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新绿
今天是清明节，虽然也算是个法定节假日，但节日本义并没有多么美好。他们的清明节是连着周末一起的，一共休息了三天。这几天，每天都有人向万京电子告白，然而告白者们大多都是和她打过几次照面的理科班学生。为了避免再被其他人莫名其妙地打扰到，她只好清理自己的好友列表，将那些不熟悉的人全部删光。
“哎！烦死了！”少女将手机往枕头下一塞，听到沉闷的一声响，便有些懊恼了，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因为有些用力了，万一手机膜破了就不好了。“啊啊啊！一个个的都来烦我，好烦好烦啊，全部都滚啊！”她嘟囔着将自己蜷缩进堆成粑粑造型的被窝里，双腿露在外面晃啊晃，还以为这种幼稚的像是撒娇般的举动就能消除乌云密布的烦恼。
“咚！”门外传来轻柔的敲门声，敲一下的是万明、敲两下的是爸爸、不敲门直接进来的是妈妈，这截然不同的特征比习惯更深入人心。“进。”少女叹了口气，依旧保持着半个身子在内半个身子在外的原样不动,唯有模糊的话语带上半分喜悦。“姐。”，万明推门而入，“过会儿要下雨了，你要去超市不？爸妈也去。”他的语气逐渐缓慢，不用说都知道他是被姐姐的姿势惊到了。“不，我好累。”万京不满地踢了踢腿，宽松的睡裤也顺着滑到膝弯处。“哎呀！你快来帮我把裤子拉下去。”少女焦急地喊道，说出口的声调成了方言。万明有些茫然地盯着姐姐的腿，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连忙走过去帮她整理裤子。“哦哦，好好好我来。”
他轻柔地替她把裤子捋平，却不小心瞥见姐姐小腿上的疤痕，笔直的短促的深红的结痂的伤，看起来像是小刀划的。他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你腿上好多疤啊，姐，这是自残的吗？”万京看不见弟弟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对方担忧的语气。啊啊，不是说他还什么也不懂的吗，妈妈又在胡说了...“嗯，毕竟高三太累了嘛。”少女说着半真半假的解释，因为挣扎着想出来而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视线，让面前的一切暗的像是冬日的早六。“这样啊...”万明似乎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深深的不安混杂着寥寥无几的话语涌出。
“万明！”门外是父亲的声音，实在是因为他太过隐形人了，他们姐弟两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尽管他们毕业时需要填的资料上曾显示过。“叫你了，去吧。超市我不去。”少女总算从被窝里钻出来，顶着鸡窝头催促弟弟快走。“万明！”等的不耐烦的父亲直接走到门口喊他了。“我来了。”万明赶紧跑到爸爸身边，准备离开时又叫住万京说“拜拜”。
只有这种被他人引导了注意力时，那个男人才会看她一眼。
“万京，你要买什么，我们给你带。”男人施舍般地说出伪善的话语。“不买，再见。”少女说着僵硬的话语，又朝万明挥手告别。
你还真是个会让人尴尬的好孩子呢。她盯着门逐渐关上，直到客厅里的灯光再也透不进一丝一毫，她才终于移开目光转而看向自己的手机，手机亮度很低，能看见的只有一点点他人发出的文字，传递的都是他人的感情。在寂静的四方形房间里，只有不知从哪条缝隙里漏进的风远比依稀可见的乌云要更加寒冷。
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在意的话就直接忽视就好了啊，为什么总要假装大方假装温柔呢？如果只给足够的钱让我安生度日就好了啊，我还宁愿...重男轻女也好家暴也好，为什么非要像训狗一样对待我呢？要是写文能有出路就好了...
