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向

    BGM:Secret Story of the Swan - IZ*ONE

    公寓门打开的一刹那,客厅的落地窗帘“哗”地卷了进来。门厅关着灯,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

    工藤哀将钥匙丢在玄关的开放格上,弯下一侧身体,把托特包从肩膀上卸下来。专门用于数据处理的笔记本足有两厘米厚,一落地,便在所难免地滑出了一半,但她此刻没有心情去扶,只是用手拉了拉被包带刮下去的衣领,用衣服掩住了里面露出的细小血痕。

    “你回来了?”她疲倦地说道。

    没有人回答她,窗帘又是随风“哗啦”一响,房间里一时寂静得可怕。

    厨房和卧室都没有开灯,浴室里也没有水声。家里没有人,这个事实似乎令她有点怅然,同时却也松了口气。工藤哀弯腰换了拖鞋,将脱下的高跟鞋随便往鞋柜下踢了踢,捡起地上的包,走了几步扔到沙发上,自己也坐下去。

    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边只剩下最后一点稀薄的光。在这间越来越暗的沉默房间里,她低下头,怔怔地看着地板上铺着的薄薄一层尘土。

    东京从凌晨开始刮风,七点钟准时的手机天气推送中,最上端的一条便是大风预警。工藤哀翻过手机,看了眼屏幕,静静地叹了口气。

    早上突然收到助教的消息,柏校区的实验室出现突发情况,实验室的小老师拿不定主意,需要她过去处理。她天不亮就出了门,彼时工藤新一还埋在枕头里呼呼大睡。

    他习惯睡前把客厅的窗户打开一线,美其名曰“通风透气”,而她也是直到开上大路,看到柳树的枝条被吹得与地面水平才意识到今天的风有多大。

    爬楼梯去实验室的路上,她打开LINE给新一发了条消息,提醒他出门之前关窗。生科实验室要时刻保持通风,可是通风橱恰好坏了,在维修人员到来之前,学生只好暂时把窗户打开。不过多时,窗台上已经是一层土。

    无可置疑地,这条消息,新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复。

    墙上挂着他们的结婚照片,八丈岛白浪翻卷的晴空下,哀穿着抹胸的白色长纱裙,抬起脸,面向侧上方露出淡淡的微笑。而工藤则是一身风度翩翩的西装,胸前别着白玫瑰,用手揽着妻子的腰,笑容帅气温柔。

    这是七年前那批照片里两人都最喜欢的一张,因为它代表了更早的十二年前,一个人毅然决然地跳下深夜里漆黑的海,拉起另一个人的手,带她义无反顾地走进新生。

    工藤哀沉默地看着照片边缘被阳光照射得有些褪色的痕迹,忽然发现,距离自己认识工藤新一,已经有将近二十年。

    最初他们是她以为的命运共同体,后来他们是正义的侦探与助纣为虐的邪恶科学家,接着他们共享同一个所有人都不能了解的秘密,成为令和的福尔摩斯与华生,最后她冠以他的姓氏,他则逢人介绍说这是自己的妻子。

    “贱内”“拙荆”,最初被用这些词汇指代的时候她似乎也有过不适,然而日本社会本来就是一股洪流,所有试图违逆的人都会收获教训。

    更何况,新一握着她手的动作始终显得无比珍重。警视厅其他管理层的夫人都远远地离开丈夫凑在一起,只有她被允许加入到他们的谈话里。

    忽然间轻松的音乐响起,吓了工藤哀一跳。她进来时没有开灯,智能家居的大显示屏却突然亮了起来,屏幕光将客厅里照得满室光华。人工智能用活泼得过了头的声音僵硬地对她说着欢迎语——工藤哀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已经回来几分钟了,AI的反应总是这样迟钝。

    “关闭。”她用英语轻声说道。

    智能家居也是新一的安排。这种紧随科技发展产生的新事物甫一上线,便引起了男人极大的兴趣,纵使工藤哀担心联网会有被监听的风险,家里最终也还是装上了。

    “放心啦,没问题的。”那个人信心满满地说道,“相信我,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会保护你的。”

