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南绿树春饶絮（二））
“姑娘，已经这么夜了，就别出门了吧。”夏夏跟着苏溪一路小跑。
不得不说，苏杪的腿还是挺长的，跟苏溪真实的身高差不多，苏溪用着这具身体，还是挺舒服的。
“我们从偏门出去，没事的，今夜父亲母亲都高兴着，不会在意我。”
苏溪自从穿越过来，就没在晚上出过门。
虽然澧宋对女子最严苛的时代尚未到来，但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晚上出门也是要用车马的。
卢氏嫌她身子没好全，不愿意让她出门。
苏克谦虽然很宠着苏杪，嘴上不提，但心里估计也不愿她在这个时间上抛头露面，连累自己的官声。
苏溪倒还是有几分眼力见，这一个月也没在晚间出去过，更没见识过夜市。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忽然有一天就回去了，所以更要把握住今天的机会，多看看澧宋的风光。
苏延舟中了进士，阖府大宴已经散场，大家各自回房，也没有人会再注意她了。
“走，去云霭楼。”悄悄出了门，苏溪和夏夏摸着黑，去了早就定好座位的云霭楼。
云霭楼是上阳城里除了皇城楼和望火楼之外最高的楼，是个大酒楼，临街雅间还可以看街景。
到云霭楼，点上一桌子菜，喝点桃花茶饮或是去岁酿的梅子酒，坐在窗边看看街景人潮、万家灯火，是苏溪心心念念了很久的一项日程。
苏溪带着面纱到了酒楼，进了雅间，菜很快就上齐了。
传菜的人应声退出去，苏溪终于可以摘下面纱大快朵颐。
“夏夏，来，坐下，”苏溪指着另一个凳子，示意夏夏坐下来，“就我们两个人，坐一下没什么。”
“姑娘，感觉，你变了很多，以前你对下边人也是好的，但不是这种好。”夏夏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能坐。
苏溪顿了一下，倒也没勉强。
果然是苏杪身边的人，只要自己稍有展露一点真我，就立刻被看出来了。
虽然穿越不可信，但这个时代的人，多少还是信一些怪力乱神，夏夏倒是不会真背叛苏杪，但是为了避免更大的麻烦，自己还是得在他人面前谨言慎行才好。
街上灯火星星点点，时不时有几架马车驶过，小贩吆喝的声音不绝于耳，热闹不输白日。
就在云霭楼对街，有个卖花灯的，式样很多，摊前倒是凑了很多人。
“非年非节的，竟然还有人买花灯？”苏溪看着那些花灯，有些出神。
夏夏顺着苏溪的眼神看去，笑道：“晚上总归要用灯笼，有些人户小孩子喜欢花灯，自然就买一个给孩子玩。姑娘小时候不也买过兔子灯吗？”
“是嘛，”苏溪有些窃喜，自己竟然又窥知了苏杪不为人知的一角。
“姑娘不记得了？”夏夏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像在哭诉苏溪的绝情。
“啊，不是，我这是个肯定句，啊不是，我记得，我记得。”苏溪一急，连“肯定句”都用出来了，往后找补，好像也没什么好办法。
“姑娘，你小时候买的是莲花灯，是在花朝节买的，是姑——是卢公子送给你的。”夏夏抬眼，眼底是某种不可名状的悲悯。
“姑娘，这些天，你的样子，夏夏都看在眼里，你也不要再瞒了。我知道，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姑娘又在生死关口走了一遭……过去的都过去了，忘了也不可怕，夏夏陪着你，往后每日，都是新的了。”夏夏越说越动情，说到最后，眼里竟然噙了泪水。
苏溪看这情况，夏夏大概以为自己是选择性失忆一类的症状，那不如就坡下驴，把这事情坐实，以后也好办事。