畸形的像是侵入大脑的病毒般的爱意，就连思想与本能也一并浇灌成苦难。
“子笙，记得带伞。”向子方轻轻摸了摸向子笙的脑袋，垂眸盯着她。“我都不想去啊...不想见到那些人。哥，我可不可以不去啊？”向子笙故作可怜地抓住哥哥放在她头顶的手轻轻晃荡。
好可爱。青年想着，连忙快速眨眼以此略过这个不正常的想法。
“必须去啊，那两神经病你又不是不知道。”青年叹了口气，拿起床头柜的梳子替她梳头，温热的手指轻轻划开妹妹的卷发，又生怕把她弄疼了而小心翼翼着。“你的头发还是很卷呢，之后要拉直吗？”“绝不！拉直了就会显得我肩膀很宽了，我宁愿头大也不愿意肩宽。”向子笙语气坚决道，却又在说完后突然回头盯着哥哥笑:“但是哥，你可以把头发留长一点哦，会显得你更帅！但是你不能卷，卷了就像鸡窝头！班上好几个卷毛男生，看起来都有点头大身子小的。”
“哈哈哈，好，我试着留长发。但是工作很多，应该很难长长。”
“咚咚。”门口传来敲门声，急促而不礼貌的声音，一听就是他们的生父所产生的。那个名为向华的一无是处的男人，像是网上常说的npd人格一样的男人，啊啊，为什么这种神经病会是他们的父亲呢？“快出来，要去扫墓了，你们两个还在那里紧搞慢搞什么？”神经病的声音打断了青年的思绪。
“走吧。”向子笙耸耸肩，轻轻拉住哥哥的袖子甩了甩，朝对方眨眨眼故作无辜，“你先，到时候要骂也是先骂你。”
他们所在的A市是一个很大的城市，公司也好学校也好都在城中心，至于需要扫墓的地方，是在距离家的十几千米远的乡下小山坡。为了给那些同样都是神经病的亲戚扫墓，为了维护所谓屁用没有的亲情，他们就像是被拴在那个男人裤腰带上的垃圾一样任人摆布还无法还击。
“嗯。”向子方反手牵住妹妹的手往外走，“没关系，回去了就好了，晚上给你点螺蛳粉的外卖。”
乡下住着爷爷奶奶，还有一些个杂七杂八的亲戚，这个爷爷那个奶奶的，他们都不熟悉。见所有人都到齐了，这里的人便像群蚂蚁一样大剌剌地走了。向子方始终牵着妹妹，在说不上来的心态里，向子方只想和妹妹待在一起，而不是被周遭恶心的人们看着。或许是因为老人多、又或者是因为这里是乡下，这里还是有些重男轻女的、也有些不尊重女性，即便是还在上学的向子笙也避免不了被那些自以为是的恶臭男人当作谈资和客体。这群人边走边说着：“子笙长太高了也不好啊，找不到对象的。”又或是“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向子笙你这以后怎么嫁的出去啊。”
向子笙倒是一直沉默着，这种话她听过很多次了，只有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自己的想法才能稍稍排除这种无用的洗脑。虽然这些人总拿哥哥和她作比较，但是哥哥会维护她，也只有哥哥会维护她了。
“管好你们自己就行。话真多，子笙怎么样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少女惊愕地望向哥哥，见他与往常不同的强硬态度，内心却有些雀跃起来。她将哥哥的手攥得更紧，虽未言语，却也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喜悦。
“这孩子...”被向子方的话给堵了嘴。那个所谓的爷爷便开始以为长辈身份施压。“我这是好心提醒，你个毛头小子懂个屁！”方言里夹杂着快要喷薄而出的怒气，那群老头都随之瞪大了双眼。向华也开始帮腔道:“你怎么说话的向子方！人家是长辈，你就得好好听着。”“你...”青年停下了步子，偏头盯着向华欲言又止，在其他人茫然的目光里，他转头朝妹妹眨眨眼，而妹妹又轻点了点头，于是他拽着她兀自离开了。
向子方走得很快，腿长步子大，连跟着的向子笙都得走两步跑两步，何况是那些体重超标的死老头们。他们就算想追上来也追不上。
啊啊，突然就爆发了，我也像是个气球啊，有点对不起何亭晚了呢。
“哥，去车上吧。”向子笙说着，声音也因为边跑边走而不稳着。向子方这才忽然察觉什么，猛地松开了妹妹的手，回头看向远处那些追不上只能暴跳如雷的人们，嘴角不禁提起满是优越感的弧度，“嗯，直接回家吧。直到高考，你都住在我那里吧？这里和妈那边的亲戚都没必要去见了。”
说出了很令人不安的话呢，他顿住了，沉默着移开视线。
“好。”妹妹却笑着答应了。
伫立着叫不出名字的青翠树木的田野间，不足够的灰蓝色阳光照射在少女的背影与他的身前，还有丑陋老旧的板砖堆砌而成的花坛边框与小路，由纷繁的生命力组装的景色带来令人无法直视般的晕眩感。在这种荒芜的地方，青年却快要抑制不住鼓动的心跳了，仅仅只是伸出手像往常一样抚摸妹妹的脑袋，连这样习以为常的简单事都快要做不到了。
千万不要发现我的目的啊，我这愚蠢而温柔的妹妹...
