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若景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只见几个女孩子已经唱完了《兰亭序》，羞涩感迟来，她们红着脸跑入人群。而这个班级的氛围特别好，无论男生女生，都笑容满面地鼓起掌来，有几个大胆的男生，还欢呼了几声。
紧接着，一个紧绷的男生被推上了“表演台”，他生长得有些厚积薄发，在一众180男生中显得有些娇小。但他的脸蛋却少年老成，唇边胡子已经暗灰，和眼镜框一样的颜色，让他变得有些窘迫。
但男生并不很怯场，他只是沉着脚步过来，拿起手机，开始找音乐。秦临凑到章若景耳边，轻声说道：“看起来是个硬茬子。”
章若景点点头。感觉到头绳有些松了，她双手环住马尾，准备再解下来紧一紧。
下一秒，手机里响起音乐。前奏被男生跳了十秒左右，直接进入歌词，在章若景反应过来那是一首什么歌之前，男生的声音先行炸雷而起。
“不——是英雄，不——入三国！！！”
男生一瞬间的爆发力惊艳了两个教官，他的把脖颈都扯上青筋的声嘶力竭的声音盖过了伴奏，脸涨得通红，连每一根头发都在轻轻颤动。他甚至还和听众们有互动，只见他的小短腿挥动得噼里啪啦的，不知怎么地就蹦到离他最近的一个男生面前，左手拿手机，右手还握成麦克风状，脸上的表情抽象却陶醉其中。
“独自走下长坂坡！月光太温柔！曹操不啰嗦！一心要拿荆州！用阴谋……！！！”
男生见好多人笑起来，赶忙扯起了嗓子，试图压过他们的笑声，声音比之前更大，惹得旁边班的人都看了过来。他的青筋近乎要蔓延到脸上，黑框眼镜一颤一颤的，整个人又奋力又好笑。
章若景憋到唇瓣被自己咬得通红，她努力控制住自己不笑出来，还揪着头发的手颤颤巍巍。男生看起来是想表现出一种汪峰的那种痛彻心扉的投入感，可惜他长得太过喜感，加之用力过度，整个人像是话筒漏电一样颠来抖去。
“我操，同学你表现出了一种战国时期那种兵荒马乱的紧迫感！”
“有种咬牙切齿解千古仇恨的感觉！”
“这就是我们班的Jay！”
“Jay是周杰伦，你这个神经病！”
秦临早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怕脱臼，她托着自己的下巴：“我的老天爷啊，我不行了，我胃痉挛了……啊哈哈哈哈！！！”
章若景一把捂住她的嘴：“别笑了！小男孩需要自尊心的！”
两个女教官的嘴角已经快要抽筋了，其中一个，假借喝水的名义走到一边捂着肚子开始狂笑。而较为严肃一些的那个，则还勉强维持着正形，还抽空瞅了瞅旁边笑得吱哇乱叫的男生。
“好！唱得好！”
班上算得上数一数二高的一个男生带头鼓起掌来，把原本稀乱不堪的班级重新组织起来。他长得周正，就是有些青春痘，头发高高地竖起，手指很长，一边制造气氛一边把旁边稍微矮胖一点的大个儿拉过来：“是吧！Davis！”
被叫做“Davis”的男生真名叫代文氏，是个历史狂。他中气足，一过来就喊道：“我最喜欢曹操了！同学你唱的太好了！”
一伙人带领着气氛，搞得周围班级也跃跃欲试。听见音乐声，大家都回过头去，见隔壁班的女生跳起了一支元气满满的女团舞，那尖叫声，说是响彻云霄也不夸张。
24班这边也不甘示弱，有两个女生自发站了起来，低头交流了一下，便打开手机放音乐。一个女生矮矮的，长得不很出众，另一个则有些肌肤微丰，白白净净。但她们眉宇之间的那种自信，却不容人忽视，特别是，音乐的鼓点响起来的那一秒。
两个女生的动作整齐划一，只不过，一个人是带着些柔美的韧性，而另一个人的抬手动作，也是干练劲道的。柔和刚形成一种优美的对照，在不断加快的鼓点中，两个人的每一个动作都很到位，就连残影，都让人心潮澎湃。
这首歌需要力量，而两个人恰好都有着舞蹈功底，底盘很稳，上身也翻折随意。随后，她们从容不迫地对视一笑，顷刻间又充满冲劲。
后面一些，音乐稍微降了些速，于是，动作朝着潮水一样的轻盈展开。两个女孩交替了站位，做了一个最后的ending，动作清灵可观，惹得大家的心都一颤。
愣了三秒后，不只是24班，连带着其他围观的班级，都热烈地应援起来。两个女孩毫不羞涩，大大方方地朝大家鞠躬，然后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好啊好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再跳一遍吧！或者换一首！！！”
观众们彻底沸腾起来，刚才的舞蹈点燃了大家本来被消磨得殆尽的激情。如今，男女生一同喊着，想再看看这样精彩又占用训练时间的表演。
许是气氛动人，马上又有人接了上去。人群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叫着“加油”，又叫着“男神”。
章若景却一直看着对面的人，轻轻地皱了皱眉。