    他似乎永远都是这种意气风发的少年样子,无论是作为小大人一样的江户川柯南,还是作为天之骄子的工藤新一。他永远相信自己的推理和判断,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再改变。

    ……只是挑选人工智能的眼光似乎并不太好。明明地区是日本,工藤家的家居却要用英语控制,而这个内置AI的语音识别系统显然也有些问题,总是会联想出大相径庭的结论。

    比如现在。

    工藤哀下达指令后,智能家居反应了五秒钟,紧接着便自顾自地说道:“好的,检测到关键词‘工藤’。下面开始播放‘警视厅警视工藤新一’最近的采访视频。”

    “……”

    工藤哀眨了眨眼睛,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叮”的一声,原本暗淡的手机屏幕上突然跳出一条LINE的群组消息,工藤哀的眉心微微一挑,抬手点开。

    那是东京大学理学系教研室的教职工大群,平时除了院办在里面发通知,几乎没人说话,因而工藤哀也就没有设置免打扰。

    提醒框里的消息是张图片,发送人则是化学系的一位副教授。他年纪比工藤哀大几岁,年初刚从讲师升上去不久,工藤哀在柏校区的实验室和他恰好分属同一层楼的两边。远亲不如近邻,平时两个实验室缺了什么试剂,学生跑到隔壁借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外加两个副教授也都不是冷若冰霜的性格,彼此作为同事的相处也还不错。

    这样想的时候,她已经点开了同僚发在群里的图片。

    那是一张LINE的聊天记录截图。根据不太正经的群名和群里发言人的头像备注推断,应当是化学教研室几个同期男同事的聊天小群。

    聊天记录的最上方露出了半张图片——虽然只有半张,但也不难看出是工藤哀上个月刚拿到的一笔JSPS科学研究费的公示截图。紧随其后的,则是一张NHK报道日本警视厅的模糊截图,工藤新一在镜头中恰好露出了半个背影。

    她匆匆往下扫了一眼,抿起的嘴角原本有个幅度很小的笑容,在看到聊天内容后便飞快地消失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长按手指,然而抬手的速度比不上图片消失的速度——群里的截图只短暂地停留了一秒钟。显然是始作俑者发现误发了截图,连忙马不停蹄地撤回了消息,以期保留一份同事间心照不宣的体面。

    消息撤回后,学院群里仍然是一片沉寂。工藤哀看了眼屏幕上方的时间,十九点半,这是个大多数人都在吃饭和玩手机的时间。她又退出来查看生科研究室的聊天群消息:除了刚刚的短暂停顿,学生和在线的教职工仍然把消息刷得火热,看不出刚才发生了什么插曲。

    工藤哀忽然觉得有些扫兴。

    窗户还没关,她把手机随意丢到一边,把腿缩回沙发上,怔怔地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电视中播放的访谈一直是静音状态,工藤哀想了想,拿起遥控器将音量往上调了几格,丈夫年过而立却仍然清越的声音立刻在房间中响起。

    他穿着警视厅标配的黑色西装,没有佩戴“朝日影”,右侧衣摆后方有一块不自然的膨起,那是他佩枪的位置。在警视厅,警部是可以参与现场调查的最高职务。一年前工藤由搜查一课的警部升职刑事课警视,坐在办公室里,离开了一线的风吹雨打,体型竟隐隐有发胖的架势。

    然而他还是英俊帅气的。工藤哀听着他隐去所有受害者的私人信息,将一起涉及电诈的案件讲完,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淡淡的会心微笑。这是几年前她常作为新一的华生出现时,二人一起经历过的案件,虽然现在才为公众所知,却仍能作为范例给人警醒。这大概也是工藤新一选择在这里谈及它的原因所在。

