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沉香木做的马车内室也极尽低调豪奢,宽阔榻上的女子睡得粉腮艳唇,一双平日里晶亮的杏眼也似乎被车内的药香熏得上了一层薄薄的纱。

    她连日未曾像今日这般沉睡过,混着药劲浑身疲软,意识还有些迷蒙地,闭着眼,哑着声音唤道:“屹兄,到哪里了?”

    她以为声音够大,却实际上只能让马车边上的人听个真切。

    可马车内外一片死寂。

    混沌的大脑似乎觉察到了一丝异样,她深吸一口气艰难地侧过头,微微睁眼看向光进来的地方,站立着一个有些熟悉的颀长身影,矜贵的侧脸在背光里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是谁?”她惊疑不定地哑声问道。

    “...”

    从她出声的那刻起,那人捏着车帘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都隐隐发了白。

    从庾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未来新帝陡然破碎又急速阴沉的眸色。

    好半晌,酉阳钰才道:“...怎么?连孤都认不出了?”

    见到她秾丽面容的那一刹那,他心里升起了铺天盖地地毁灭欲和难以言喻的酸楚,不知道哪种更甚。

    为何和男子同乘一辆马车?

    为何还不顾礼节睡死在旁人身边?

    他捏着车帘的手指渐渐收紧,指节用力到发白。

    “殿下?”她嗓音沙哑又带着莫名的一丝柔。

    “嗯。”

    算了,既然这些小事他都可以不追究,她回来参加他们的大婚便好。

    “出来。到孤身边来。”他探入半个身子,递出右手,车外的阳光被车顶截半,洒在他眉骨和鼻骨的上方,在如玉的脸上投下一块浓重暗沉的阴影。

    官道上的含着热意的风透过掀起的车帘进了放着冰鉴的车厢内,烫的她开始更加混沌了。

    她闭了闭眼,终究是到了这一刻。

    为了给赤翎军一个光明顺遂的未来,自己种下的后患,要自己解决。

    “殿下,我自己来。”

    想着明日才进宫,所以她今日穿着去庾王氏给她准备的蓝白色云锦束腰软纱裙,难得没有着银甲。

    她站起来的一瞬间,酉阳钰看清了她着装,冷寂的眼尾腾地染上了一抹薄红。

    “牵住孤的手。”他声音又低又凉,像是警告又像是隐怒。

    “...”

    杨钦辰知道外面估摸着是个什么社会性死亡的对峙局面,担心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太下未来新帝的面子,他会发疯。

    可是自己已经同屹兄定亲了,屹兄待自己这样好,总不能让他伤心吧。

    杨钦辰深吸一口气,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三步并做两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度冲出马车,然后笑意盈盈地问道:“殿下,好久不见。”

    她身上如雾透亮的云纱价值千金,错开酉阳钰落地的时候,翩然地从他手上擦过。

    这种触之而不可及的感觉很像那天新制凤冠上折射的耀斑,令他感到十分不适。

    他收回手,瞧着她笑靥中带着的几分慌张,还未来得及出声,便听得庾屹出声道:“晨妹醒了?”

    “刚醒不披件衣服会着凉的。”关心溢于言表。

    酉阳钰一直竭力控制的怒气蓬勃疯涨,他阴戾至极地看了一眼庾屹,他开口打断。间到达了峰值,燃烧了他仅存的理智。

    “跟孤回宫。”他面无表情,伸出手强硬地拦住她往庾屹而去的步伐,开口便是命令。

    本来杨钦辰都已经想好了,明日进宫该如何解释,可是却没有料到酉阳钰会带着这么多人来接她,迎头撞上这样的场景。

    官道上车来车往,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她打仗勇猛,也惯会看殿下的眼色,点点头道:“自然,本就是要进宫拜见殿下的。”

    见她仍然乖巧听话,酉阳钰紧绷的面色才稍微松弛了一些,沉沉的眸光不着痕迹地往庾屹那边扫了一眼。

    ...

    皇城正殿。

    三人对峙而站。

    确切来说,是杨钦辰被酉阳钰强行禁锢在身边,而庾屹面色隐隐有些不愉地站在对面。

    他多年的教养让他没有当场发作,而是隐忍地轻声道:

    “太子殿下,前不久庾氏的定亲宴,整个颍川众人皆知,若您实在不信,不妨派您的金甲卫去一趟,便尽可知了。”

    对面的酉阳钰一只手紧紧揽住杨钦辰的腰,占有欲展现地淋漓尽致,好半晌,低沉阴冷的声线才忍耐般地从薄唇中出:

    “那又怎么样?你庾氏难不成不知道孤同杨家的婚约么?孤去西北这几年就是为了择妻的。如今你庾氏是要同孤抢人?这罪你庾氏可承担的起?”

    好大的一顶帽子,简直好不讲理!

    庾屹脸色有些发青,不论太子同杨家到底是不是有劳什子婚约,他是不是去择妻的,他庾氏怎会知道!

