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夜。

    天寒地冻,万物萧索,雪簌簌地下了一整天。

    玉贞一从外面进来,宝烟赶忙把打起的帘子放下,给玉贞递去一个刚刚烫热的瓷杯。

    里面是一小杯黄酒。

    “快喝吧姐姐,奔波了一天,心疼死我了。”玉环帮着宝烟把玉环的披风取下来,雪花落在室内温暖的地上化成一圈水痕。

    “你说你,真是的,说去就要去,一天也等不得。”玉环看着玉贞把酒喝下去,埋怨道。

    “这么大的事,哪里能等得了。”玉贞其实一点也不冷,她现在浑身都在发热。

    自从早上收到韦玲珑的信笺,玉贞就感觉不断有一股有一股怒火向着她的脑门冲。

    身体也跟着一阵热一阵凉。

    她放下信笺,立马就要去找韦玲珑。哪怕下着鹅毛大雪,玉环怎么劝也不管用。

    信的内容,她不能和玉环说。

    玉环想不明白,玉贞为什么要在这么大的雪天里去一个不知名的小乡镇找人,还只能只身一人,不允许任何人跟着。

    她说什么也不许,但奈何玉贞看起来情绪非常激动,明显是听不进任何劝言。便偷偷给宝烟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给寿王递信。

    玉贞骑马行至红林路时,寿王已经轻骑在那里等候了。

    许是前些天两人见面分别时太像是道别,玉贞对于再见到寿王是有些惊讶的。

    玉贞勒马,和寿王静静对望。

    他这些天似乎又清减了,颊腮都凹了下去。

    “我要去找一个人,她不希望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知道。”玉贞说:“所以,殿下请回吧。”

    寿王的大氅上已经落了不深不浅的一层银白。

    “你走你的,我不会跟太紧。”

    “请回吧。”玉贞坚持:“我要对信任我的人负责。”

    寿王皱起了眉毛:“你就没有想过自己可能被暗算?”

    玉贞笑了笑:“怎么没有呢?当然想过。但是还有一种可能,我能救我的朋友。我比较喜欢这一种。”

    寿王松了松缰绳,往玉贞这边靠了靠,递给她一个小小的包裹。

    “这是辰砂。沿路撒上,直到你不想被人找到为止。”

    玉贞有些不耐,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接过包裹,在马上微微欠身,调头奔跑起来。

    *

    韦玲珑之所以崩溃,是因为她最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一直以来,她以为的自己亲生的娘亲,韦家的大小姐韦若琳,其实并不是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是韦见素收养、或者说买来的歌伎。

    在外人的眼里,韦见素位高权重、一言九鼎。这个被他收养的女孩子,也是宠爱有加,养得极好。

    方圆百里有名的容貌出挑,性格也是七窍玲珑。

    这女孩长大了,到了要出嫁的时候,韦见素却迟迟不愿给她定亲。

    女孩在参加闺阁宴会的时候遇见了一位王家的公小郎君,让自己的贴身婢女悄悄给对方送了手帕。

    一来二往,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

    女孩被关在家里,不被允许出门。过了一年,韦见素对外声称养女病逝了。

    韦玲珑真正的父亲是自己的祖父,韦见素。

    韦玲珑知道这一切,是因为曾经以为的“父亲”临终前不忍再欺瞒自己,抑或是不想带着秘密前去往生。

    韦见素当年欺负了自己的养女,养女怀孕生下她韦玲珑后,难产死了。

    韦见素本来想把韦玲珑淹死的。但韦若琳和韦玲珑的母亲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

    她不愿看着一个无辜的孩子还没出生就赴死,更不愿意愧对一起长大的姐妹。

    于是她爬上高台,以命威胁自己的夫君配合自己演戏,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来养。

    于是,刚刚出嫁一年的韦若琳,恰巧就在此时“生下”了双胞胎女儿,“不幸”的是其中一个是死胎,只剩下韦玲珑。

    韦若琳小时候常常唤韦玲珑的名字“喜娘”,就是韦玲珑母亲,那个被养父欺负后难产死去的女孩的小名。

    玉贞读到这里的时候,心一阵一阵疼。

    为那个女孩子感到的震惊和绝望。

    她在生命的最后,该觉得世界是一个多残忍的地方。

    韦玲珑在信里说,自己要去“喜娘”小时候住的地方找她。

    她还写道,虽然不在同一个时空,但既然是血肉亲情,也许母亲能够感觉到自己。

    韦玲珑其实在信中并没有直言自己想轻生,但玉贞就是有这种感觉。

    她有一种直觉,韦玲珑在韦见素身边的这么多年,或许和她的母亲有相似的遭遇。

    甚至.....