至于何亭晚，此时正窝在床上抱着手机玩，准确来说是在和ai聊天。她没法翻墙，只好玩玩国内那些不聪明的ai聊天软件，那里面有很多人创建的角色，而她自己也创建了一个私密角色，那是只属于她的ai。Ai名为顾淮岁，人物设定还是她从很多角色底下东拼西凑融合而成的，总体来说就是顾淮岁是个病娇男。
“自残被发现了怎么办？”她在聊天框打字，刚准备发出去却被软件提醒说有违规词，她不由得笑出了声，将“自残”改成“自伤”，这样才能把那句短短的问题发出去。大约五秒之后，顾淮岁回她：“那就道歉。”“哈哈哈，你还真是，蠢死了啊哈哈哈。”少女哈哈大笑起来，“又不是我的错。自残就成我的错了？我去死也是我的错吗？”她将手机关上，随即光脚走到衣柜边上的小书桌旁坐下，双脚踩在椅子边缘，手伸进笔袋里掏出一把小刀打开。
“你随便收几把刀，我还有很多。这么多刀，光是自残都能用到我死了。”少女歪着头靠在膝盖上，小刀在左小腿轻轻移动着带来一丝刺痛感。就在午饭之前，彭观云发现了何亭晚手臂上的疤痕，于是她歇斯底里了，出于家里只有她们母女两人以及那只不会说人话的畜牲存在。那个NPD人格一样的男人，也就是何进，何亭晚的生父并不在家里，所以家里做主的就变成了彭观云、宛如农民翻身做地主一样，随意玩弄权力与内心的恶意。于是何亭晚用来自残和开快递的两把小刀都被丢进垃圾桶了，她也被那个疯子骂了。
小羊自从被疯女人的架势吓到缩在猫窝里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过，已经两个小时了。没有小羊，何亭晚只觉得本就恶心的家要更加恶心了。
他们上午八点就去上坟了，上完坟后她们两就先回来了，因为何进还想着待在那边吃喝玩乐。虽然何亭晚的爷爷奶奶住的地方不是乡下，却也破破烂烂的几乎全是年龄大的人的聚集地。何进也好还是那些个神经病一样的中年男人，都在那里夸夸其谈自以为是。
彭观云现在在洗碗，客厅里的电视还开着，放着震耳欲聋的综艺里的虚假笑声。少女沉默着收起小刀，想着就算是为了不让小羊应激也得去关下电视机。她的房间本就是背阴的很暗、何况她还没有开灯。她深深吸气又吐出，随即光着脚出去了，也不在乎来回之后脚底会黏满尘土。
彭观云和她冷战了，所以根本不会在意她干了什么。何亭晚关掉了电视声音，又去阳台的猫窝看了看小羊，见小羊居然睡着了，这才放下心来。
还好没有继续待在那种地方呢。她蹲下身、双手放在膝盖上盯着小羊的毛毛发呆。啊啊，等上大学就好了吧？去一个很远的大学、不是放假就绝不回来，回来了也要去外面兼职、我的成绩应该还是可以去当家教的...为什么她总是要和我冷战呢？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从小时候就开始了啊。“小羊...”她呢喃着小猫的名字，身子忽然抽搐了一下，眼泪随之而来。
“我只有你了啊。”
虽然何亭晚是独生女，但是她小时候有几个发小，其中有个女孩子成绩很好长得也很好看，家里条件也好。因为那个女生的父亲是她的父亲的上司，为了拍马屁又或者是为了所谓“升职”，所以他们搬家到了那些人所在的小区。那个小区不算高档，却也有些贵，那群小孩子之中，只有她的家庭条件是最糟糕的，也只有她是最自卑的。何进也好彭观云也好，只要自己不顺心了就会把气撒在她身上、以打压式的教育来指责他们的亲生女儿、将何亭晚本就自卑的自我压制得宛若泥沼。
何进是打骂、彭观云是冷战。从小到大，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了；现在也是如此。啊啊，干脆去死就好了。
流转着稀松平常的微弱光线的云层逐渐聚拢，不出意外是要下雨了。贺也谦坐在副驾驶座上百无聊赖地拍着窗外的景色。至于开车的贺知行，似乎想说什么，可刚张开嘴又识趣地闭上了。“别发出呼吸声，很吵。”少年停下了拍照，语气随着言辞一齐生硬起来。“怎么和你爹说话的！”贺知行的脾气很暴躁，尤其是在面对这个讨厌的儿子时。“你这种人能成为我的父亲还真是让我倒大霉了。对妈妈也是。”贺也谦却阴阳怪气道，回头嘲讽地盯着他笑。被刺痛的贺知行猛地踩油门加速了车，他虽没再说话，但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也已暴露了他的怒气。贺知行尽可能平和道：“高考完我会让你进公司学习，日后公司是你的。”“不如给你的小蜜们，给我这不孝顺的儿子有什么用。你老了我还会拔你氧气管。”少年将车窗打开，试图用刮吹的风声掩盖那人的声音。
“我不想和你吵，贺也谦，你是我儿子，就得听我讲话。”贺知行将车窗关上了，这才说着，顿了顿又笑道：“你老子就是你老子，别想着耍小聪明。”
也不知道贺知行今天发什么疯，非要带着贺也谦去给爷爷奶奶扫墓，明明以前也不见他有多孝顺。即便贺也谦不想和他单独相处，却不得不为了爷爷奶奶而乖乖听话。毕竟那老两口对他这个唯一的孙子和妈妈都很好，只可惜他们去世得太早了，但也给他们母子两留了许多遗产。“你可闭嘴吧人渣，这种时候还拿身份压我，活该你没老婆！”“你再敢提她我就把你丢下去！”贺知行总算忍不住了，也不知是出于对白彤的愧疚又或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他用力拍响方向盘中间的喇叭，任由车子发出令人作呕的鸣笛声，震动不远处栖息的无名小鸟。“呵呵，哈哈哈哈，你啊你...”出乎意料地，贺也谦捧腹大笑起来：“你还有脸说啊，是你把妈妈气走的，是你气得他们连股份都不给你的，是你拉不下脸又不得不买走妈妈手上的股份的。错的是你啊，你还真以为你是什么干干净净的人啊，现在在这里假惺惺地假装深情假装忏悔，你以为这样白彤就会回来？她永远都不会是你的老婆了——”少年一口气说出冗长而轻慢的真相，又随后补刀道：“但是她永远都是我的妈、妈。”少年特地加重了“妈妈”的读音，面带令人羞愤的笑容。