    “素闻殿下雍雅敏德,从来都勤政爱民,还请殿下莫要因一时生气”

    酉阳钰却不管那些,他玄色的靴重重故意向左靠了一步,他倾身贴在她耳边,边盯着庾屹铁青的脸色,边吐息灼热道:“孤只问你这一次...你是不是同庾氏定亲了?”

    几乎是问出口,他就后悔了。

    因为沉默几息过后,她抬起右手,摁住了他肆意放在自己肩上的掌,用力想拿开。

    她天生的大力这次竟不起作用,他的掌牢牢地像是焊在她的身上一样。

    纹丝不动。

    今天晒进殿内的太阳似乎有些格外刺眼,她虚虚垂了垂眸,轻声道:“是的,殿下,我定亲了。”

    却被人带着慌乱和隐而欲发的怒气打断:“孤说了!你只要说一个不,一切就和原来一样!杨钦辰,你一定要逆孤之意吗?”

    她低头沉默了许久,抬眼,似乎终于有下定决心的光在眸底一闪而过。

    他居于高位、拿捏人心这么多年,这种眼神代表着什么他很清楚。

    俊容骤然阴鸷下来。

    他暴怒般地开口,“金甲卫!拿住庾屹!”

    无数金甲卫一瞬间从殿外涌进来,控制住手无缚鸡之力的庾屹。

    杨钦辰见此剑拔弩张,眼睫轻颤了一下,合了合眼,然后转头,一字一句道:

    “殿下,请您,放了我的未婚夫庾屹。他一路陪我行来,实在辛苦。”

    酉阳钰闻言,眼角染上一抹暴虐可怕的红,他额上青筋直跳。

    无数金甲卫正在等他下令。

    可他却又靠近杨钦辰一步,几乎和她脸贴脸的距离,低头攥住她的肩,视若珍宝般地开口道:“只要你说一个不字,孤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说完,他薄唇微抿,深黑的眸子紧紧睨着她,眸底酝酿着风雨欲来的暗涌和风暴。

    “殿下靠草民的未婚妻如此近,恐是不妥。”庾屹清朗的声音适时响起,完全不像是被闻风丧胆的金甲卫包围随时被威胁到性命的人。

    “草民人微言轻,但殿下若是要夺人之妻,我庾氏,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字字句句都是警告。

    酉阳钰被刺激地脸色难看,闻言再也控制不住心底叫嚣着要出栏的野兽,看也不看地随手扔出了几颗暗器,直直往庾屹的关键部位而去。

    这几颗暗器下去,庾屹不死也残了。

    “小心!”杨钦辰大惊失色,顾不上回答酉阳钰的问题,情急之下爆发出神力,一把给他推搡开,旋身到了庾屹面前,替他踢开那几枚杀意凛冽的暗器。

    她喘着气回身查看,却看见庾屹面色痛苦地闷哼一声,伸手捂住了右臂的关节处。

    指缝里渐渐渗出血迹来。

    还是中招了。

    酉阳钰太快了。

    他的内力深不可测。

    杨钦辰一阵阵后怕,这颗暗器若是打断了屹兄的经脉,恐怕他之后就没办法正常活动右臂了。

    他可是庾氏的家主啊!平平安安几十年,只是陪她来了一趟瑞金,便遭此横祸。

    “屹兄...让我看看...医师呢?我送你去找医师!”愧疚一瞬间爬满了杨钦辰的内心,她上前小心翼翼地替他查看伤口,一边道歉。

    “没事,晨妹,你别担心我,殿下好像还有话没说完,咱们等等再走吧。”庾屹大度又轻松地笑着安慰她。

    却让她更加愧疚了。

    她一个叱咤战场、见惯了血肉横飞的女将军什么时候对着这样并不严重的伤口露出过如此心疼愧疚的神情。

    好一个咱们,好一个殿下。

    内外泾渭分明。

    庾氏...

    酉阳钰恨得连口腔里都觉着有一股苦味。

    他木然地站在原地,感受着自己被她狠狠推开时那股根本不在乎他是否会受伤的力道,心脏好像被什么揪着撕扯搅烂,藏在袖中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好一会,他苍白着一张脸,讽刺般地扯了扯嘴角:“孤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杨钦辰。”

    哪怕她真的和庾氏定了亲,但只要她心里有孤,愿意回到孤身边,孤可以既往不咎...

    他心里如此这般想着。

    杨钦辰肃着一张脸,按住庾屹怎么也止不住血的伤口,站起身来,扭脸正色地看着酉阳钰:

    “殿下,我赤翎为大饶征战,我也按您的要求准时回宫贺喜了,您却甫一见面便伤了人,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酉阳钰几乎连唇色都泛了白,他面无表情地一步步朝着他们而去:“他是你什么人?你不惜推开孤,也要拼死护着他?”

    “殿下,是您先出手伤人!”杨钦辰忍无可忍,出声道:“殿下,若我刚刚不救他,他如今恐怕已经被您废了全身经脉了,您明德雍雅,不应该如此为情...乱智。”说到最后她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他冷笑一声,周身气压恐怖摄人:“为情乱智?好一个...为情乱智。看来你不是对孤的感情一无所知的。”

    杨钦辰左手不自觉用力,深吸一口气,狠心道:“过去种种,造成殿下的误解,实在非臣所愿,但臣如今有了未婚夫,自然...”