    电视中的男人结束叙述,温和地笑了笑。镜头的重心随后从他身上移开,回到主持人身上。

    主持访谈节目的是一个女主持人,气质年轻甜美,心思看起来却完全不在嘉宾发言中所宣传的普法与反诈上。她一手拿着话筒,另一只手抚了抚弧度完美的卷发,一句话便将话题扭到了不在采访现场的,工藤警视的伴侣身上。

    “我听说工藤警视的夫人并不是全职太太,”她用一种带着惊讶和不解的语气说,工藤新一微微颔首,“非但不是,在自己的工作领域内似乎也很有成就呢。”

    采访现场沙发的背后是演播室的LED屏幕,随着主持人一挥手,工藤哀的证件照和个人履历便分别列在了屏幕的左右两边。茶色微卷的头发,年轻的、洋娃娃般白皙柔软的脸颊,注视着镜头不带攻击性的平静神情——电视外,工藤哀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为了方便学生选择专业和导师,东大的教职工信息在官网上都有全面的公示,其中当然也有教授本人的照片。工藤哀还记得自己获得硕导资格的那一年,只凭借一张官网的照片,便在校内的学生,尤其是男学生中获得了不少的拥趸。

    这绝非她所愿,然而身为女性,仿佛只要长得漂亮,在社会视角下,背后付出的所有便可以被一笔勾销。无论她具备多高的科研水平和多出色的科研能力,都免不了被冠以“漂亮花瓶”的结语。

    电视里,工藤新一回头看了眼大屏上妻子的照片,温柔地点了点头。

    “我最初也提议过,”他笑着说道,“不希望她太累,或者说,希望她能多依靠我一些。你知道,我们一起经历过许多艰难的事情,互相扶持着走过来。我需要她,正如她也需要我,同时,如果这世界上有谁最能理解她的辛苦,我想这个人一定是我。”

    主持人赞许地点了点头,他接着说:“但是,我妻子希望拥有自己的事业,在她的领域里也的确做得不错,所以,在两个人一起讨论过之后,我还是选择尊重她的想法,支持她的事业。”

    屏幕上的信息适时切换到了工藤哀曾获得过的科研基金列表。她从本科起到博士毕业一直在非编码RNA领域内最尖端的实验室工作,累积到现在,曾受到的KAKENHI资助一张PPT都展示不下。

    漂亮的履历之下,隐藏的是无数个在透射电子显微镜和冷冻电镜前奋战的通宵与不眠夜。可似乎并没有人会关心这些。比起挂心她的科研成果,人们明显要更在意“她的丈夫是谁”以及“她是怎么爬上来的”。

    “好幸福啊。”工藤哀听到电视里那个主持人艳羡道,“工藤警视和工藤夫人的爱情,真是美好得像童话故事一样呢!”

    童话故事……吗?

    印象里的这个名词,似乎已经距离她非常遥远,远到工藤哀需要回到记忆宫殿里二十年前积满灰尘的房间,才可以将它从陈旧的往事中挖出来。

    那时她还是灰原哀,尽管身处于八岁小学生的身体,却仍然可以保有“宫野志保”这个名字,因此也自觉有立场标榜自己与“温室花朵”的不同之处。

    有着铃木园子这一层关系,少年侦探团总是有机会和毛利兰一起出席各种场合。她是被工藤新一保护得严严实实的花,扮演着城堡中不谙世事的公主,可以名正言顺地坐在华美温馨的房间中,等着骑士或王子牵起手背,落下轻轻一吻。

    灰原哀知道她在帝丹高中的学园祭演出里扮演公主,而工藤新一则是她顺理成章的骑士。那是APTX4869解药的第一次试验,它达成了灰原想要的结果,却不可避免地加快了滑落的进程,将她和工藤的关系推向了另一个深渊。

