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寅时末。

    杨钦辰已经独自练刀了半宿,唯一一身丹色骑服已经被不知是汗或是夜里的寒气湿透了,黏黏腻腻贴在她劲瘦修长的身上,将她纤细的腰,饱含力量的臀腿线条勾勒的越发明显清晰。

    夜色努力掩盖着她的殊色,可不远的暗处有一双凤眸早就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铛!”一声闷响,是她的大刀砍中了庭院中那棵总是阻碍着她视野的绞杀榕,刀身陷进树身,被刀气震碎落下的碎叶纷纷扬扬,飘荡在空中。

    她眼也不眨地抽刀,然后利落挥刀冲着刚刚的缺口砍下。

    “轰。”这棵高大的树木竟被区区两刀就拦腰砍断。

    似乎是目的达到了,她连刀也不要了,松开手,卸了力,直直向后仰去,摔在厚厚的碎叶堆上,微微喘着气,耳发贴在鬓边,细密的汗水顺着重力向耳后流去。

    天地寂静,她直直地看着这一片狭窄的夜空,耳边只能听见自己剧烈运动后的心跳声和汗水落在碎叶上的嘀嗒声。

    脑中的那长久萦绕的混沌终于在星辰之下渐渐清晰起来。

    一道微哑的男声打断她的思绪道:“地上寒气重,你可知自己身子还未大好?”

    她听见了,这样熟悉的声音代表着这世上最高的男性权柄,本应该立刻起身行礼,可不知怎么的,她纹丝不动地仰躺着,嘴里喃喃道:“你们这里,看不见星星。”

    他长身玉立在旁,也抬头看向夜空,缓声道:“...有看得见的地方。”

    “只要你想,孤可以为你在任何一处修建行宫。”

    “...陛下,”她平静地打断道,

    “我所喜爱的,不只是星星。还有边关雄浑的落日,混着风沙粗旷的劲风,疆林里清脆的虫鸣,还有胯-下嘶鸣奔跑的宝马...”

    她的生命力需要这样多的美好来支撑,这些东西早就和她的骨血密密麻麻地缠绕、生长在一起,强行剥离只会血肉模糊,带给她极穷大的痛苦。

    他不懂,他是至高无上的帝王,她之于他,不过是一场带着恶欲掠夺的战利品。

    “可孤需要你。”他垂下眼睫看向她,道:

    “这些东西,它们一直会在那里,但并不是你璀璨人生的必需。但孤不能没有你。你的赤翎军,你的女将们的前途,都比这些重要,不是么?”

    “只要你愿意,往后余生,你之所求,孤莫有不应。”

    他这样孤寂,她却这样鲜活,他亲手将她捧做这世间最殊绝的女郎、女将军,她合该是应该一辈子陪着他在这冰冷的王座之上的人。

    帝王的这般许诺,或许是天下人求都求不来的。

    她终于微微侧头看他,眸子闪着细碎的光。

    “呵。”可有可无的一声轻笑。

    “陛下自幼长在瑞金城,您看惯了夜白如昼的街市、林立精巧的楼阁,您手中更是握着滔天权柄,或许那些东西对您来说,确实不值一提。可于臣,那是臣的童年,臣的家,以及千金难换的自在。”

    他眉峰缓缓蹙紧,声线似乎被露气侵染,寒凉又居高临下:“人生而处樊笼,哪来的那么多自在?你要赤翎军那些女将们能在朝堂中立足,就需得同孤换。”

    她的肩膀落下,似乎被卸掉了最后一丝力气,问道:“陛下想从臣这里换什么?”

    “换...你全部的真心。”

    天色渐渐呈现了一种淡淡的靛青色,金乌看似要展现出完全的光芒了,却被那愈加厚重的深色雨层死死挡在之后,四面八方束缚着,恨不得将金乌即刻深藏到最隐秘的深处去。

    -

    庾屹头戴玉冠,身着天青礼服,腰缠玉带,一步步往前。

    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母亲已经被安置到安全的地方,也已飞书各地管事,将从前的旧部和死士集结起来,若是今日他发现晨妹有一丝不愿,他就是拼尽所有也要救出她。

    哪怕是无上的权柄也压不灭他对晨妹的护佑之心。

    踏进殿中,信德公公亲自迎上来道:“还请庾家主稍等,陛下和将军还有一会。”

    “多谢公公。”

    庾屹身姿挺拔,站在这空旷深深的大殿中尤显孤寂,杨钦辰踏进来看见这一幕时,倏地生出浓重的愧疚来。

    庾屹听见响动,回身便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郎正站在另外一个无上尊贵的男人身边,两人衣袖相连,亲密无间。

    只是女郎的姝丽的面容上有显而易见的愧色。

    庾屹何其聪敏之人,只不过瞬息便转换了眸色,他行礼道:“拜见陛下,见过将军。”

    “起。”那向来温和多礼的陛下连手也未伸,轻道。

    杨钦辰忙上前扶起庾屹:“屹兄这些时日可还好?”

