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娘心疼蜡烛,搬出针线活来,坐在床边,寻思着给祁天宝做个荷包。

    祁天宝将田契和阿爷给的三两银子拿出来,看也没看一眼就递给桃娘,“阿爷把两亩水田、三亩旱田和那沙田坡地的田契都给我了,你点点。”

    桃娘借着烛光去看那田契,饶有兴致地念道:“立土四勺人……这是什么人?”

    “?”

    祁天宝凑过去看了一眼:噢,“立賣約人李錄”——立卖约人李禄。

    于是他指着“賣”的上半部分笑着说:“这个念‘士’。”

    桃娘乖乖地跟读。

    祁天宝又指着下半部分道:“这个念‘贝’,士四贝加在一起,就念卖。”

    桃娘对认字一事特别感兴趣,小声喃喃道:“卖。原来这就是卖。”

    念完,她面上露出一丝羞赧,依依不舍地将田契还回去,“算了,我不识字,还是给你放着好了。”

    祁天宝推回去,将三两银子跟十两放在一起,和散碎银子一并递给桃娘,“这跟识不识字又没关系,都放在你那儿,我想用了就来找你取,行不?”

    桃娘心里高兴极了,接过银子和田契,虽不认字儿,却还是将田契数了一遍,一共七张契。至少数量她还数得来。

    她将东西放在木衣柜的最下面,被衣服压着,却觉得太不保险,又放在枕头下面,偏那几张田契露出几只角来。思索半晌,桃娘将自己从娘家带过来的空酒坛子抓过来一只,将田契和银子放到一只装首饰的木匣子里,再将木匣子放到坛子底部,又从嫁妆箱里掏出一袋扎好的糯米粉,压在木匣子上面,这才觉得安全。

    祁天宝就看着她像一只看见米饭的小老鼠,在屋子里四处乱窜。

    看她将东西收好,祁天宝揽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我们家桃娘真聪明,竟还识得这么多字。”

    曲桃娘听了更加高兴,表情很有几分得意,都顾不上害羞,连忙献宝似地说,“铁牛哥小时候被先生教过几天,认得几个字,我小时候可好学了,缠着他教我,所以他认得的那些字,我也都认得呢。”

    祁天宝眸色一沉,盯着曲桃娘的脸,心思愈发深,面上却只露出满脸疑惑。

    曲桃娘急了:“你又不记得了?就是葛铁牛啊,我俩光着腚的时候就认识啦。”

    祁天宝循循善诱道:“嗐,脑子受了伤之后总是忘事儿,你一说他全名,我又想起来了。”

    曲桃娘心疼地摸摸他的头:“好罢,以后我跟你说他,就叫他全名。”

    祁天宝笑着说:“那真是太好了。他认得的字太少,怎么能教你?你这么聪明,合该我来教才行。”

    曲桃娘转过头:“真的?你觉得我聪明?能学着认字儿?”

    祁天宝:“当然。”

    两人正坐在老书桌前腻歪,既说到这里,祁天宝便提笔在纸上写了一篇拼音表。

    挨个教曲桃娘认了一遍。曲桃娘很聪明,教一两遍就会读。

    祁天宝把笔给她,让她抄一遍拼音表。

    曲桃娘坐在祁天宝怀里,接过笔就开始抄。她干活太多,一拿笔就容易抖。

    “拿低点…写慢一些。”祁天宝莫名地有耐心。

    写得还是不尽如人意。

    曲桃娘有点泄气。

    祁天宝温柔地笑了笑,自然地伸手握住她的手,“第一次写都是这样的。你别用力,感受我的笔画走向。”

    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了个“a”。

    两人姿势暧昧,一开始倒没什么,直到祁天宝的反应越来越凸显。

    桃娘写了一会儿,略微有些不满,却只是不明所以地说:“天宝哥,你身上揣的东西硌着我了,有点不舒服。”

    “……”祁天宝眸色一暗。

    “那,”祁天宝深吸口气,微微颤抖地放开了她的手,揽着她的腰起身,将她放在木椅上,“你先抄写两遍,我去把东西放下,然后洗漱一下,再来验收你的课业。”

    曲桃娘点头应是。

    祁天宝现在已经会生火了,自去庖屋烧了热水,提到盥洗室中。

    他今天洗得格外慢。桃娘想。她放下笔,观赏自己抄写的东西,却如何看,都觉得这些“字”不像字,倒像是符号。她又读了两遍,在心中默记。

    祁天宝出来时,整个人神清气爽。

    等两人收拾干净,吹了蜡烛躺在床上时,已是戌时。

    “过两天下籽了,我们分到了这么多田,你想种什么?”祁天宝问。

    桃娘在农活一事上比天宝熟悉得多,她蹙眉想了想:“水田肯定得种稻,旱田种红薯产量高,也可以种小麦或高粱,至于那沙田和坡地……问问阿爷,家里留了什么种,留的什么种就种什么呗,这两块地左右也出不了好收成,好多还种不了。”

    “行,那我明日去问问。”祁天宝没急着答话。他不想种红薯,红薯产量高,但价贱,种这个他怕是一辈子都吃不上一头猪炒一头牛。不过,还有什么农作物,产量高,能吃饱,价格还高呢?