    ……但那时的他们对此无知无觉,只不过,在那场某个侦探耍帅的闹剧过后,“小白花”和“公主”便成了她口中给毛利兰的画像与代名词。后来的许多深夜,在她和工藤互发的几百几千条邮件里,这个形容也出现过很多次。工藤从来没有对此表现出不满或反驳。这可能是因为他清楚以灰原哀当时的性格,即便自己表示不忿她也不会妥协,也可能是因为哪怕他愿意扮演毛利兰的骑士,自己却也发自内心地这样想。他们是世界上最为投契的共谋:分享同一个秘密,一个难得糊涂,另一个从善如流。

    从“江户川柯南”回归原本的身份几个月之后,工藤新一才意识到宫野志保并没有跟着他一起回来。他跑到博士家询问缘由,果然得到了那个一早就在猜测之中的答复。

    “试药的次数太多,有了抗药性。”工藤哀记得当初自己是这样说的,而新一的回答,则是不小心碰掉了放在桌边的手机。再抬起头时,他眼里的痛惜与悲伤简直无以复加。她安慰他说这样也挺好,又说在第二段人生里或许终于可以读完在MIT没能读完的博士了,末了轻轻一笑。而工藤沉默地在客厅里坐了很久,走的时候说,灰原,我们在一起吧。

    她当然没有立刻同意。在那个时间点上,科研、工作、社交,随随便便哪一个都比虚无缥缈的爱情重要。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岿然不动的天平也会向某个方向缓慢倾斜,外加工藤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十足的毅力与坚持,因此最终她还是接受了那枚昳丽流彩的钻石戒指。

    为什么呢?工藤哀静静地垂下眼帘,地板上一层模糊的土,是被东京大风卷进房间的灰尘。

    或许每个人都曾坚信自己是特别的。

    在那张被化学系的男性副教授误发到群里的截图中,跟在工藤新一背影后发出的文字,内容是接连几句对工藤新一职业和家世的品头论足——拜丈夫的性格所赐,他的过往,出身,连同他们一起经历过的、在警示厅的卷宗中早已解密的过去,在网络上有心之人的眼里都不是秘密。

    身为警视厅警视这种公众人物,工藤新一在某种程度上乐于展示自己精彩纷呈,甚至可被称之为“传奇”的过去。这份过去里当然免不了工藤哀的出席,又或者说,她才是他过往最重要的见证之一。

    有着组织的前车之鉴,对于任何需要对私人信息进行披露的行为,工藤哀都颇为心有戚戚焉。而在那些有关于拯救的居高临下的议题里,新一自然可以作为拯救者举重若轻,哀却需要花费许多精力和沉思,才能笑得坦然而不牵强。

    他一直不能理解她这一点。甚至在二人屈指可数的几次争吵中,新一都将它上升到了她对他的不信任,以及对这份感情的无可用心。“这同时也是他们对我的监督。”他只是这样解释,无论工藤哀露出的笑容里藏着什么。

    “原来JSPS的资助都是这样换的。”在那张偶然发到院办大群的截图中,照片的背后跟着猥琐的贴画,是一个小人捧腹大笑的表情,“还是得靠脸呢。”

    紧跟着的那句是:“外加一个警视厅的高层老公~”

    “只睡老公够吗?”从这句开始,是和她实验室在同一层的同僚的发言,“不会借着老公的关系,把学校从上到下的领导的床都爬了一遍吧?”

    “那是相当可能。”

    “啧啧,JSPS,我也想像她一样好命。”

    工藤哀没能将截图保存下来,但那些语句是如此诛心,正是她每日被背地里品头论足的内容。她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见——即使看见了,也不会有人承认——也不知道在这张截图之外,还有多少人在讨论着类似的话题。

    工藤哀轻轻地按了按手机,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她也曾经修过统计学与社会心理,其实她的心里也很清楚,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

