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邑考离开后,朝歌又陷入了连绵的阴雨天。

    入秋之后,夜晚更加潮湿阴冷,你的心也是哇凉哇凉的,像是所有的生命活力,都随着伯邑考一起离开了。

    在花圃里辗转反侧,煎熬了许久,你终于撑不住了,悄悄钻到了鹿台下面。

    那里有个天然温泉,有源源不断的热水,从地下涌出,最适合在寒冷孤寂的夜里,泡在温泉中饮酒吃肉。

    对,那里就是传说中的酒池肉林。

    你不敢直接下水,怕被殷寿撞见,只敢躲在温泉旁边的岩石堆里。

    借助温泉升腾起的袅袅水汽,驱赶全身心的寒意。

    靠着温暖的岩石,你的呼吸慢慢变得绵长,渐渐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间,你感觉到有一只大手,掐住了你的脖子,在你的耳边低语:“这么美的身体,杀了,岂不可惜?”

    你猛地睁开双眼,果然是殷寿那个魔鬼。

    你的大脑飞速转动,终于想起了电影里那句正确的通关密语:“留着我,我能让大王,和我共享长生。”

    殷寿果然松开了扼住你命运和咽喉的手。

    “请大王赐死臣妾。”

    你被忽然响起的说话声吓了一跳,扭头朝那说话之人望去,是姜皇后。

    她头戴白绫,双手高举着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跪在殷寿身后。

    “你有何罪?”殷寿转过身,冷冰冰地望着姜皇后。

    “反贼东伯侯姜桓楚,已被大王处死,逆子殷郊,将于明日斩首,臣妾身为殷郊的母亲,理当连坐。”

    “你在为他们喊冤?”殷寿质问道。

    “四大伯侯皆是忠臣,大王轻易杀之,有失君臣大义。”

    姜皇后的眼中闪烁着莹莹泪光:

    “殷郊实为孝子,大王却诬陷他要弑父杀君,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殷寿一脸的不悦,转身拾起一旁的酒杯,灌了一口。

    姜皇后膝行而前:“大王所杀,是天下民心,是殷商五百年基业,臣妾愿以死明志,换大王迷途知返。”

    “既然你这么想死,那就去和他们团聚吧!”殷寿再次端起酒杯,这次却连喝的心情都没有了。

    姜皇后缓缓站起身来,慢慢从镶满绿色宝石的刀鞘中,抽出了匕首。

    她双手握着刀柄,将锋利的刀尖对准自己,然后将匕首一点点举到自己胸前。

    忽然,她猛地翻转手腕,双手握住刀柄,朝着殷寿狠狠刺去。

    看着眼前这一幕,你直接愣在了原地,我了个亲爹,姜皇后这么勇猛的吗?

    这位绝望的主妇直接在酒池肉林里,上演了一出妻子的复仇?

    噗呲一声,刺向殷寿胸口的匕首,不知为何,竟然扎在了姜皇后的背上。

    你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了,不由得撇了撇嘴角。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的背刺?

    等等,我不记得电影里有这一段啊?

    剧情,被!改!变!了!

    我就知道,剧情果然是可以改的!

    殷寿看了你一眼,他以为是你救了他。

    此处就你们三个人,刚才那一幕又太过诡异,实非人力可为,除了妖术,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更何况,你才刚说过,要和他共享长生,刚刚那一幕,简直是说到做到,十分应景。

    你哆哆嗦嗦躲在一旁,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别看我,不是我,如果可以,我也想请大王早点驾崩!

    姜皇后会不会和我一样,是穿越过来的?

    她被扎了一刀,会不会是对她随意改变剧情的惩罚?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太太太惨啦!

    殷寿看了一眼你瑟瑟缩缩的鹌鹑样儿,又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姜皇后,没有兴致继续留在这里,转身大步离开了。

    殷寿一走,你便大步奔向姜皇后。

    你想搞清楚,剧情为什么会改变?

    而她刺向殷寿的匕首,为何又扎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坚持一下,我马上救你!”

    你拔出了扎在姜皇后背上的匕首,用法术帮她止住了伤口喷涌而出的鲜血。

    姜皇后艰难地坐起身子,从头上拔下一支细长金钗,用力刺向你:“倾家丧国之物,岂可留于世间?”

    你一把握住姜皇后的手腕:“你该恨的不是我,是那个背刺你的男人!”

    “是啊,当年,若不是我姜家,庶子殷寿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姜皇后望着东方,眼中闪烁着凌厉的寒光,冷笑一声:

    “当年,帝乙派他出征东夷九部,他被围困琅琊,粮草断绝,若非是我哥哥,恰巧路过,将他从死人堆里救了出来,他哪还有命回来继承这成汤基业?”

    你听得一愣,没想到姜皇后和殷寿之间,居然还有这样一层机缘。

    “当年,殷寿出身低微,他的生母,只不过是个恰巧救了帝乙性命的蛮族奴隶。”

    姜皇后的脸上,写满了悲愤:

    “他自打出生起,便被殷商王室厌弃,只有我姜家,力排众议站在他身后,一步步扶持他走到了今天,从身陷囹圄、一无所有,到如今的执掌天下。”

    你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姜皇后,三句话,句句不离当年,难怪会被殷寿厌弃。

    此一时,彼一时,当年那个受尽磋磨的男人,如今已经成了九五之尊,当然不会愿意,自己当年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天天被人翻出来,当作拿捏他的把柄。

    “这些年,我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平衡各方势力,若是没有我姜家,在后方为他稳定大局,他如何能在前线所向披靡?”

