知行委屈地缩回了头。他确实后悔和白彤离婚了,只是白彤现在巴不得让他死,更不可能会见他。但是后悔又有什么用,那些伤害不是轻易就能忘却的,无论是白彤恋爱脑时受的伤、还是贺也谦被孤立时受的伤。

    “妈,你说,一个人如果真的试图改变,完全摒弃过去的自己,这真的可以持久吗?”少年斟酌着词句,还是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完全?哪有什么完全,顶多就是造孽太多忽然醒悟咯。这和网上那些破虐女文里的男主有什么区别。”白彤倒是无所谓地说着,把视频镜头对着自己,她正躺在沙发上吃草莓。“家里有草莓吗?我买了一箱,明天你带些回去。”

    “嗯。”少年点点头,却把镜头翻转对着天空。“妈,我想你了。”他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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