苏溪站起来摸了摸夏夏的头，又勾了勾夏夏的鼻子：“多大的人了，还为这点事哭鼻子，我没事。是我问的问题不对，惹出你一番愁肠来，别哭了，点了一桌子好菜，不吃的话，可就浪费了哦。”
夏夏抽抽搭搭的笑了一下，小眼神还是有些委屈巴巴，但又开始乖乖给苏溪布菜，苏溪夹菜给她尝尝，她也就尝一下，还每次都要赞美一下云霭楼的东西有多好吃。
夜已经深了，外面的人潮却丝毫不减，苏溪吃完了饭，却不想即刻归家，只呆呆的看着窗外。
“子谦，这里红袖招实在太好喝了，下次一定叫上从勉一起来再喝一次！”
“确实，本来还觉得这个名字太招摇，现在看，确实当得起哈哈哈。宣怀，那我就先走了，你也不要太晚归家，免得伯父担忧。”
“嗨，没事，我早跟我爹说过会晚归，他去了望月楼听戏，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呢。夜路慢行！”
话音刚落，苏溪门前一个人影闪过，没一会儿，她左边雅间的门又关了。
宣怀，子谦。
程秋桉，陆方有，同中进士，同去北疆，陆方有甚至比程秋桉更早战死沙场。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三个月后的仪王之乱就是开始，他们两个领兵去北疆弹压，经历兵变，少年一夜成长，家国天下这四个字也深深刻在少年的心上。
苏溪本以为他们在一起，一定是讨论什么家国天下，原来也只是喝到好喝的酒就能开心半天的少年人罢了。
现在的程秋桉就坐在自己左边的雅间，跟自己看着一样的街景与花灯。
苏溪忽然有点恍惚。
“玉娘，玉娘~”雅间的门忽然开了，进来一个喝的醉眼朦胧的男子，苏溪赶紧戴上面纱。
“来人呐，有位客官喝醉了。”苏溪大声喊着，希望酒店的跑堂能赶紧把这男人弄走。
“姑娘，姑娘我们走吧，”夏夏搀着苏溪，打算回家。
那男子却一直扑上来对着苏溪拉拉扯扯，口中唤着玉娘。
“玉娘——哪个是玉娘，你官人喝醉了认错人了！”苏溪又喊了一声，却没人过来，那男子左堵右堵，弄得苏溪连门都出不去，甚至还扯掉了苏溪的面纱。
“去你的吧！”苏溪愤怒出拳，直接打上那男子的鼻子，再往上一推，稍稍用点力，那男的就疼的站不住，直直往后倒去。
一只大手从背后把那男子拎起来，像扔垃圾一样扔到一边：“姑娘——受惊了。”
是程秋桉。
程秋桉“受惊了”这三个字说的显然很是勉强，毕竟苏溪那句“去你的吧”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而且又把一个大男人打成这样，谁受惊还真是不一定。
但毕竟苏溪才是被人骚扰的受害者，也懒得解释太多，毕竟白天自己带着纱罩，没跟程秋桉对上眼，也不怕他会对“苏杪”有什么成见，于是大方地福了福身：“谢过这位郎君出手相助。”
“姑娘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程秋桉皱了皱眉，觉得这个声音好像是有点耳熟，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太起来。
苏溪没再多寒暄什么，戴上面纱就要走，这时一个女人却忽然大叫着跑向那个男子。
“官人，官人你怎么样？”那女子把男子扶起来，指着苏溪和程秋桉：“是谁打了我官人，打了人还想走？”
程秋桉冲着苏溪摆摆手，示意她快走，自己则站在原地不动。
苏溪冲着程秋桉摇头，上前一步，却仍是被程秋桉拦了下来。
“是我打得他，他醉酒入我房中，对着我上下其手，嘴里喊着玉娘。你就是玉娘吧，我没找你们，你反倒找到我头上来了？”程秋桉把折扇一开，挺直了身板，陡然有了些华贵气度。
