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心中有事,杨钦辰连着几日都未睡好。

    白日里又要赶路,故今早起床时便显得十分憔悴不济。这难得的可怜模样看的庾屹十分心疼,于是趁着她用早饭的功夫,信步出了客栈。

    他停驻脚步,站在屋檐之下的暗角处,悄声召来仆从,缓声道:“去,拿了我从前燃的那种助眠的药香来,多放些燃在将军的马车中。动静小些,快去快回。”

    仆人有些踟蹰:“可那香,放正常的量便可使普通人昏睡一整晚,真的要多放吗?”

    “将军战场上机警惯了,多放些才能彻底好好睡一觉。”他解释道。

    仆人也不再反驳,俯首帖耳:“喏,家主。”

    庾屹长身玉立,静静地看向二楼未合地一扇窗,清晨的光刚好挂在窗的栅栏外,却温和明亮,让他的目光一直舍不得移开。

    晨妹,不过一个还未登基的新帝罢了,他不应该占据你如此多的心神...我庾氏,会让你没有后顾之忧的。

    -

    马车行驶了半日,神经紧绷的杨钦辰终于撑不住了,眼皮一阵阵发沉,不多时便完全合上睡了过去。

    她的头靠在马车壁上,随着颠簸被一下下地磕碰。

    庾屹早就悄悄坐到她身边,见状便将她的头轻轻抱入怀里,轻柔地拉出压住的马尾,然后替她摆了个舒适的睡姿。

    他柔声低哄道:“晨妹,好好睡一觉,到了瑞金城,就算天塌下来,屹兄替你顶着。”

    -

    庾氏的车队是和赤翎女将的队伍混在一起的。

    所以马车行驶到近前来的时候代银兴奋地喊了一声:“是赤翎!哥哥我看见赤翎的军旗了。”

    酉阳钰凤眸轻抬,带着几分悦色看向了那列人马。

    赤翎的军旗和军服很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他逡巡了一圈,却没见到杨钦辰的人。

    却看见队伍为首的马车上是明显的颍川庾氏玄武家徽。

    他本来温和的脸色一沉,声音带着几分冷:“庾氏怎么和赤翎的队伍一起到的?”

    因为这段时间全大饶各地进京参加典礼的家族特别多,人流较为杂乱,没办法一个个核实他们的路线和日期。

    只能有个大致的区间。

    “殿下,或许是路上遇到了,庾氏树大招风,上将军素来热心,顺手护一护庾氏也是小事...”凌南嘴上如此说着,心下却打着突。

    最近是忙昏了头了,想着上将军归京一事知者甚少,倒也不需要多加查探。

    果然,酉阳钰转了转扳指,寒声打断:“她自卫西而来,应从西北侧的岔道入城。如今却出现在东北侧岔道,和颍川庾氏一齐出现,不论怎么推断,说他们在路上偶遇...”年轻的帝王轻嗤一声,一字一顿道:“凌南,你觉得合理吗?”

    “是臣失职,臣即刻上前询问。”凌南低头认错。

    面前的玄衣青年却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孤亲自去。”旋即面色冰冷地缓步往前,走到了被金甲卫拦停的队伍前。

    听见脚步声,华丽低调的马车帘子被掀开一角,里面露出一张眉目清隽,显而易见的颍地长相的英俊男子面容来。

    不知为何,男子将声音压地极低,温润有礼地问道:

    “请问阁下为何拦车?可是有需要我们帮助的地方?”

    酉阳钰冷寂的眼神看向马车后面跟着的那头硕大银狼,额角突突地跳着。

    银狼看见他望过来,似乎格外兴奋,主动挤开人群,几息就凑到他身边,硕大的头颅亲切地贴他的手心。

    却没发现酉阳钰脸色越来越差。

    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马车的方向,透过被掀起的一角,隐约看见了一块女子衣角散落在马车的榻上。

    冷硬的下颌线一瞬间绷紧,甚至眼尾都泛起了一丝薄薄的红。

    “阁下?”庾屹觉得面前此人来着不善,有些警惕地下车,顺手放下了帘子,挡住了酉阳钰的视线。

    这里是京郊,近来适逢大典,来往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家族,庾屹出于多重考虑,决定还是先周旋一番:

    “银月自来性情高傲,能和阁下如此亲近,恐怕也是一种缘分,不过我同未婚妻还急着进京,您有什么不妨直言,在此长久拦住路也不好。”

    未婚妻...

    酉阳钰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漆黑长睫垂下,掩住眸中的情绪。

    身后的安理五看不见殿下的表情,为了缓和气氛,轻声打趣道:“这么长的路程,阁下都和未婚妻不避嫌地共乘一车,想来是喜事将近了。将军能顺手沿路护上一程,也是阁下的福气。”

    听着这话,庾屹倒没多想,虽然他同晨妹的婚约罕有人知,但不排除她同亲近的人讲过,便笑着接话道:

    “是也。这位小哥讲话十分讨喜,若不嫌路途遥远,到时候成婚时便也请您来喝杯喜酒。”

    安理五正要有来有往的应下,却被代银公主扯了扯袖子:“别说了。”

    “怎么?”安理五不明所以。

    “哥哥不高兴了...想死就说吧。”代银站在侧位,把酉阳钰的脸色看的更加清楚,便出声提醒道。

    安理五当即噤声。

    这些话像条条纤细冰凉的小蛇,拼命地往酉阳钰的耳膜里钻,他打了个寒颤。

    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

    不可能的...