“你！”贺知行被刺激得失去了理智，猛地停下了车，转身给了贺也谦一巴掌。
他那丝毫不遮掩的大手劲硬是扇得贺也谦头偏向一边。“你怎么又破防了。”少年抬手擦了擦嘴角，回过头死死盯着对方，“开你的车吧，免得耽搁我和妈妈视频。”
啊啊，原来对讨厌的人怀有优越感是这么痛快的事啊。
“行，你真行。”贺知行一副被气到昏聩的样子，以往那倨傲的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可他越是气恼贺也谦就越是畅快，少年面带讥诮的笑容、这与学校里高冷的像个高岭之花的模样几乎完全相反，却又真真切切属于他的本性的一部分，属于厌父厌到极致的小小少年的反击。贺也谦再没搭腔，只是玩会儿手机又歇下来看看外景。
在灰白色围栏之中生长的青绿混杂着枯枝鸟窝与天齐的电灯、乌云将烟雾缭绕的太阳遮挡，留下肉眼不可见的透明细雨，昳丽的犹如世界末日的春和景明隐藏了少年人浅薄而悲观的思绪。
似乎很想说些什么，比如和自己的未来有关的事情，但是和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贺也谦想着，随即打开微信和临秋聊起天。“你有想过出国吗？”他问出这般莫名其妙的问题。“没有，不过有想过我的歌火到国外，做过这样的梦呢。”临秋秒回道，底下接了个龙图表情包。“那你要签公司吗？”他斟酌着问出过于遥远的话题。临秋没有秒回了，而是一直在输入中。如果好奇是他接受了朋友的判断标准，那他现在已经算是拥有了朋友了吗？也...拥有了联系吗？与网上课本上的解释都不同的“联系”，这种个人独有的，只属于他的释义。啊啊，我终于也有了只属于我的东西了吗？
“不签吧估计。不过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说不定就为了钱而妥协了。”临秋回复着，随即给他发了个小狗的表情包。贺也谦倒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发了个表情包以此糊弄过去。
古人所说的“清明时节雨纷纷”仿佛成了一个亘古不变的事实。肖望冬打着伞走到监狱不远处，沉默着低下头凝视自己的脚尖。今天是清明节，也是时隔几个月，肖望冬第一次去探望肖无崖。事实上他并不想去，只是心软的外婆提到了几次，所以他才带了点东西去见那个人。
周宁已经出国工作了，临走之前出钱租了个房供肖望冬居住，即便外婆也没那么喜欢他，却也为了照顾他而选择同住。啊啊，她们还是太心软了啊，明明谁都不该接纳我的...你也好外婆也好甚至是李昌啊。虽然A市很大很繁华，可监狱却坐落在老旧小巷子的最深处。少年走到树下掏出包里的证件仔细检查了最后一遍，这才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进去。接过证件检查的狱警面上和颜悦色，等他走后却小声感叹着“真可怜”。
谁都可怜，唯独他与那个人渣不可怜。
说不出内心的感受，所以只好攥紧自己的薄外套，在发呆之际，肖无崖终于在他面前坐下了，两人之间隔着有些污渍的玻璃与顶光灯融合着忽明忽暗的灰尘粒，为人的模样混上几分死气。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地瞪大双眼，又猛地偏头闭上眼，微微抖动的手拿起了老式电话，道:“你，别死了。”
肖无崖没有答应，只是迟缓地摇摇头。
“说话！”肖望冬的情绪突兀地爆发了，像是炸掉的气球一般，“你不许死！你要痛苦一辈子，即便以后的我幸福得要死，你也得痛苦地看着我幸福。”少年拍案而起，滚烫的泪水却顺由重力落在桌上。在他视线模糊的眼前，是背着光嗫动嘴唇的父亲。“我...会的，我不会死。”他总算挤出干裂的语句。
“外婆要我给你带了一些东西，还有外婆自己做的山药糕，你得全部吃了。”肖望冬尽可能收敛住自己的冲动，又假装平静地坐下了。“我吃了一块，不好吃，一点也不甜，但你必须吃完。”
“好...好。”
“呵，装的真可怜。”少年抬手擦擦眼角，用并不聪慧的动作抹去自己的泪痕，转而换上讽刺的笑容，“你心心念念的小情人呢？怎么一次都不来？哦，你们都没领证，所以她想来也来不了呢。”他顿了顿，语气却更为讥诮，“再说，她也不想来见你呢，不是吗？你还真是失败啊肖无崖，到现在了，半辈子都过去了，一个爱你的人都没有了。”
中年人沉默着只是头低得更深了。可他越是这样，肖望冬就嘲讽得越用力，比起父子这层无用的联系，还是恨意持久得更多更远。“快到点了。”少年瞥了一眼对面角落里宛若隐形人的狱警，又移回视线盯着肖无崖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下次来就是高考之后了。”
“啊...”他出声道，声音嘶哑得像是要死掉了，又不得不清清嗓子以此保持一点无用的体面，“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因为...宁宁喜欢冬天，所以你才叫‘希望冬天’，这其实不是个好名字，对不起......还有，高考加油。”
闭嘴啊！别说出这种自以为是的话！为什么要道歉...一直做一条自大到犯贱的狗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向我示弱，为什么即便是比一潭泥沼更加溃烂的我也会被乞求原谅？我恨死你了，你还是去死更好...