“若讲法理，他先招惹于我，我不过是自卫，我的雅间就在这里，而你们的房间离这里恐怕很远，他倒在此处，说明并非是我上门打人，在场亦有人证，若上公堂，也判不出什么来。”程秋桉摇着折扇，浑身绕着一点点酒气，平式幞头上还带着一块玉，一派慵懒。
“若讲人情，他对我上下其手，难道不是有龙阳之好？瞧你们穿的也不算穷酸，你是他的正妻还是姬妾相好？若这龙阳之癖传了出去，他倒罢了，让人笑话的怕是你自己吧。”他说着，仿佛看到了那玉娘被讥讽的场面似的，还提前笑了一声。
“你自己说吧，是要讲法理，还是要讲人情？”
那玉娘白了程秋桉一眼，拖着哼哼唧唧的夫郎，一句话都没说，就走掉了。
程秋桉这才回过头来，冲着苏溪笑了笑：“姑娘莫怪，我知道姑娘不是敢做不敢当之人，只是姑娘家清誉最要紧，若是讲究起来，他冲入你房内，对姑娘有些无礼之举，让有心人添油加醋传出去，恐怕对姑娘清誉有损。”
澧宋到底还是澧宋，为了清誉二字，又断送了多少人的一生呢？
若是知道他最爱的苏杪也会是受害者，程秋桉今日是否还能这么坦荡地说出这两个字呢？
苏溪说不清，只下意识觉得不能承认自己是苏杪。
苏溪又对着程秋桉福了福身：“谢过公子高义。虽然苏溪并非待字闺中，而是被休之身，谈不上什么清誉，但公子此举用心良苦，苏溪亦感怀在心，不知公子府上，他日定登门致谢。”
“苏，苏姑娘言重了。在下程秋桉，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只是不知道姑娘的苏氏，可是梧桐街苏氏？”
什么鬼，要不要这么聪明，这程秋桉不会以为苏家还有个女儿叫苏溪吧……而且他竟然鸡贼得只说名字却不说自己是绥安王世子，也是个推拉好手。
“妾乃眉州苏氏，被休后，来上京做点小生意，就在南街，开了一家糕饼店。”
程秋桉听罢，退了一步作揖：“原来如此，是在下冒犯了，改日，一定到苏娘子店中，买几篮糕饼赔罪。”
“公子言重了。”苏溪仿佛陷入了福身死循环，眼睛都不敢看程秋桉，怕被拆穿，只想着赶紧脱身。
她话音刚落，就带着夏夏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秋桉待在原地，尴尬地咳了一声：“本来还想说，我的私宅在白鹤书院的那条巷子最深处，那里茶铺众多，风景独好，有空可以来，坐一下。”
“哎呀公子，你这地方换的也太勤了吧，四处找你，书院夫子说你去了六叶茶铺，茶铺那里说你去了丹青坊，丹青坊那边说你约了陆公子来云霭楼，王爷马上就回府了，咱们脚程得快点了。”程秋桉的小厮景禄喘着粗气，从后面抓住了程秋桉的袖子。
“让你给我办的事可办好了？”程秋桉回头，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办好了办好了，去三清殿烧了香，告诉夫人您高中了，等您得赐官服，再穿去给她磕头。以后还是让小的跟着公子你吧，不然这找来找去，小的半条命都没了。”景禄又喘了几下，“行了，公子赶紧回吧，夜里不准马车疾行，要快，恐怕得跑着回。”
“你还能跑么？”程秋桉灵魂一问。
“小的怎么都不要紧，公子跑得回去才是真。”景禄叹了口气，像极了当代社畜的一些低头时刻。
“那快些吧。”程秋桉话不多说，穿过酒楼的人群，蹬蹬蹬跑下楼，没入长街的人群中。
苏溪才下楼，只见望月楼处忽然放起了天灯。
不知是哪家公子高中，所以放了天灯祈福。
天灯飘飘摇摇，上阳城一时间灯火如昼。
苏溪正驻足欣赏天灯，也想俗气地许下心愿，忽然看一个人影从身边窜出来，仔细一看，竟然又是程秋桉。
他跑起来轻盈矫健，玉牌在他身上叮当作响，身后还跟着一个跑得有些力不从心的小厮，只看背影的话，感觉他都快要跑断气了。
苏溪冲着天灯念叨了一句，祈祷这小厮别累死，又望向程秋桉的背影。
这条主街很长，程秋桉个头又高，即便跑得远了，也还是从人群中轻易被看到。