那个男生，从表演开始，就没抬过头。甚至在一众男生看两个女孩子跳舞看得一愣一愣的时候，他也只是低着头，在地上观察蚂蚁或是什么的。
章若景摇了摇头，莫名觉得这个人是真的有些不一样。或许，他的灵魂比较慢热。又或者，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
她看着男生没什么情绪的眉眼，目光忽闪，又偏离。
五天半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开完总结会之后，学校就大手一挥放了人。章若景站在校门口，手里拿着久违的手机，拨给了正数第一个联系人。
“喂，爸爸，你们要到了吗？”
身上的粘腻汗意和着阳光的炙烤，让她有些烦躁。大家都还没换下军训服，墨绿色的青蛙皮依旧挂在皮肤上，使得整个人在阳光里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今天你王阿姨开车，慢了点，你再等五分钟啊。”
男人的声音爽利随性，章若景也就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鬓发碎下来，她又皱了皱眉，不得已把发绳绕了三圈。
她低头看手机，只见，已经有人组了学生群，名字叫做“陈氏家族群”。
章若景：……
然后，她就看见今天那个带头鼓掌的——叫做周恒的男生发言了：怎么样兄弟们，这名字还可以吧。
代：很帅，就是被老班知道的话就完蛋了。
张连：……会不会太土了。
黄①：我感觉特别好！！！
孟程煊：@代 @黄①你们给我把名字改成全名！！！
黄奕蕊：收到。
代文氏：1
不一会儿，群主孟程煊就制作出了一份全乎的群公告。
24班群公告，是中国人你就看过来！
1.所有人都把备注改成全名！不然你有桃花有姻缘都因为对方找不到你而被挡住了。
2.相亲相爱，互助共进，大家不要吵架，有事好好调解商量。如今是法治社会，不要因为一时激动伤了和气。
3.不允许出现老陈的间谍！如有间谍如实上报。
4.作业答案分享属于同学之间的互帮互助，不许外传，你可以传你自己的但是不能传原稿。
5.禁止传播不良信息！我们要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6.最后，陈氏大家族，欢迎你的到来！！！
群里撒花撒成一片，大朵大朵的红色花瓣在章若景的手机屏幕上飘落。她也应景地发了几个粉红爱心过去。
不一会儿就收到了几条好友申请，一看，都是这几天认识的女孩子。
她一一加上。
正忙活着，看见章岑和王阿姨把车开过来了，她便收了手机，提起一旁的包，上了车。
“王阿姨，爸。”
章若景客客气气地叫道。
“诶，这个周辛苦了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王阿姨声音腔调有些僵硬。
讲实话，虽然她们已经见过几次了，但她还是不习惯王阿姨的存在。尽管阿姨对她不错，也理解她的感受，可始终有那样一层芥蒂在。
和那个杨叔叔带给她的感觉是一样的。
她的父母在她三年级就离婚了，两家闹得很难看。甚至有一段时间，她过于强势的母亲还会向爷爷的手机上发送短信，骂她们一家。章若景那时候只有十岁，但是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她总趁着爷爷不注意的时候删掉消息，然后抹着眼泪咬牙切齿地打电话给妈妈：
“我说了，你别再发消息给我爷爷！”
即使是长大之后，她也很难想象，自己到底怎么撑得过来的，怎么在和妈妈大吵一架、哭的稀里哗啦之后装作一副开心明媚的笑脸对与爷爷奶奶。
一般这个时候，她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来那时候——爸妈天天互相打骂的时候。
一次，她在厨房那里站着，听见书房里砸东西的声音又响起来，紧接着是爷爷怒不可遏的制止声音，然后，男女声交替着冲撞她的耳膜。
她好累。只有八九岁的章若景蹲下来，抱住自己的头。听见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一群人甚至推搡到了客厅，她双手颤抖，从灶台上抽出一把切骨头的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脱口喊出的声音是从来没有的绝望和嘶哑：
“你们再吵架我就去死！！！”
还有一次，两个人在另一边的公寓吵起架来。妈妈率先动起手，章岑不会怎么动手，只是咬牙切齿地骂着，声音贯穿整个厅堂。晚上十点多，还穿着校服的章若景几近崩溃地跑下楼去，拽着和自己说过好几次话的保安：“叔叔，求求你了救救我……求求你了，你帮帮我，爸爸妈妈在打架……”