    将私生活摊开在台面上是工藤新一的选择,却不是她的。深究在这一点上二人分歧的开始,则需要回到二十年之前,两个人还是宫野志保与工藤新一的时候。

    难道你最初被他吸引的原因,不是“他是个爱出风头的侦探”吗?在同意新一对她的求婚之前的许多个夜晚,灰原哀都曾如此对自己扪心自问。无论在组织身处深渊之时,亦或是后来牵着江户川柯南的手来到阳光下,被组织培养的科学家都是如此期待与渴望阳光的照耀,渴望那份来自“令和的福尔摩斯”身上的,朴素的价值观与正义。

    爱一个人就要用他所习惯的、他所接受的方式去爱他,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同理,如果选择了站在工藤新一身边,自然也要抬头直面因他而出现的困难与中伤。

    七年前她选择从新一手中接受那枚戒指,从此名为爱的红线缠绕在二人的指节之上,再也不会解开。

    而今房间里微风轻拂,漫长的丝线密密匝匝地织成了牢不可破的网,覆在她的身上,仿佛将她困守在了“爱”里——在这千篇一律的,名为“他”的生活之中。

    LINE简洁的界面里,工藤有希子的消息已读已经挂了整整一天。那是她私聊发给工藤哀的消息,而后者至今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拜日本婚姻法的强制要求所赐,在东京登记结婚,夫妻中有一方必须改姓,即同一个家庭必须共用一个姓氏。灰原哀这个名字里所蕴藏的纪念和意义,工藤新一都很清楚。但他仍然用期待的顺理成章的目光注视着她无可厚非地将那个属于自己的符号抛却,在“哀”前冠上丈夫的姓氏。

    无论是藤峰有希子还是灰原哀,她们在结婚前都曾拥有过自己的名字。只不过,两个有着色彩纷呈人生的截然不同的人,依然会被两张薄薄的婚姻届牵在一起。

    毫无关系的血脉,就这样写上同一棵枝繁叶茂的家谱树。

    工藤哀再次拿起手机,打开聊天框。有希子单独发来的是一段视频,似乎是大洋彼岸某个同学聚会的现场。衣着华美的太太们聚在一起,坐在沙发上,轮流将一个新生的婴儿抱在怀里活泼地逗弄。婴儿被少妇指尖的香粉和幸福的气氛所打动,“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声音突兀地在房间中响起,令人莫名觉得十分刺耳。

    她打开随后的语音消息,前女明星即使年过半百,声音也依然是兴高采烈的:

    “今天和优作的朋友们出去聚会啦,米切尔太太的儿媳妇带上了她的孩子,好可爱哦~小哀呀,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和小新才能给工藤家再添一位新成员呢?”

    工藤哀将输入界面切换到语音模式,抬手按住录音按钮。她几度将手机举到嘴边,然而几次张嘴,却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只好颓然地放下了手机。

    她抬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侧头看向一旁没有被窗帘遮挡的玻璃窗。屋里的灯亮着,玻璃中央映出一张苦笑的脸。

    从前在组织时没人做过APTX4869对生殖系统影响的试验,而她也是在和工藤结婚以后,才发现这种药物的生殖毒性。第一年没有人发觉,反正他们还年轻。但从第二年起,工藤哀养在自家实验室里的小鼠无一成功妊娠,她才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

    她重复了几次试验,最终在庆应大学附属医院的检查单下无奈地承认了一个事实:抛开新一不谈,她此生大概都没办法有自己的孩子了。

    工藤夫妇对儿子的感情和生活插手不多,因而虽然结婚多年,小夫妻也并没有多少和父辈共处的机会。幸好他们定居国外,否则压力可能会更大。

    当初拿到那两张检查单,哀立刻在第一时间发给了新一。而新一沉默了好久,最终也只是说让她不要解释,这件事由他处理。

    他们的婚姻已经进行到第七年。人们说“七年之痒”,许多人的亲密关系也正是在这一年遇到了坎,无法解决,以至于今后都无法再继续下去。

    登记契约的婚姻届上写着他们俩的名字。在八丈岛一望无际的晴空下,无论是灰原哀还是工藤新一,都全心全意地相信,同自己携手一生的人必定是眼前的这个人。

    或许这就是每对爱侣少年时期必须经历的海誓山盟:无论前方有多少未知的困难,有多么复杂的未发生的可能性,只要手里还紧紧握着过去的共同经历,就以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便可以对抗整个世界。