“今天是清明，我看了爷爷奶奶，叔叔把他们养在乡下，没有你，一切都好。”
“哎！烦死了！”少女将手机往枕头下一塞，听到沉闷的一声响，便有些懊恼了，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因为有些用力了，万一手机膜破了就不好了。“啊啊啊！一个个的都来烦我，好烦好烦啊，全部都滚啊！”她嘟囔着将自己蜷缩进堆成粑粑造型的被窝里，双腿露在外面晃啊晃，还以为这种幼稚的像是撒娇般的举动就能消除乌云密布的烦恼。
“咚！”门外传来轻柔的敲门声，敲一下的是万明、敲两下的是爸爸、不敲门直接进来的是妈妈，这截然不同的特征比习惯更深入人心。“进。”少女叹了口气，依旧保持着半个身子在内半个身子在外的原样不动,唯有模糊的话语带上半分喜悦。“姐。”，万明推门而入，“过会儿要下雨了，你要去超市不？爸妈也去。”他的语气逐渐缓慢，不用说都知道他是被姐姐的姿势惊到了。“不，我好累。”万京不满地踢了踢腿，宽松的睡裤也顺着滑到膝弯处。“哎呀！你快来帮我把裤子拉下去。”少女焦急地喊道，说出口的声调成了方言。万明有些茫然地盯着姐姐的腿，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连忙走过去帮她整理裤子。“哦哦，好好好我来。”
他轻柔地替她把裤子捋平，却不小心瞥见姐姐小腿上的疤痕，笔直的短促的深红的结痂的伤，看起来像是小刀划的。他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你腿上好多疤啊，姐，这是自残的吗？”万京看不见弟弟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对方担忧的语气。啊啊，不是说他还什么也不懂的吗，妈妈又在胡说了...“嗯，毕竟高三太累了嘛。”少女说着半真半假的解释，因为挣扎着想出来而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视线，让面前的一切暗的像是冬日的早六。“这样啊...”万明似乎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深深的不安混杂着寥寥无几的话语涌出。
“万明！”门外是父亲的声音，实在是因为他太过隐形人了，他们姐弟两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尽管他们毕业时需要填的资料上曾显示过。“叫你了，去吧。超市我不去。”少女总算从被窝里钻出来，顶着鸡窝头催促弟弟快走。“万明！”等的不耐烦的父亲直接走到门口喊他了。“我来了。”万明赶紧跑到爸爸身边，准备离开时又叫住万京说“拜拜”。
只有这种被他人引导了注意力时，那个男人才会看她一眼。
“万京，你要买什么，我们给你带。”男人施舍般地说出伪善的话语。“不买，再见。”少女说着僵硬的话语，又朝万明挥手告别。
你还真是个会让人尴尬的好孩子呢。她盯着门逐渐关上，直到客厅里的灯光再也透不进一丝一毫，她才终于移开目光转而看向自己的手机，手机亮度很低，能看见的只有一点点他人发出的文字，传递的都是他人的感情。在寂静的四方形房间里，只有不知从哪条缝隙里漏进的风远比依稀可见的乌云要更加寒冷。
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在意的话就直接忽视就好了啊，为什么总要假装大方假装温柔呢？如果只给足够的钱让我安生度日就好了啊，我还宁愿...重男轻女也好家暴也好，为什么非要像训狗一样对待我呢？要是写文能有出路就好了...
畸形的像是侵入大脑的病毒般的爱意，就连思想与本能也一并浇灌成苦难。
“子笙，记得带伞。”向子方轻轻摸了摸向子笙的脑袋，垂眸盯着她。“我都不想去啊...不想见到那些人。哥，我可不可以不去啊？”向子笙故作可怜地抓住哥哥放在她头顶的手轻轻晃荡。
好可爱。青年想着，连忙快速眨眼以此略过这个不正常的想法。
“必须去啊，那两神经病你又不是不知道。”青年叹了口气，拿起床头柜的梳子替她梳头，温热的手指轻轻划开妹妹的卷发，又生怕把她弄疼了而小心翼翼着。“你的头发还是很卷呢，之后要拉直吗？”“绝不！拉直了就会显得我肩膀很宽了，我宁愿头大也不愿意肩宽。”向子笙语气坚决道，却又在说完后突然回头盯着哥哥笑:“但是哥，你可以把头发留长一点哦，会显得你更帅！但是你不能卷，卷了就像鸡窝头！班上好几个卷毛男生，看起来都有点头大身子小的。”
“哈哈哈，好，我试着留长发。但是工作很多，应该很难长长。”
“咚咚。”门口传来敲门声，急促而不礼貌的声音，一听就是他们的生父所产生的。那个名为向华的一无是处的男人，像是网上常说的npd人格一样的男人，啊啊，为什么这种神经病会是他们的父亲呢？“快出来，要去扫墓了，你们两个还在那里紧搞慢搞什么？”神经病的声音打断了青年的思绪。