保安很为难却还是安抚着章若景的情绪：“没事的，没事的，都会过去的……这种，叔叔管不了的。”
“叔叔我求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我爸爸妈妈真的好像疯了！”
她的声音在寒风里颤抖，整个人像是一碰就会倒下。发丝哭的蓬乱，粘在两颊的样子如同横亘而出的树杈。
保安只得抱着眼前的小女孩，感受着她滚烫的、不停下坠的泪珠，祈求着他们的家人快来劝阻。
回忆着那过往，章若景最记忆犹新的，莫过于那晚上，爷爷载她回家的那段路。
她哭的一抽一抽的，却努力地忍着，不让骑摩托的爷爷听见。爷爷戴着头盔，她就把小小的额头抵在冰凉的头盔上，紧紧地箍着爷爷的腰，在暖色路灯映照下来的光里，眼泪一串一串地下落。
那条路很长，又或许很短，她只记得，爷爷一句都没说话，只是绷着身子。而她自己，眼睛里被黄色的光扎满，狠狠地咬着下唇，宁愿憋到面目紫红。
我做错了什么。
小小的一个人，依靠在爷爷的身后，只在循环想着这样一句话。
所以对她来说，爷爷奶奶大于生活的一切。在她的排名里，爸爸妈妈甚至无法安放。
这样想来，爸爸妈妈分开倒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们让章若景在无尽的绝望中成长起来，又让她在一个宽松下来的环境里解脱。
这也是造就她早早学会察言观色、敏感多疑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果有一天，父母可以意识到在一段失败的婚姻里，受伤最多的是孩子的话。
或许这个孩子的人生会更加完满。
章若景婉拒了两个人想要带她去吃晚饭的提议，她只想回家，和爷爷奶奶说说军训期间的事情，抱一抱自己毛茸茸的棉花小狗，然后睡觉。
章岑只好作罢，帮她把书包拿了上去。章若景调整了一下表情，确保自己看起来容光焕发，然后敲敲铁门。
比门开了更早出现的是黏黏的叫声。她的小狗，在门后叫的一声比一声大，即使她看不见，也知道黏黏的小尾巴一定摇得团团转。
爷爷着急忙慌地赶来开门。他年轻时很英俊，老了也不弯腰驼背，而是站得挺拔。章若景等不及地蹭着黏黏的绒绒毛踏入她的小窝，这个温暖、充满爱的家。
她偷偷地红了眼眶，听着爷爷说“小黏黏一大早就等着你了”，她知道，爷爷的意思是，他一大早就等着自己了。
于是，她抱住了迎过来的奶奶，有些撒娇地道：“奶，我饿了。”
紧接着，一个紧绷的男生被推上了“表演台”，他生长得有些厚积薄发，在一众180男生中显得有些娇小。但他的脸蛋却少年老成，唇边胡子已经暗灰，和眼镜框一样的颜色，让他变得有些窘迫。
但男生并不很怯场，他只是沉着脚步过来，拿起手机，开始找音乐。秦临凑到章若景耳边，轻声说道：“看起来是个硬茬子。”
章若景点点头。感觉到头绳有些松了，她双手环住马尾，准备再解下来紧一紧。
下一秒，手机里响起音乐。前奏被男生跳了十秒左右，直接进入歌词，在章若景反应过来那是一首什么歌之前，男生的声音先行炸雷而起。
“不——是英雄，不——入三国！！！”
男生一瞬间的爆发力惊艳了两个教官，他的把脖颈都扯上青筋的声嘶力竭的声音盖过了伴奏，脸涨得通红，连每一根头发都在轻轻颤动。他甚至还和听众们有互动，只见他的小短腿挥动得噼里啪啦的，不知怎么地就蹦到离他最近的一个男生面前，左手拿手机，右手还握成麦克风状，脸上的表情抽象却陶醉其中。
“独自走下长坂坡！月光太温柔！曹操不啰嗦！一心要拿荆州！用阴谋……！！！”
男生见好多人笑起来，赶忙扯起了嗓子，试图压过他们的笑声，声音比之前更大，惹得旁边班的人都看了过来。他的青筋近乎要蔓延到脸上，黑框眼镜一颤一颤的，整个人又奋力又好笑。
章若景憋到唇瓣被自己咬得通红，她努力控制住自己不笑出来，还揪着头发的手颤颤巍巍。男生看起来是想表现出一种汪峰的那种痛彻心扉的投入感，可惜他长得太过喜感，加之用力过度，整个人像是话筒漏电一样颠来抖去。
“我操，同学你表现出了一种战国时期那种兵荒马乱的紧迫感！”
“有种咬牙切齿解千古仇恨的感觉！”
“这就是我们班的Jay！”
“Jay是周杰伦，你这个神经病！”
秦临早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怕脱臼，她托着自己的下巴：“我的老天爷啊，我不行了，我胃痉挛了……啊哈哈哈哈！！！”
章若景一把捂住她的嘴：“别笑了！小男孩需要自尊心的！”
两个女教官的嘴角已经快要抽筋了，其中一个，假借喝水的名义走到一边捂着肚子开始狂笑。而较为严肃一些的那个，则还勉强维持着正形，还抽空瞅了瞅旁边笑得吱哇乱叫的男生。
“好！唱得好！”
班上算得上数一数二高的一个男生带头鼓起掌来，把原本稀乱不堪的班级重新组织起来。他长得周正，就是有些青春痘，头发高高地竖起，手指很长，一边制造气氛一边把旁边稍微矮胖一点的大个儿拉过来：“是吧！Davis！”