    翌日一大早,祁天宝担心自己忘了去县里给俗文堂算账,特意去外头院子捡了颗小石子来,在卧房门口的石地上划了一横一竖,以后每两个“正字”,他就得去一趟。

    桃娘今日没去卖糕,带着天宝和天富两人去桃花村葛铁牛家挑种猪。

    两个村子离得不算远,约莫三四里地,几人走了半个时辰不到,就看见村尾那开得正艳的桃花。

    葛家正吃早饭,桃娘高兴地进去打招呼。葛铁牛见她来了,也十分高兴。待看到桃娘身后的两人,立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天宝装作看不见,礼貌地跟着桃娘上前打招呼。

    葛叔看见头一回回娘家的桃娘也很高兴,待桃娘介绍了天宝,他立时就站起来要和天宝握手,连声叫道“竟是秀才公来了”。

    天宝越加不好意思。

    桃娘跟葛叔葛婶儿说明天宝的来意,葛叔葛婶儿饭也不吃了就带祁天宝去猪圈挑猪。

    桃娘连忙拦下他们,道:“让铁牛带他们去好了,葛叔你们就先歇歇。”

    葛叔:“那哪儿行,秀才公好不容易来一次。”

    天宝顺着桃娘的话,劝葛叔葛婶儿先吃饭。

    葛叔一听,又连连点头说“好”。

    祁天宝一直带笑。葛家人朴实得让人忍不住多亲近,当然,除了葛铁牛。

    葛家的猪确实养得好,公母分开养,母猪盘靓条顺,公猪膘肥体壮,一看就能卖个好价钱。

    祁天宝立刻就决定定下葛家的猪,因为他家也仅有一头没劁的公猪,无需再精挑细选。他提出母猪生产后照例送两头给葛家,葛叔葛婶儿欣然同意。

    天富兴高采烈地牵走了葛家的猪,准备先让它和自家惠质兰心的老母猪培养培养感情。

    葛家猪圈旁边还有棵老桃花树,树下栓了头老黄牛,祁天宝走时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垂涎不已。

    这个时代一头牛至少得卖十两银子,家里的固定资金是要存起来建房子的,就算拿出所有的流动资金也不够买一头牛,看来他还得想办法挣点钱。

    桃娘好不容易回一趟娘家,将天宝天富两人丢在葛家就回娘家打招呼,从葛家院子里顶着气一路跑到隔壁自家院子门口。

    哥哥嫂子们正和爹爹在吃饭,几人看到她一个人飞奔回家来,脸色俱变。

    曲来福喝道:“傻丫头,慢点跑,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三哥曲昌家看见桃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咯噔一响,“四丫头长得不好看,莫不是这么快被祁天宝休回来了?”

    曲来福转头就啐他一脸:“臭小子,那是你亲妹子,瞎说什么?”

    大哥曲有财脸色也不好看,道,“四丫头好动,又没文化,那祁秀才很大可能看不上眼。”

    大嫂子推了把曲有财,“我们可是给他家出了读书钱,他凭什么嫌弃我们桃娘妹子。”

    二嫂子接道:“就是,我们妹子干活勤快,又能挣钱,可招人喜欢哩。”

    二哥曲兴丁听到媳妇儿的话,连忙点头说“就是就是”。

    曲桃娘弯腰撑着双膝听到这里,心里不太高兴,终于顺好了气,道:“三哥你才丑呢。我才不会被休回来。”

    曲昌家笑起来:“人家没休你回来,你回来作甚。左右你三朝回门也不见人,总是个不得脸的。”

    说起三朝回门这事儿,曲桃娘其实很委屈。祁家压根儿没人提这事儿,她自己更不敢提。祁天宝自己根本不知道竟还有这事儿,家里人要他去念书,他就一大早去了书院,路上还遇到了坐着葛铁牛的牛车去县里卖糕的桃娘。