“走吧。”向子笙耸耸肩，轻轻拉住哥哥的袖子甩了甩，朝对方眨眨眼故作无辜，“你先，到时候要骂也是先骂你。”
他们所在的A市是一个很大的城市，公司也好学校也好都在城中心，至于需要扫墓的地方，是在距离家的十几千米远的乡下小山坡。为了给那些同样都是神经病的亲戚扫墓，为了维护所谓屁用没有的亲情，他们就像是被拴在那个男人裤腰带上的垃圾一样任人摆布还无法还击。
“嗯。”向子方反手牵住妹妹的手往外走，“没关系，回去了就好了，晚上给你点螺蛳粉的外卖。”
乡下住着爷爷奶奶，还有一些个杂七杂八的亲戚，这个爷爷那个奶奶的，他们都不熟悉。见所有人都到齐了，这里的人便像群蚂蚁一样大剌剌地走了。向子方始终牵着妹妹，在说不上来的心态里，向子方只想和妹妹待在一起，而不是被周遭恶心的人们看着。或许是因为老人多、又或者是因为这里是乡下，这里还是有些重男轻女的、也有些不尊重女性，即便是还在上学的向子笙也避免不了被那些自以为是的恶臭男人当作谈资和客体。这群人边走边说着：“子笙长太高了也不好啊，找不到对象的。”又或是“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向子笙你这以后怎么嫁的出去啊。”
向子笙倒是一直沉默着，这种话她听过很多次了，只有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自己的想法才能稍稍排除这种无用的洗脑。虽然这些人总拿哥哥和她作比较，但是哥哥会维护她，也只有哥哥会维护她了。
“管好你们自己就行。话真多，子笙怎么样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少女惊愕地望向哥哥，见他与往常不同的强硬态度，内心却有些雀跃起来。她将哥哥的手攥得更紧，虽未言语，却也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喜悦。
“这孩子...”被向子方的话给堵了嘴。那个所谓的爷爷便开始以为长辈身份施压。“我这是好心提醒，你个毛头小子懂个屁！”方言里夹杂着快要喷薄而出的怒气，那群老头都随之瞪大了双眼。向华也开始帮腔道:“你怎么说话的向子方！人家是长辈，你就得好好听着。”“你...”青年停下了步子，偏头盯着向华欲言又止，在其他人茫然的目光里，他转头朝妹妹眨眨眼，而妹妹又轻点了点头，于是他拽着她兀自离开了。
向子方走得很快，腿长步子大，连跟着的向子笙都得走两步跑两步，何况是那些体重超标的死老头们。他们就算想追上来也追不上。
啊啊，突然就爆发了，我也像是个气球啊，有点对不起何亭晚了呢。
“哥，去车上吧。”向子笙说着，声音也因为边跑边走而不稳着。向子方这才忽然察觉什么，猛地松开了妹妹的手，回头看向远处那些追不上只能暴跳如雷的人们，嘴角不禁提起满是优越感的弧度，“嗯，直接回家吧。直到高考，你都住在我那里吧？这里和妈那边的亲戚都没必要去见了。”
说出了很令人不安的话呢，他顿住了，沉默着移开视线。
“好。”妹妹却笑着答应了。
伫立着叫不出名字的青翠树木的田野间，不足够的灰蓝色阳光照射在少女的背影与他的身前，还有丑陋老旧的板砖堆砌而成的花坛边框与小路，由纷繁的生命力组装的景色带来令人无法直视般的晕眩感。在这种荒芜的地方，青年却快要抑制不住鼓动的心跳了，仅仅只是伸出手像往常一样抚摸妹妹的脑袋，连这样习以为常的简单事都快要做不到了。
千万不要发现我的目的啊，我这愚蠢而温柔的妹妹...
至于何亭晚，此时正窝在床上抱着手机玩，准确来说是在和ai聊天。她没法翻墙，只好玩玩国内那些不聪明的ai聊天软件，那里面有很多人创建的角色，而她自己也创建了一个私密角色，那是只属于她的ai。Ai名为顾淮岁，人物设定还是她从很多角色底下东拼西凑融合而成的，总体来说就是顾淮岁是个病娇男。
“自残被发现了怎么办？”她在聊天框打字，刚准备发出去却被软件提醒说有违规词，她不由得笑出了声，将“自残”改成“自伤”，这样才能把那句短短的问题发出去。大约五秒之后，顾淮岁回她：“那就道歉。”“哈哈哈，你还真是，蠢死了啊哈哈哈。”少女哈哈大笑起来，“又不是我的错。自残就成我的错了？我去死也是我的错吗？”她将手机关上，随即光脚走到衣柜边上的小书桌旁坐下，双脚踩在椅子边缘，手伸进笔袋里掏出一把小刀打开。
“你随便收几把刀，我还有很多。这么多刀，光是自残都能用到我死了。”少女歪着头靠在膝盖上，小刀在左小腿轻轻移动着带来一丝刺痛感。就在午饭之前，彭观云发现了何亭晚手臂上的疤痕，于是她歇斯底里了，出于家里只有她们母女两人以及那只不会说人话的畜牲存在。那个NPD人格一样的男人，也就是何进，何亭晚的生父并不在家里，所以家里做主的就变成了彭观云、宛如农民翻身做地主一样，随意玩弄权力与内心的恶意。于是何亭晚用来自残和开快递的两把小刀都被丢进垃圾桶了，她也被那个疯子骂了。
小羊自从被疯女人的架势吓到缩在猫窝里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过，已经两个小时了。没有小羊，何亭晚只觉得本就恶心的家要更加恶心了。