被叫做“Davis”的男生真名叫代文氏，是个历史狂。他中气足，一过来就喊道：“我最喜欢曹操了！同学你唱的太好了！”
一伙人带领着气氛，搞得周围班级也跃跃欲试。听见音乐声，大家都回过头去，见隔壁班的女生跳起了一支元气满满的女团舞，那尖叫声，说是响彻云霄也不夸张。
24班这边也不甘示弱，有两个女生自发站了起来，低头交流了一下，便打开手机放音乐。一个女生矮矮的，长得不很出众，另一个则有些肌肤微丰，白白净净。但她们眉宇之间的那种自信，却不容人忽视，特别是，音乐的鼓点响起来的那一秒。
两个女生的动作整齐划一，只不过，一个人是带着些柔美的韧性，而另一个人的抬手动作，也是干练劲道的。柔和刚形成一种优美的对照，在不断加快的鼓点中，两个人的每一个动作都很到位，就连残影，都让人心潮澎湃。
这首歌需要力量，而两个人恰好都有着舞蹈功底，底盘很稳，上身也翻折随意。随后，她们从容不迫地对视一笑，顷刻间又充满冲劲。
后面一些，音乐稍微降了些速，于是，动作朝着潮水一样的轻盈展开。两个女孩交替了站位，做了一个最后的ending，动作清灵可观，惹得大家的心都一颤。
愣了三秒后，不只是24班，连带着其他围观的班级，都热烈地应援起来。两个女孩毫不羞涩，大大方方地朝大家鞠躬，然后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好啊好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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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们彻底沸腾起来，刚才的舞蹈点燃了大家本来被消磨得殆尽的激情。如今，男女生一同喊着，想再看看这样精彩又占用训练时间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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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若景却一直看着对面的人，轻轻地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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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若景摇了摇头，莫名觉得这个人是真的有些不一样。或许，他的灵魂比较慢热。又或者，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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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声音爽利随性，章若景也就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鬓发碎下来，她又皱了皱眉，不得已把发绳绕了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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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若景：……
然后，她就看见今天那个带头鼓掌的——叫做周恒的男生发言了：怎么样兄弟们，这名字还可以吧。
代：很帅，就是被老班知道的话就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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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①：我感觉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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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奕蕊：收到。