灯火如昼、人潮如织，可苏溪眼里，只有程秋桉一个人。
不得不说，苏杪的腿还是挺长的，跟苏溪真实的身高差不多，苏溪用着这具身体，还是挺舒服的。
“我们从偏门出去，没事的，今夜父亲母亲都高兴着，不会在意我。”
苏溪自从穿越过来，就没在晚上出过门。
虽然澧宋对女子最严苛的时代尚未到来，但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晚上出门也是要用车马的。
卢氏嫌她身子没好全，不愿意让她出门。
苏克谦虽然很宠着苏杪，嘴上不提，但心里估计也不愿她在这个时间上抛头露面，连累自己的官声。
苏溪倒还是有几分眼力见，这一个月也没在晚间出去过，更没见识过夜市。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忽然有一天就回去了，所以更要把握住今天的机会，多看看澧宋的风光。
苏延舟中了进士，阖府大宴已经散场，大家各自回房，也没有人会再注意她了。
“走，去云霭楼。”悄悄出了门，苏溪和夏夏摸着黑，去了早就定好座位的云霭楼。
云霭楼是上阳城里除了皇城楼和望火楼之外最高的楼，是个大酒楼，临街雅间还可以看街景。
到云霭楼，点上一桌子菜，喝点桃花茶饮或是去岁酿的梅子酒，坐在窗边看看街景人潮、万家灯火，是苏溪心心念念了很久的一项日程。
苏溪带着面纱到了酒楼，进了雅间，菜很快就上齐了。
传菜的人应声退出去，苏溪终于可以摘下面纱大快朵颐。
“夏夏，来，坐下，”苏溪指着另一个凳子，示意夏夏坐下来，“就我们两个人，坐一下没什么。”
“姑娘，感觉，你变了很多，以前你对下边人也是好的，但不是这种好。”夏夏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能坐。
苏溪顿了一下，倒也没勉强。
果然是苏杪身边的人，只要自己稍有展露一点真我，就立刻被看出来了。
虽然穿越不可信，但这个时代的人，多少还是信一些怪力乱神，夏夏倒是不会真背叛苏杪，但是为了避免更大的麻烦，自己还是得在他人面前谨言慎行才好。
街上灯火星星点点，时不时有几架马车驶过，小贩吆喝的声音不绝于耳，热闹不输白日。
就在云霭楼对街，有个卖花灯的，式样很多，摊前倒是凑了很多人。
“非年非节的，竟然还有人买花灯？”苏溪看着那些花灯，有些出神。
夏夏顺着苏溪的眼神看去，笑道：“晚上总归要用灯笼，有些人户小孩子喜欢花灯，自然就买一个给孩子玩。姑娘小时候不也买过兔子灯吗？”
“是嘛，”苏溪有些窃喜，自己竟然又窥知了苏杪不为人知的一角。
“姑娘不记得了？”夏夏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像在哭诉苏溪的绝情。
“啊，不是，我这是个肯定句，啊不是，我记得，我记得。”苏溪一急，连“肯定句”都用出来了，往后找补，好像也没什么好办法。
“姑娘，你小时候买的是莲花灯，是在花朝节买的，是姑——是卢公子送给你的。”夏夏抬眼，眼底是某种不可名状的悲悯。
“姑娘，这些天，你的样子，夏夏都看在眼里，你也不要再瞒了。我知道，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姑娘又在生死关口走了一遭……过去的都过去了，忘了也不可怕，夏夏陪着你，往后每日，都是新的了。”夏夏越说越动情，说到最后，眼里竟然噙了泪水。
苏溪看这情况，夏夏大概以为自己是选择性失忆一类的症状，那不如就坡下驴，把这事情坐实，以后也好办事。
苏溪站起来摸了摸夏夏的头，又勾了勾夏夏的鼻子：“多大的人了，还为这点事哭鼻子，我没事。是我问的问题不对，惹出你一番愁肠来，别哭了，点了一桌子好菜，不吃的话，可就浪费了哦。”