    那时他们都不知道生活会成为漫长的消磨。丝丝缕缕的怨怼会聚沙成塔,未曾出口的纠正也集腋成裘。每件小事都是抽积木游戏里堆在下方的木棍,到最后,就连工藤哀也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选择和爱意。

    那扇未关上的窗户,只是二人相处中万千缩影中的一个。她已经记不清两人上次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也想不起来他们有多久没有坐在一起说说话。印象中新一总是很忙,而她的工作任务也一样繁重。花时间去解决的,都是属于自己的议题,而真正属于两个人的时间,却总是背对着背。

    工藤哀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将后背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她听见电视里一直被她刻意忽略的,女主持人的声音:

    “那么,工藤警视觉得,对你来说,你的夫人是什么呢?”

    宝石般的绿眼眨了眨,隔着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她与自己的丈夫短暂地对视。

    演播厅里,风华正茂的警视抬手理了理西装前襟,露出一个清爽的微笑。他黑色的头发柔柔搭在眉角,冰蓝色的眼瞳一弯,犹如最初同她告白的那一夜。

    “她是我的奇迹。”

    他这样宣布道。

    无比笃定,无比虔诚。

    访谈结束,智能家居自动关闭了屏幕。灯还亮着,工藤哀怔怔地注视着窗帘翻卷。她抬起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因为时间太久,指根处已经镌刻下了一道白痕。

    爱意的培养需要时间,洗去却也要累月经年。

    放在旁边的手机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这首专属的来电提示音还是新一为他自己设置的。工藤哀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举到脸边。

    “你下班了吗?”丈夫的声音同样风尘仆仆,仿佛在外面被风吹了一整天,同她一样疲惫不堪,“我刚到楼下,看到房间里灯开着。”

    “嗯,我刚回来。”工藤哀说。

    她似乎想起身去窗边看看,却还是放弃了,摊开手靠在沙发上。

    “难得早回家的话,不如下楼一起去吃个饭?”电话那头的声音笑着说道,“对了,你早上发给我的消息我看到了,不好意思啊,我忘记了关窗。”

    工藤哀垂下眼帘,有些疲倦地摇了摇头:“没事啊。”

    “家里一层灰尘了吧?”新一说,“我不锁车了,你下来找我吧。晚上回家我来收拾。”

    “……好。五分钟。”

    工藤哀捡起手机,从沙发上起身。软底拖鞋踢踢踏踏地从客厅走到洗手间,她打开灯,叹了口气,抬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镜中映照出一张有些苍白的脸,她扭开水龙头胡乱洗了洗,又拿起一边的气垫在脸上扑了一圈。嘴唇涂上口红以后,总算有了些气色。

    她冲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浅淡的礼节性微笑,这才出门去鞋柜下面捞不久前被自己踢开的高跟鞋。

    离开家关门的一刹那,走廊里的风忽然吹来。而她无端地想到了那个短暂的访谈,想到那个电视节目,想到丈夫温柔的眼神和主持人的评论。

    她说:“你们的故事,美好得像童话故事一样。”

    不是的。

    生活从来都不是童话。

    它是平凡,是日复一日,是被风卷起的窗帘,是以为可以接受一切却仍然被迫一步一步地后退让步,是空无一人的家,是在沙发上坐下时低头看到的,地板上的尘土。

    但也有另一个人会说,她是我的奇迹。

    所以似乎还可以接受这样的生活,还可以继续这样的生活,还可以尝试进入曾经的自己所恐惧的,甚至不愿接受的生活。

    它代表着一段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人生。结果或许有未知的好坏,过程却总要经历过后,才能有所收获。

    ——生活从来不是童话。

    生活,本该是日复一日的奇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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