代文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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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若景客客气气地叫道。
“诶，这个周辛苦了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王阿姨声音腔调有些僵硬。
讲实话，虽然她们已经见过几次了，但她还是不习惯王阿姨的存在。尽管阿姨对她不错，也理解她的感受，可始终有那样一层芥蒂在。
和那个杨叔叔带给她的感觉是一样的。
她的父母在她三年级就离婚了，两家闹得很难看。甚至有一段时间，她过于强势的母亲还会向爷爷的手机上发送短信，骂她们一家。章若景那时候只有十岁，但是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她总趁着爷爷不注意的时候删掉消息，然后抹着眼泪咬牙切齿地打电话给妈妈：
“我说了，你别再发消息给我爷爷！”
即使是长大之后，她也很难想象，自己到底怎么撑得过来的，怎么在和妈妈大吵一架、哭的稀里哗啦之后装作一副开心明媚的笑脸对与爷爷奶奶。
一般这个时候，她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来那时候——爸妈天天互相打骂的时候。
一次，她在厨房那里站着，听见书房里砸东西的声音又响起来，紧接着是爷爷怒不可遏的制止声音，然后，男女声交替着冲撞她的耳膜。
她好累。只有八九岁的章若景蹲下来，抱住自己的头。听见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一群人甚至推搡到了客厅，她双手颤抖，从灶台上抽出一把切骨头的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脱口喊出的声音是从来没有的绝望和嘶哑：
“你们再吵架我就去死！！！”
还有一次，两个人在另一边的公寓吵起架来。妈妈率先动起手，章岑不会怎么动手，只是咬牙切齿地骂着，声音贯穿整个厅堂。晚上十点多，还穿着校服的章若景几近崩溃地跑下楼去，拽着和自己说过好几次话的保安：“叔叔，求求你了救救我……求求你了，你帮帮我，爸爸妈妈在打架……”
保安很为难却还是安抚着章若景的情绪：“没事的，没事的，都会过去的……这种，叔叔管不了的。”
“叔叔我求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我爸爸妈妈真的好像疯了！”
她的声音在寒风里颤抖，整个人像是一碰就会倒下。发丝哭的蓬乱，粘在两颊的样子如同横亘而出的树杈。
保安只得抱着眼前的小女孩，感受着她滚烫的、不停下坠的泪珠，祈求着他们的家人快来劝阻。
回忆着那过往，章若景最记忆犹新的，莫过于那晚上，爷爷载她回家的那段路。
她哭的一抽一抽的，却努力地忍着，不让骑摩托的爷爷听见。爷爷戴着头盔，她就把小小的额头抵在冰凉的头盔上，紧紧地箍着爷爷的腰，在暖色路灯映照下来的光里，眼泪一串一串地下落。
那条路很长，又或许很短，她只记得，爷爷一句都没说话，只是绷着身子。而她自己，眼睛里被黄色的光扎满，狠狠地咬着下唇，宁愿憋到面目紫红。
我做错了什么。
小小的一个人，依靠在爷爷的身后，只在循环想着这样一句话。
所以对她来说，爷爷奶奶大于生活的一切。在她的排名里，爸爸妈妈甚至无法安放。
这样想来，爸爸妈妈分开倒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们让章若景在无尽的绝望中成长起来，又让她在一个宽松下来的环境里解脱。
这也是造就她早早学会察言观色、敏感多疑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果有一天，父母可以意识到在一段失败的婚姻里，受伤最多的是孩子的话。
或许这个孩子的人生会更加完满。
章若景婉拒了两个人想要带她去吃晚饭的提议，她只想回家，和爷爷奶奶说说军训期间的事情，抱一抱自己毛茸茸的棉花小狗，然后睡觉。
章岑只好作罢，帮她把书包拿了上去。章若景调整了一下表情，确保自己看起来容光焕发，然后敲敲铁门。
比门开了更早出现的是黏黏的叫声。她的小狗，在门后叫的一声比一声大，即使她看不见，也知道黏黏的小尾巴一定摇得团团转。
爷爷着急忙慌地赶来开门。他年轻时很英俊，老了也不弯腰驼背，而是站得挺拔。章若景等不及地蹭着黏黏的绒绒毛踏入她的小窝，这个温暖、充满爱的家。
她偷偷地红了眼眶，听着爷爷说“小黏黏一大早就等着你了”，她知道，爷爷的意思是，他一大早就等着自己了。
于是，她抱住了迎过来的奶奶，有些撒娇地道：“奶，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