夏夏抽抽搭搭的笑了一下，小眼神还是有些委屈巴巴，但又开始乖乖给苏溪布菜，苏溪夹菜给她尝尝，她也就尝一下，还每次都要赞美一下云霭楼的东西有多好吃。
夜已经深了，外面的人潮却丝毫不减，苏溪吃完了饭，却不想即刻归家，只呆呆的看着窗外。
“子谦，这里红袖招实在太好喝了，下次一定叫上从勉一起来再喝一次！”
“确实，本来还觉得这个名字太招摇，现在看，确实当得起哈哈哈。宣怀，那我就先走了，你也不要太晚归家，免得伯父担忧。”
“嗨，没事，我早跟我爹说过会晚归，他去了望月楼听戏，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呢。夜路慢行！”
话音刚落，苏溪门前一个人影闪过，没一会儿，她左边雅间的门又关了。
宣怀，子谦。
程秋桉，陆方有，同中进士，同去北疆，陆方有甚至比程秋桉更早战死沙场。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三个月后的仪王之乱就是开始，他们两个领兵去北疆弹压，经历兵变，少年一夜成长，家国天下这四个字也深深刻在少年的心上。
苏溪本以为他们在一起，一定是讨论什么家国天下，原来也只是喝到好喝的酒就能开心半天的少年人罢了。
现在的程秋桉就坐在自己左边的雅间，跟自己看着一样的街景与花灯。
苏溪忽然有点恍惚。
“玉娘，玉娘~”雅间的门忽然开了，进来一个喝的醉眼朦胧的男子，苏溪赶紧戴上面纱。
“来人呐，有位客官喝醉了。”苏溪大声喊着，希望酒店的跑堂能赶紧把这男人弄走。
“姑娘，姑娘我们走吧，”夏夏搀着苏溪，打算回家。
那男子却一直扑上来对着苏溪拉拉扯扯，口中唤着玉娘。
“玉娘——哪个是玉娘，你官人喝醉了认错人了！”苏溪又喊了一声，却没人过来，那男子左堵右堵，弄得苏溪连门都出不去，甚至还扯掉了苏溪的面纱。
“去你的吧！”苏溪愤怒出拳，直接打上那男子的鼻子，再往上一推，稍稍用点力，那男的就疼的站不住，直直往后倒去。
一只大手从背后把那男子拎起来，像扔垃圾一样扔到一边：“姑娘——受惊了。”
是程秋桉。
程秋桉“受惊了”这三个字说的显然很是勉强，毕竟苏溪那句“去你的吧”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而且又把一个大男人打成这样，谁受惊还真是不一定。
但毕竟苏溪才是被人骚扰的受害者，也懒得解释太多，毕竟白天自己带着纱罩，没跟程秋桉对上眼，也不怕他会对“苏杪”有什么成见，于是大方地福了福身：“谢过这位郎君出手相助。”
“姑娘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程秋桉皱了皱眉，觉得这个声音好像是有点耳熟，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太起来。
苏溪没再多寒暄什么，戴上面纱就要走，这时一个女人却忽然大叫着跑向那个男子。
“官人，官人你怎么样？”那女子把男子扶起来，指着苏溪和程秋桉：“是谁打了我官人，打了人还想走？”
程秋桉冲着苏溪摆摆手，示意她快走，自己则站在原地不动。
苏溪冲着程秋桉摇头，上前一步，却仍是被程秋桉拦了下来。
“是我打得他，他醉酒入我房中，对着我上下其手，嘴里喊着玉娘。你就是玉娘吧，我没找你们，你反倒找到我头上来了？”程秋桉把折扇一开，挺直了身板，陡然有了些华贵气度。
“若讲法理，他先招惹于我，我不过是自卫，我的雅间就在这里，而你们的房间离这里恐怕很远，他倒在此处，说明并非是我上门打人，在场亦有人证，若上公堂，也判不出什么来。”程秋桉摇着折扇，浑身绕着一点点酒气，平式幞头上还带着一块玉，一派慵懒。