    姜皇后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水雾,字字句句椎心泣血;

    “可是他呢?飞鸟尽,良弓藏。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你总算是听明白了个大概,姜皇后以为自己嫁了个潜力股,没想到却被渣男吃干抹净,过河拆桥。

    靠着娘家势力,一路发展壮大的丈夫,刚一登上了王位,便开始迫不及待,向曾经的盟友动刀子。

    为了稳固手中的权势,殷寿逼死了姜皇后的亲哥哥,他曾经的救命恩人,东伯侯姜恒楚。

    还将二人年轻莽撞的儿子殷郊,定罪为谋逆弑君的乱臣贼子,明日午时斩首。

    当然,事情之所以发展到这一步,姬昌和他那句“大王将死于血亲之手”,亦有贡献。

    这是生在帝王之家的诅咒。

    你叹了一口气。

    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搭上了哥哥和儿子的性命,殷商版农夫与蛇,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不过,帝王之家的恩怨情仇、是非对错,哪有这么简单?

    还是先问问清楚,到底怎么样,才能改变剧情吧!

    这时,你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怨气,从姜皇后的胸腔中喷薄而出,直冲云霄。

    那股怨气,犹如一只凄厉哀鸣的白鹤,在天空中振翅盘旋,然后忽然消失不见了。

    你回过头来,看见姜皇后有气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仿佛是被刚才的愤怒抽干了气力,也不说话了,只是大口大口喘息着。

    原本,你是想直接治好姜皇后的。

    你哆哆嗦嗦的白嫩小手,都已经抚上了她后背的伤口。

    可当你转念一想,姜皇后刚才战斗力这么强悍,对你的敌意这么大,她头上的金钗,又还挺多……

    于是你决定,还是暂且先就这样吧。

    安全第一,先让她消停一会,把该问的问题,先问问清楚。

    “你为什么会杀殷寿?”虽然不太忍心,你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头的疑惑。

    “我说过了,他杀了我哥哥,还要杀我儿子。”

    这个理由确实很充分,但你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可你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解释,或者怎么提问,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

    你望着面前这个脸色惨白、满眼悲伤的女人。

    贵为皇后又如何?一国之母又如何?

    在强大的命运面前,依然只能做一只逆来顺受的蝼蚁。

    夫妻二人之间,早已是貌合神离,无甚情谊可言。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只剩下死谏这一条路。

    死谏若是还无效果,那就只能奉旨谋反了。

    “下次,换种别的方式,直接行刺太蠢了。”你说。

    “还有下次吗?”姜皇后无奈地笑了。

    是啊,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哪里还有下次?

    那至高无上的权力,让父亲不再是父亲,夫妻不再是夫妻,对羽翼渐丰的长子只有忌惮,对母族强盛的妻子只有猜疑。

    曾经的鼎力相助,现在全都变成了威胁和阻碍。

    留在这里,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我可以送你出去,你偷偷离开朝歌吧。”

    “送殷郊走!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子!”

    “那你怎么办?”

    “只有我死了,殷郊或许才有机会活下去。”

    “可是殷郊不会跟我走的,他不相信他敬爱的父亲,真的会杀他。”你说。

    姜皇后摘下了挂在腰间的一块环形玉佩,那块玉佩色泽莹润,质地温和,呈淡青色,上面刻着浅浅的水波纹,是她自幼佩戴的心爱之物。

    她用匕首在玉佩上划了一刀,将环形玉佩,变成缺了口的玉玦。

    玦,意为诀别,也是告诉殷郊,要当机立断,不要拖泥带水。

    “告诉殷郊,是他的父亲,逼死了他的母亲。”

    姜皇后将玉玦递给了你:

    “我死不足惜,只求你,救救我的儿子,告诉他,速速离开,不要再回来了。”

    你没有明白姜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皱着眉,茫然地接过玉玦。

    姜皇后满眼悲伤地望着你,随后,握着那把镶着硕大绿宝石的昂贵匕首,狠狠扎向了自己的心口。

    她已经没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

    你这才恍然大悟,为了救活她的儿子,她选择了赴死。

    姜皇后就这样死了,你再也没有机会和她对一下暗号,问问她听没听说过穿越,或者有没有看过一部叫做《封神》的电影。

    旋即,你又摇了摇头,如果姜皇后真的是穿越者,当初一定会想方设法逃婚吧,又怎么会一直隐忍到今天?

    最最关键的是,你没能弄清楚,扎向殷寿的匕首,为何会出现在了姜皇后的后背上?

    难道只是为了隐喻,她是一个被丈夫背刺的可怜人吗?

    姬昌送给姬发一块玉环,寓意返回、归家。

    姜皇后却留给殷郊一块玉玦,寓意诀别,此生不复相见。

    命运啊,还真是不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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