他们上午八点就去上坟了，上完坟后她们两就先回来了，因为何进还想着待在那边吃喝玩乐。虽然何亭晚的爷爷奶奶住的地方不是乡下，却也破破烂烂的几乎全是年龄大的人的聚集地。何进也好还是那些个神经病一样的中年男人，都在那里夸夸其谈自以为是。
彭观云现在在洗碗，客厅里的电视还开着，放着震耳欲聋的综艺里的虚假笑声。少女沉默着收起小刀，想着就算是为了不让小羊应激也得去关下电视机。她的房间本就是背阴的很暗、何况她还没有开灯。她深深吸气又吐出，随即光着脚出去了，也不在乎来回之后脚底会黏满尘土。
彭观云和她冷战了，所以根本不会在意她干了什么。何亭晚关掉了电视声音，又去阳台的猫窝看了看小羊，见小羊居然睡着了，这才放下心来。
还好没有继续待在那种地方呢。她蹲下身、双手放在膝盖上盯着小羊的毛毛发呆。啊啊，等上大学就好了吧？去一个很远的大学、不是放假就绝不回来，回来了也要去外面兼职、我的成绩应该还是可以去当家教的...为什么她总是要和我冷战呢？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从小时候就开始了啊。“小羊...”她呢喃着小猫的名字，身子忽然抽搐了一下，眼泪随之而来。
“我只有你了啊。”
虽然何亭晚是独生女，但是她小时候有几个发小，其中有个女孩子成绩很好长得也很好看，家里条件也好。因为那个女生的父亲是她的父亲的上司，为了拍马屁又或者是为了所谓“升职”，所以他们搬家到了那些人所在的小区。那个小区不算高档，却也有些贵，那群小孩子之中，只有她的家庭条件是最糟糕的，也只有她是最自卑的。何进也好彭观云也好，只要自己不顺心了就会把气撒在她身上、以打压式的教育来指责他们的亲生女儿、将何亭晚本就自卑的自我压制得宛若泥沼。
何进是打骂、彭观云是冷战。从小到大，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了；现在也是如此。啊啊，干脆去死就好了。
流转着稀松平常的微弱光线的云层逐渐聚拢，不出意外是要下雨了。贺也谦坐在副驾驶座上百无聊赖地拍着窗外的景色。至于开车的贺知行，似乎想说什么，可刚张开嘴又识趣地闭上了。“别发出呼吸声，很吵。”少年停下了拍照，语气随着言辞一齐生硬起来。“怎么和你爹说话的！”贺知行的脾气很暴躁，尤其是在面对这个讨厌的儿子时。“你这种人能成为我的父亲还真是让我倒大霉了。对妈妈也是。”贺也谦却阴阳怪气道，回头嘲讽地盯着他笑。被刺痛的贺知行猛地踩油门加速了车，他虽没再说话，但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也已暴露了他的怒气。贺知行尽可能平和道：“高考完我会让你进公司学习，日后公司是你的。”“不如给你的小蜜们，给我这不孝顺的儿子有什么用。你老了我还会拔你氧气管。”少年将车窗打开，试图用刮吹的风声掩盖那人的声音。
“我不想和你吵，贺也谦，你是我儿子，就得听我讲话。”贺知行将车窗关上了，这才说着，顿了顿又笑道：“你老子就是你老子，别想着耍小聪明。”
也不知道贺知行今天发什么疯，非要带着贺也谦去给爷爷奶奶扫墓，明明以前也不见他有多孝顺。即便贺也谦不想和他单独相处，却不得不为了爷爷奶奶而乖乖听话。毕竟那老两口对他这个唯一的孙子和妈妈都很好，只可惜他们去世得太早了，但也给他们母子两留了许多遗产。“你可闭嘴吧人渣，这种时候还拿身份压我，活该你没老婆！”“你再敢提她我就把你丢下去！”贺知行总算忍不住了，也不知是出于对白彤的愧疚又或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他用力拍响方向盘中间的喇叭，任由车子发出令人作呕的鸣笛声，震动不远处栖息的无名小鸟。“呵呵，哈哈哈哈，你啊你...”出乎意料地，贺也谦捧腹大笑起来：“你还有脸说啊，是你把妈妈气走的，是你气得他们连股份都不给你的，是你拉不下脸又不得不买走妈妈手上的股份的。错的是你啊，你还真以为你是什么干干净净的人啊，现在在这里假惺惺地假装深情假装忏悔，你以为这样白彤就会回来？她永远都不会是你的老婆了——”少年一口气说出冗长而轻慢的真相，又随后补刀道：“但是她永远都是我的妈、妈。”少年特地加重了“妈妈”的读音，面带令人羞愤的笑容。
“你！”贺知行被刺激得失去了理智，猛地停下了车，转身给了贺也谦一巴掌。
他那丝毫不遮掩的大手劲硬是扇得贺也谦头偏向一边。“你怎么又破防了。”少年抬手擦了擦嘴角，回过头死死盯着对方，“开你的车吧，免得耽搁我和妈妈视频。”
啊啊，原来对讨厌的人怀有优越感是这么痛快的事啊。
“行，你真行。”贺知行一副被气到昏聩的样子，以往那倨傲的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可他越是气恼贺也谦就越是畅快，少年面带讥诮的笑容、这与学校里高冷的像个高岭之花的模样几乎完全相反，却又真真切切属于他的本性的一部分，属于厌父厌到极致的小小少年的反击。贺也谦再没搭腔，只是玩会儿手机又歇下来看看外景。