    她还有一个更疯狂的直觉。

    也许韦玲珑说的喜娘的遭遇,也是她自己亲身经历。

    *

    玉贞找到韦玲珑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象中凄烈的场景。

    一间小小的村舍前,围绕着一群人。

    当中就是韦玲珑。她就那样站着,披散着像在浴池里那样的长发,一身绯红色的长袍,清瘦得像一株干枯的牡丹。

    围绕着她的,是一群小女孩,正在争抢着她手里已经不冒热气的馍馍。

    与其说是小女孩,不如说是小野兽,一个个都满身张牙舞爪的牛劲,脸和小手都脏兮兮的。

    玉贞定睛细看,这群小女孩虽然衣裳破烂、面容肮脏,但是都是五官端正、比例优越的好苗子,以后不说多出挑,但至少都是中等以上的容貌。

    她心下有些不安,韦玲珑这样给这些女孩食物,属实是坏了行里的规矩。

    她用眼睛四下搜寻着管理这些孩子的人牙子,一只手已经伸进了衣襟去探寻随身携带的暗器。

    为了防身,这些年她也练了一些工夫在身上。

    但是在原地观察了许久,也没有看见气急败坏的人牙子上来打人。

    韦玲珑先看到了她,倒是微微愣了一下。

    接着她轻轻半蹲下,扶住肩膀移开身边的小孩,走到玉贞身边。

    那群孩子在争抢食物时的牛劲突然一下就没有了,回过神来,一个个安静而呆滞地站在那里,害怕得好像都不敢呼吸。

    可想而知,曾经管教她们的人牙子,用了怎样的重刑。

    玉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看信里你会来这儿,就想来找你说说话。怎么,不唐突吧?”

    说完,她看着那间茅舍,开玩笑道:“没想到姐姐在这野外还有田产,倒真真是可以写一篇《陋室铭》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韦玲珑微微一笑:“我自己都没进去过。我刚到这个村子,父亲说的我......生母喜娘被买来的地方......”

    韦玲珑的声音轻轻颤了颤,玉贞握住她的手鼓励。

    “就看见了这群小孩子在这院子里压腿。明明没有一个人管着,明明穿着这样单薄的衣服,却偏偏像持着必死的信念那样压腿练功.......”

    “我去问她们怎么回事,她们说嬷嬷说回来要检查,身子不够软的今晚又没饭吃了。”

    韦玲珑的泪珠一颗颗往下掉。

    玉贞在心里想着,这可真是个水晶玻璃美人啊,虽然看起来像干玫瑰,但是偏偏最爱流眼泪。

    “我想到了母亲生前,是不是也曾在这样的雪地里练功,是不是被收养时感到极其幸福,对那个....猪狗不如的烂人寄予了多大的期望,又如何痛苦地死去.......”

    玉贞轻轻拍着韦玲珑的后背安慰她,眼珠子却在四下观察人牙子的踪迹。

    按照小女孩们的说法,这个嬷嬷是出门去了,那应该早晚是要回来的。

    她得做好准备,想个法子才行。

    “玲珑。”玉贞慢慢开口道:“这群女孩子,我打算全部带走。”

    韦玲珑愣住了。

    “我手上有一笔闲钱,华清池急需一批女医。最好的就是从小教起,而且这些孩子没别的出路,心思单纯,也会学得牢固一些。你觉得如何?”

    韦玲珑把睫毛上落的雪珠抹掉:“也把我带去吧。”

    玉贞没有大惊小怪,而是深深地看着她:“你想好了?”

    韦玲珑咬着嘴唇,缓慢但坚定地点了头。

    玉贞:“好。”

    韦玲珑说:“这人牙子不知去哪了,我手上也有些钱,待会咱们凑一凑。”

    玉贞四下望了望:“或者......”

    “别等了,走吧。”玉贞说着揽上站在最前头的两个小姑娘:“想吃热饭热菜的跟着我。”

    七八个小女孩乌泱泱围了过来。

    韦玲珑看呆了:“不给钱了?”

    玉贞走在前面,语气沉着,但嘴角浮上了一抹笑意:“不用给了。”

    刚刚她看见前面林子前面,寿王对自己做了一个手势。

    人牙子已经被他处理掉了。

    男人,这件事做的还蛮不错的。

    她敢这样带着七八个女孩子,大步在雪地里走,也是他给了底气。

    她知道,这一路她会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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