“若讲人情，他对我上下其手，难道不是有龙阳之好？瞧你们穿的也不算穷酸，你是他的正妻还是姬妾相好？若这龙阳之癖传了出去，他倒罢了，让人笑话的怕是你自己吧。”他说着，仿佛看到了那玉娘被讥讽的场面似的，还提前笑了一声。
“你自己说吧，是要讲法理，还是要讲人情？”
那玉娘白了程秋桉一眼，拖着哼哼唧唧的夫郎，一句话都没说，就走掉了。
程秋桉这才回过头来，冲着苏溪笑了笑：“姑娘莫怪，我知道姑娘不是敢做不敢当之人，只是姑娘家清誉最要紧，若是讲究起来，他冲入你房内，对姑娘有些无礼之举，让有心人添油加醋传出去，恐怕对姑娘清誉有损。”
澧宋到底还是澧宋，为了清誉二字，又断送了多少人的一生呢？
若是知道他最爱的苏杪也会是受害者，程秋桉今日是否还能这么坦荡地说出这两个字呢？
苏溪说不清，只下意识觉得不能承认自己是苏杪。
苏溪又对着程秋桉福了福身：“谢过公子高义。虽然苏溪并非待字闺中，而是被休之身，谈不上什么清誉，但公子此举用心良苦，苏溪亦感怀在心，不知公子府上，他日定登门致谢。”
“苏，苏姑娘言重了。在下程秋桉，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只是不知道姑娘的苏氏，可是梧桐街苏氏？”
什么鬼，要不要这么聪明，这程秋桉不会以为苏家还有个女儿叫苏溪吧……而且他竟然鸡贼得只说名字却不说自己是绥安王世子，也是个推拉好手。
“妾乃眉州苏氏，被休后，来上京做点小生意，就在南街，开了一家糕饼店。”
程秋桉听罢，退了一步作揖：“原来如此，是在下冒犯了，改日，一定到苏娘子店中，买几篮糕饼赔罪。”
“公子言重了。”苏溪仿佛陷入了福身死循环，眼睛都不敢看程秋桉，怕被拆穿，只想着赶紧脱身。
她话音刚落，就带着夏夏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秋桉待在原地，尴尬地咳了一声：“本来还想说，我的私宅在白鹤书院的那条巷子最深处，那里茶铺众多，风景独好，有空可以来，坐一下。”
“哎呀公子，你这地方换的也太勤了吧，四处找你，书院夫子说你去了六叶茶铺，茶铺那里说你去了丹青坊，丹青坊那边说你约了陆公子来云霭楼，王爷马上就回府了，咱们脚程得快点了。”程秋桉的小厮景禄喘着粗气，从后面抓住了程秋桉的袖子。
“让你给我办的事可办好了？”程秋桉回头，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办好了办好了，去三清殿烧了香，告诉夫人您高中了，等您得赐官服，再穿去给她磕头。以后还是让小的跟着公子你吧，不然这找来找去，小的半条命都没了。”景禄又喘了几下，“行了，公子赶紧回吧，夜里不准马车疾行，要快，恐怕得跑着回。”
“你还能跑么？”程秋桉灵魂一问。
“小的怎么都不要紧，公子跑得回去才是真。”景禄叹了口气，像极了当代社畜的一些低头时刻。
“那快些吧。”程秋桉话不多说，穿过酒楼的人群，蹬蹬蹬跑下楼，没入长街的人群中。
苏溪才下楼，只见望月楼处忽然放起了天灯。
不知是哪家公子高中，所以放了天灯祈福。
天灯飘飘摇摇，上阳城一时间灯火如昼。
苏溪正驻足欣赏天灯，也想俗气地许下心愿，忽然看一个人影从身边窜出来，仔细一看，竟然又是程秋桉。
他跑起来轻盈矫健，玉牌在他身上叮当作响，身后还跟着一个跑得有些力不从心的小厮，只看背影的话，感觉他都快要跑断气了。
苏溪冲着天灯念叨了一句，祈祷这小厮别累死，又望向程秋桉的背影。
这条主街很长，程秋桉个头又高，即便跑得远了，也还是从人群中轻易被看到。
灯火如昼、人潮如织，可苏溪眼里，只有程秋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