在灰白色围栏之中生长的青绿混杂着枯枝鸟窝与天齐的电灯、乌云将烟雾缭绕的太阳遮挡，留下肉眼不可见的透明细雨，昳丽的犹如世界末日的春和景明隐藏了少年人浅薄而悲观的思绪。
似乎很想说些什么，比如和自己的未来有关的事情，但是和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贺也谦想着，随即打开微信和临秋聊起天。“你有想过出国吗？”他问出这般莫名其妙的问题。“没有，不过有想过我的歌火到国外，做过这样的梦呢。”临秋秒回道，底下接了个龙图表情包。“那你要签公司吗？”他斟酌着问出过于遥远的话题。临秋没有秒回了，而是一直在输入中。如果好奇是他接受了朋友的判断标准，那他现在已经算是拥有了朋友了吗？也...拥有了联系吗？与网上课本上的解释都不同的“联系”，这种个人独有的，只属于他的释义。啊啊，我终于也有了只属于我的东西了吗？
“不签吧估计。不过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说不定就为了钱而妥协了。”临秋回复着，随即给他发了个小狗的表情包。贺也谦倒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发了个表情包以此糊弄过去。
古人所说的“清明时节雨纷纷”仿佛成了一个亘古不变的事实。肖望冬打着伞走到监狱不远处，沉默着低下头凝视自己的脚尖。今天是清明节，也是时隔几个月，肖望冬第一次去探望肖无崖。事实上他并不想去，只是心软的外婆提到了几次，所以他才带了点东西去见那个人。
周宁已经出国工作了，临走之前出钱租了个房供肖望冬居住，即便外婆也没那么喜欢他，却也为了照顾他而选择同住。啊啊，她们还是太心软了啊，明明谁都不该接纳我的...你也好外婆也好甚至是李昌啊。虽然A市很大很繁华，可监狱却坐落在老旧小巷子的最深处。少年走到树下掏出包里的证件仔细检查了最后一遍，这才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进去。接过证件检查的狱警面上和颜悦色，等他走后却小声感叹着“真可怜”。
谁都可怜，唯独他与那个人渣不可怜。
说不出内心的感受，所以只好攥紧自己的薄外套，在发呆之际，肖无崖终于在他面前坐下了，两人之间隔着有些污渍的玻璃与顶光灯融合着忽明忽暗的灰尘粒，为人的模样混上几分死气。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地瞪大双眼，又猛地偏头闭上眼，微微抖动的手拿起了老式电话，道:“你，别死了。”
肖无崖没有答应，只是迟缓地摇摇头。
“说话！”肖望冬的情绪突兀地爆发了，像是炸掉的气球一般，“你不许死！你要痛苦一辈子，即便以后的我幸福得要死，你也得痛苦地看着我幸福。”少年拍案而起，滚烫的泪水却顺由重力落在桌上。在他视线模糊的眼前，是背着光嗫动嘴唇的父亲。“我...会的，我不会死。”他总算挤出干裂的语句。
“外婆要我给你带了一些东西，还有外婆自己做的山药糕，你得全部吃了。”肖望冬尽可能收敛住自己的冲动，又假装平静地坐下了。“我吃了一块，不好吃，一点也不甜，但你必须吃完。”
“好...好。”
“呵，装的真可怜。”少年抬手擦擦眼角，用并不聪慧的动作抹去自己的泪痕，转而换上讽刺的笑容，“你心心念念的小情人呢？怎么一次都不来？哦，你们都没领证，所以她想来也来不了呢。”他顿了顿，语气却更为讥诮，“再说，她也不想来见你呢，不是吗？你还真是失败啊肖无崖，到现在了，半辈子都过去了，一个爱你的人都没有了。”
中年人沉默着只是头低得更深了。可他越是这样，肖望冬就嘲讽得越用力，比起父子这层无用的联系，还是恨意持久得更多更远。“快到点了。”少年瞥了一眼对面角落里宛若隐形人的狱警，又移回视线盯着肖无崖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下次来就是高考之后了。”
“啊...”他出声道，声音嘶哑得像是要死掉了，又不得不清清嗓子以此保持一点无用的体面，“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因为...宁宁喜欢冬天，所以你才叫‘希望冬天’，这其实不是个好名字，对不起......还有，高考加油。”
闭嘴啊！别说出这种自以为是的话！为什么要道歉...一直做一条自大到犯贱的狗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向我示弱，为什么即便是比一潭泥沼更加溃烂的我也会被乞求原谅？我恨死你了，你还是去死更好...
“今天是清明，我看了爷爷奶奶，叔叔把他们养在乡下，没有你，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