    庾屹苦笑一声:“若不算上忧虑无眠的话,倒是什么都还好。”

    杨钦辰的愧怍更深,她头渐渐低下去,声音有些哑:“是我的错,惹得屹兄为我忧心。”

    二人如此寒暄,新帝一双凤眸中浮现了几分不耐。

    信德公公连忙笑着打断道:“将军,庾家主,还是说正事吧。”

    庾屹温和的眸色收起,他冷冷看向新帝,那无人敢挑衅权威的至高无上的所在。

    “陛下,当真要夺人之妻?就不怕世人流言,毁陛下半生功绩?”

    “她本就是孤的。何谈夺取?”

    庾屹笑了笑,往前走了一步,道:“陛下,我祖父虽已逝,但门生遍天下,更遑论庾氏也从来不是毫无根基,多余的僭越之言我不再多言,只是今日来此,庾屹要单独同将军说话。望陛下恩准。”

    “若是孤不允呢?”

    酉阳钰看向杨钦辰,眸中的恶念还没浮起,就被她抓住了衣袖,女郎眸中有些愧怍和哀求:“陛下,望您恩准。臣保证,一切会如您所愿。”

    那高高在上的君王终究是应允了:“一炷香。”

    待来到偏殿,杨钦辰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庾屹握紧了她的手,只觉得满手冰凉,关切道:“晨妹,可是在宫中过的不好?”

    “陛下待我很好,只是...”

    “只是以婚约相胁要囚困你在这深宫中罢了。”庾屹温和的面色渐冷,替她说道。

    “晨妹,若是你...因为那个人的胁迫才要退婚,我愿意为你全力一搏。”

    杨钦辰大惊摇头:“不要,屹兄。同庾氏全族相比,区区一桩婚约,终究是代价小些。”

    庾屹闻言,心脏似乎沉入无边刺骨的湖水中去。

    区区一桩婚约。

    晨妹不知,这桩婚约于他而言,比庾氏全族都重要。

    “我思来想去,陛下如今偏执,将我留宫已久。一是屹兄已到婚配年纪,二是扶车之战机稍纵即逝,我要即刻前往,这一去便不知何时才归。如今解除婚约,我便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上战场打仗,而屹兄你,也可以另择贵女成婚。”

    “晨妹!”庾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带着怒气道:“休要再说如此伤我心之言。”

    杨钦辰知道被背叛的滋味并不好受,愧疚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她的心,她捏紧了宽大的袖子内衬,低头道歉。

    “屹兄,是我对不住你,天下?女郎的希望如今都在我一人身上...我不能...也不敢让她们失望。”

    庾屹的脸色隐没在殿内角落的阴影中,让女郎看得并不真切,她只听得他过了很久才哑声道:“晨妹,退婚...会让你更自由吗?”

    杨钦辰有很多话想解释,说她不是想攀附权柄,不是不满意婚约,不是...但最终只看着他的眼睛道:“目前来说,是。”

    “好,既是晨妹所愿,那我庾屹,便要令晨妹无任何阻碍地踏上自己要去的道路。”

    “屹兄...”

    “晨妹无需多言。你只需记住,不论如何,我庾屹此生,只会有你一个妻子,我会一直等你。”

    -

    “谈完了?”酉阳钰放下手中的折子,问道。

    “嗯。”杨钦辰点头。

    庾屹同她并肩而立,眉峰间含着千年不化的雪,声音嘶哑道:

    “敢问陛下,我同将军退婚之后,陛下打算如何待将军?”

    新帝眸中恶欲和不耐渐渐深重,只瞟过那纤瘦身影后才冷道:“庾家主,你此番问话不过是要孤的承诺,不会强迫于她。”

    “但你一介商人,哪里来的胆子,敢胁孤?”

    帝王之怒,如九天雷霆,周遭侍从俱都颤抖噤声。

    庾屹脸色苍白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道:“陛下,我已同意退婚,但我要一个承诺。否则,谁都拿不走将军的庚帖。”

    酉阳钰伸手摁住额角,那里的神经被刺激地隐隐作疼,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杨钦辰道:“过来。”

    杨钦辰从善如流地过去,站定在他身边。

    酉阳钰五指插入她的,根根缠绕,握紧,密不可分,以一种占有的方式强势地捏住了自己的雌鹰。

    她的顺从让他的面色和缓了些。

    罢了。

    她是从不落地的雌鹰,若是强压太过,怕折了她的脊。

    加上朝中还未完全安稳,他得料理了这些,替她的赤翎铺平道路才好。

    酉阳钰伸手抚摸她的发,妥协般道:

    “孤答应你,解除婚约后,给你两年时间。”

    酉阳钰眸色沉沉,未尽之言被尽数咽下。

    两年后,不管你是什么答案,都必须回到皇城,回到...孤身边。

    帝王的威压恐惧摄人,这已是在无上皇权之下能争取到的最后喘息机会了。

    悦色浮上了杨钦辰的唇角,她急不可抑地朝酉阳钰行礼道谢,

    “多谢陛下!”

    旋即又感激地朝庾屹一瞥,庾屹一如既往地温和一笑。

    女郎的五指突然传来碾压般的痛楚。

    终于开恩的新帝脸色温和,声音却极冷峻迫人:“看孤。”

    “莫再看他了。”

    是孤心软。

    但他的将军,从今日起,每一寸视线都应该放在他身上。

    不可再偏移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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