    前些年“祁天宝”一直不喜欢她,桃娘心有芥蒂,便也没提这档子事,此时被三哥提起来,她才觉得面上无光。可看祁天宝昨日环着她坐在他怀里写字的模样,也不像厌恶她。

    于是她梗着脖子,鼓起勇气道:“我哪里不得脸了?你可不知道,天宝哥他昨晚还教我写字儿呢。”

    曲昌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那我不信。你这牛皮吹得可大,今天你三哥我必须得见识见识。”

    说罢,曲昌家换上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塞给曲桃娘,道:“写个字我看看,早些年你三哥我那也是启蒙过的,认得几个字。”

    曲桃娘和葛铁牛认字,主要就是认个形,不见着字的样子,她可是半点想不起来怎么写。所以她雄赳赳气昂昂地用树枝写了个拼音字母“c”在地上。

    曲昌家横看竖看上看下看,最后笑得趴倒在地,“四丫头竟也学会说谎了,你这才不是字。”

    曲桃娘急得直跺脚,生怕他们不信,又写了个“a、b、d”在地上。

    曲昌家觉得她这性格太固执,就说,“那你说这读什么?”

    曲桃娘按祁天宝昨晚教的读了一遍,“啊,波,呲,的。”

    曲昌家听不懂,又笑得直不起腰,连说“不信”。

    “是对的,桃娘读得挺好的。”熟悉的声音传来。

    曲桃娘正委屈着,闻声回头,她适才打开的栅栏门外站了个青衣长衫的人影,正是祁天宝,只见他礼貌地朝曲昌家拱了拱手,对桃娘的哥哥们道:“哥哥好,嫂嫂们好,岳丈大人好,小生祁天宝,这厢给岳丈大人和哥哥嫂嫂们见礼了。”

    祁天宝身上有一股子文人气,一大家子农民见了他就紧张,连曲昌家也笑不出来了。

    曲来福赶紧挥手让曲桃娘去把人请进来。

    祁天宝进了曲家家门,便指着地上的拼音字母,对曲昌家道:“这是我从一些杂书上看来,方便给小孩启蒙的办法,对认字有很大的帮助。桃娘很聪明,学得又快又好。”

    祁天宝作为十里八乡为数不多的秀才公,他的解释无异于权威。

    曲昌家不知所措地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小妹不懂事,为了面子骗我们呢。”

    “无妨,不知者无罪。”祁天宝微微一笑,就算把这事儿揭过。

    曲桃娘见他对自己的家人这么礼貌,心里熨帖极了,又听见他为自己解释,几乎快开心地笑成一朵“小雏菊”,便朝曲来福道:“爹,我在皋山村过得特别好,您不用担心,等收麦子的时候,我还来给家里帮忙。”

    曲来福挤眉弄眼地让她闭嘴。

    曲桃娘看不明白。

    曲来福才无奈地道:“嫁出去的丫头,泼出去的水。你回来做什么,家里又不需要你,你自己在天宝家勤快些才对。”

    曲桃娘蹙眉,“家里地多,你们又不愿意花钱请人来帮忙,我白天过来帮帮你们又不碍事。”

    曲来福瞪了她一眼,“不用你,你不要管,到时候你铁牛哥总要来帮忙的。”

    祁天宝听到这里,忽然笑起来:“爹,到时候您叫我,我和桃娘也一起来帮您收,您放心。”

    闻言,曲桃娘比曲来福还震惊,立刻投以狐疑的眼神。

    这声“爹”叫曲来福听得两眼发直,继而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书生打扮的祁天宝,一时间不知道接什么话才好。

    ——这祁天宝像是突然转了性似的,对他的态度迥然不同,难道真是撞树撞得脑子不能用了?

    曲来福心里腹诽,面上却笑得整张脸皱在一起,“哪里用得着你?你好好念书就成,这些事合该是像兴丁和铁牛这些糙汉子来干。桃娘既然进了你家门,让她好好照顾你起居就成,家里才用不着她。你俩要好好相处,桃娘有什么不中的,你就来告诉我,我有法子收拾她。”

    曲桃娘听了撇撇嘴,还想反驳。

    祁天宝却笑着接过话茬,“我知道爹的意思,您放心,我不会让桃娘受委屈的。”

    说到这儿也没什么好再说的,祁天宝杵在这儿,曲家人总是不自在,他和曲桃娘只好踏上回皋山村的路。

    桃娘一路都没说话,心里又高兴又担心,七上八下地拿不定主意。天宝当是不会收麦子,方才却跟她爹乱说一气,到时候他不来,几个哥哥又要笑她,尤其是三哥,这不是给她挖坑等她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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