    他已经走到他们面前,伸手紧紧捏住她纤瘦的手腕,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她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他敛敛眸子,面无表情地嗤笑一声打断:

    “呵..未婚夫?他是你劳什子未婚夫!那孤算什么?”

    声音阴冷,又带着几分病态的疯狂。

    和他俊雅昳丽的脸成了鲜明的对比。

    “自然是君。”她咬紧了牙,干脆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他低低地笑了,笑声渐渐变大,听起来只让人遍体生寒。

    这就是他大饶国生杀予夺、掌数万精兵的女将军...

    他早该想到的...

    他的将军啊...狠心冷清至此...

    “我们在西北的这几年,将军对孤,没有一丝丝的真情吗?”他轻地不能再轻地出声,眼里仅存的光也即将被凶兽吞灭。

    杨钦辰知道他在问什么、他想要什么答案,可她如今,再不能给,也给不起,她看着他眸里破碎阴翳的光,沉声道:

    “在西北这几年,臣一直将殿下当做至交好友,真心自然是有的。只是君臣之谊,朋友之义,殿下有气,可以朝我发,不要连累无辜的人。”

    “好一个君臣,好一个朋友。”他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你骗孤!杨钦辰,你骗孤骗的好苦!”

    “既然如此...就别怪孤杀了敢觊觎你的人了。”他胸膛之间似乎有股邪火燃烧了他的五脏六腑,只留下一片灰烬后,横冲直撞,只待找到一个出口。

    他松开手,转身抽出身边金甲卫的佩剑,剑尖闪烁着寒芒,他步伐飞快,冲着庾屹而去。

    “不!”杨钦辰见状皱紧了眉心,想也没想就挡了过去。

    她漂亮坚毅的眉目一凛,死死抓住他举着剑的手臂,厉声喝道:“殿下!您清醒一点!臣要追随的君主,怎可如此不管不顾、肆杀子民!”

    “你为了他,挡孤的剑?”他嗓音破碎低哑,似乎有寒冰在慢慢凝结成霜,冻得周围人一颤。

    或许是他眸中的血色太过明显,杨钦辰有些不忍地错开了视线,她低低开口:

    “求您,不要这样。一切都是臣的错,不关屹兄的事情。”

    她身上还沾染着马车上那股陌生药香,因为离得极近,千丝万缕地往他的鼻子里钻,扰的他心神不宁,情绪如同猛兽般不能控制,他的剑尖被她拦住,不得再进分毫。

    他也不再试图亲手杀了庾屹,扔掉剑,倏地反手扣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死死扣在怀里,往后急速退了几步。

    只是停顿瞬息就开口:

    “金甲卫,杀了庾屹!”

    “喏!”数道声音齐齐作响。

    谁也没料到殿下今日发疯会直接要杀了庾屹。

    杨钦辰瞪大了双眼,就连庾屹气息也紊乱了一丝。

    庾屹只瞬息之间就见了血,只不过不知道为何,竟还能在金甲卫手中撑过数招。

    庾屹还不忘开口:“晨妹,不用管我,你注意安全!”

    只有杨钦辰心急火燎地挣扎,她知道金甲卫视多么恐怖的存在,庾屹的身手,能抵抗一时,却终究是抵抗不住的。

    她看向酉阳钰,只见他额前碎发凌乱的落下,眼角眉梢都是要置庾屹于死地的漠然和狠戾,她便知求他是无用功。

    眼见着庾屹已经被金甲卫的剑刺了数下,浑身伤痕累累,不堪承受地倒在地上,一道袭来的锐利剑光即将穿透他的心脏,危在旦夕。

    她眼里闪过一丝果决,提气发力,狠狠一掌拍在酉阳钰身上,挣脱束缚,一个飞跃破开重重阻拦,冲到庾屹身前,随手抽剑横档在胸前:“谁要动屹兄,就先杀了我!”

    无数金甲卫顾忌着她,不敢随意动手,一强一弱的对峙中,死生矛盾一触即发。

    一阵夏季特有的蔷薇花香袭来,阴凉的殿内充盈着这股奇异的味道,微风拂过众人的眉眼发梢,却不能让人感到一丝轻松,反而更让人发憷。

    酉阳钰半坐在地,抚上被击中的胸口,他手掌青筋暴起,黝黑的长睫垂下,遮住眸底一片骇人的猩红。

    他好痛啊...

    她真的为了别人,背叛了他,伤了他。

    “是你,逼孤至此的。”他语气阴狠森寒,如圣山之上千万年不化的冰雪,从未有人能将他逼至如此地步。

    他缓缓站起身,质问:“孤同你相处几年时间,却抵不过你和他的短短两月,你背叛孤,为护着他,不惜对孤拳脚相向?”

    他凤目死寂,再无一丝温情,抚掌而道:“抓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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