    她不会的...

    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着,目光四处逡巡一番,仍未见杨钦辰的影子,又瞥见那几个熟悉的赤翎军女将似乎不敢上前,且面有难色。

    长道晴空,树荫斜倚。

    树叶沙沙声格外明显的此处,被一声长长的尖锐鸟鸣划破静谧。

    酉阳钰浑身似乎都僵硬了,素来灵敏睿智的脑子也混沌地似团浆糊。

    他再次抬眼静静的盯着那幅帘子,想起安理五刚刚的话,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有些艰涩道:“是了,你们可是路上遇见了赤翎军主将杨钦辰?她为护你们安全,便一同行来?”

    “她在哪里?”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过视线,看向面前这个与自己身量相差无几的清逸青年,问道。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藏在袖中的手冰凉又黏腻,甚至在无法控制的轻颤。

    面前的清隽青年闻言,温雅一笑,然后道:“钦辰?”

    “阁下说的是晨妹吧,她便是我的未婚妻啊,我们自小就有了婚约,最近才定亲。”

    “...既然阁下是晨妹的朋友,那便是庾屹的失礼了。若不嫌弃,大婚之时,也请您来喝一杯喜酒。”

    青年弯腰致礼,如熠熠白雪,又如人间清风。

    后面的凌南众人却无心欣赏这样优雅清贵的姿态,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安理五一双俊目都快瞪出来了,憋得面色涨红,使劲给凌南打眼色:

    天呐,钦辰将军回家一趟居然定亲了?我就说她不是真心对我们殿下的吧!殿下好可怜!好惨!

    一旁的凌南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根本无暇顾及这人聒噪的传音,只紧紧盯着前方,只要情况一有不对,他就准备冲上前去。

    ...

    正是正午的骄阳树荫,酉阳钰却只觉眼前一黑,浓重的黑暗里时间暂停了,周遭的一切都空茫茫的离得很远,好像极安静,又极喧闹。

    他高大矜贵的身子一动不动,下颌线绷的死紧,从头顶到脚趾似乎都处于一种极端麻痹状态。

    身后的代银见状担心地往前挪了两步:“哥哥...”

    却被安理五一把抓回来,拼命示意她别出声。

    良久,酉阳钰艰难地睁开眼皮,却只能看见庾屹的双唇一开一合,恍惚中,庾屹带着笑在说,晨妹的朋友也是庾屹的朋友,便邀请他去庾氏在京中的宅院小坐,不要见外。

    酉阳钰喉咙深处骤然翻上来一股腥味,又急又冲,这股腥味在他的胸膛间四处冲撞肆虐后,又似化作一把薄薄的刃,慢条斯理割着他心间上的嫩肉,倏忽一刀狠狠插进心脏。

    这痛意尖锐又清晰,几乎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让他难以忍受地伸手捂住了胸口。

    我的小五...她合该是我一个人的...我给了她想要的...作为代价,她就应该是我的妻子...

    大婚典礼就在半月后...

    她怎么可能...

    就和眼前这个不知名的杂碎定亲了?

    骤然席卷而来的冷怒冲破了束缚身体的麻硬,酉阳钰不可抑制地嗤笑一声,一双矜贵冷漠的凤眼冷冷上挑,眼底瞬间泛起滔天的暗涌,似有火光稍纵即逝。

    他不再掩藏为皇者的气势,嘶哑着声音朝着庾屹斥道:“胡言乱语!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孤面前跳梁?孤竟不知颍川的人都是些恶意胡诌坏人清白的混账么?”

    “滚开!孤要见她。”

    玄色暗纹的衣袖一挥,他大步朝着马车而去,周身戾气骇人。

    “你要做什么?”庾屹觉察出不对,侧身拦住,顺势挥手召来家中府兵。

    “胆子挺大。”酉阳钰扯了扯嘴角,却没什么笑意。

    “庾屹是吧?”

    “握着大半个江东经济,便觉得可以与孤抗衡?孤亲政之时,恐你还不知在何处呢!孤最后说一遍,让开!”

    短短一句话,就揭露了庾屹想装作不知道的皇族身份。

    庾屹倒也不恼,他还是那副文文雅雅的模样,带着健硕的府兵干脆利落地拦在路上,行了礼道:“原是太子殿下,是庾屹失礼。”

    “不过殿下,钦辰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殿下同钦辰的关系好我知道,但,终究君臣有别,请殿下勿要再近前了。”

    似乎被狠狠刺痛,酉阳钰浑身上下陡然升起浓浓的戾气,那股子血腥味似乎蔓延到他的耳鼻喉五感各处,令他恶心难受至极。

    “既然你听不懂孤的话...那也不必与你面子了,金甲卫!”他厉声喝道,不再掩藏凌厉地一瞥,无数金甲卫从天而降,剑尖弓弩横对。

    凌南瞬息拔剑冲上前,护在酉阳钰身前。

    一时间,两方对立,场面气势如纷然猝起的火,难以消停。

    有了金甲卫的压制,酉阳钰面前终于腾出一条可以顺利前往马车的路。

    他沉默着,一步一步,越过众人走近马车,伸出青筋暴起的手,慢慢掀开华丽厚重的车帘。

    外面这么大的动静,里面的人刚好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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