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月前的沈彧玹在梁嘉霖的别墅里恢复意识之际,已然是深夜了。

    她看清房间的陈设,窗户半掩,隐隐约约听见楼下喧哗声,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梁嘉霖的暖房派对上。推开身上盖着的鹅黄色绒毯,感到些许失语。

    这梁嘉霖果然还是葆有一颗少女心,房间的布置还挺精巧细致。

    当沈彧玹准备下床出门时,被一道角落里的身影震慑住。这道身影看上去阴森可怖,带着几分寂寥。不错,正是堂堂一米八五的覃盏。

    他窝在这少女心的房间边线处,显得格格不入;那双平日里含着意气风发的眸子此刻如同浸了雪一样沉寂,这般望向刚刚从床上爬起来准备走动的沈彧玹,似乎是盯了她许久。

    沈彧玹:“......哥?”

    她此刻看着覃盏,却猛然发觉这人脸上有些泛着潮红,他也喝多了吗?

    “阿玹,”覃盏开口却是有些沉闷,“我今日做错一件事。”

    沈彧玹没吭声,脑子疼但仍然在飞速运转,她能确定的是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必然发生了什么对覃盏影响不小的事情,或许这事还与她有关。

    如此思索着,手边多了一杯热牛奶,覃盏难得温声道:“我已经叫好代驾了。喝完等会我们就走。”沈彧玹适时地疑惑开口:“哥。发生什么了?可以不瞒我吗?”

    “瞒你什么?我本想等你边喝边说。”覃盏声音有些疲倦,“刚刚你喝过头了。我本想直接送你回家,但被拦了,梁嘉霖说让你上楼歇会。”

    “然后呢?”

    “哼。他的那群朋友们几次三番地想上来起哄……我方才与连秋在隔壁房间聊事情,一下忘了照看你。”覃盏面色难看,从口袋里抽出烟盒,又烦躁地塞回去,“等我出来时只知道,梁嘉霖这小子在楼下宣称今年上我们家来提亲,他想给你们现在就定下婚约。”

    沈彧玹心一沉,不由后悔喝多了酒误事:“我现在就下去找他说清楚。”

    覃盏拉住她:“不可,你现在下去只会招更多的麻烦事。”却被挣开,微怔了两秒。

    人早已跑远了。

    他也想三言两语便可解释清楚,但他知道从他脑子一上头答应带阿玹来见梁嘉霖开始,一切都被那小子安排完了。

    所以他究竟是为了什么答应梁嘉霖……覃盏头痛欲裂,他知道自己心底在害怕什么。

    沈彧玹跑到楼下时,发现有不少人都在对着她笑,一种无来由的恐惧涌上心头。

    什么意思?为什么都用这种表情看着她?梁嘉霖到底在她不清醒的时候说了什么?

    她还未走两步便被亲昵地搂住,本以为是覃盏,一回头差点让她晕过去。梁嘉霖笑眯眯地询问她:“玹儿你醒了,我们以后还是尽量不喝多吧,对身体不好。”

    “梁嘉霖,我喝不喝多应该与你无关。”

    “嗯?怎么会呢,你现在还小,等几年后我们结婚了,我的酒窖随便你喝。”

    沈彧玹目瞪口呆地看着梁嘉霖,觉得今天晚上全世界的人都喝晕了:“嘉霖哥,你才是喝多了吧,你在说什么啊?简直荒谬。”梁嘉霖看她这幅抵触的模样,心一横脱口而出:“我没喝多,你知道他们方才说我们俩说的多么不堪么?我在维护你啊玹妹,更何况我真心想与你在一起,不过你现在还小,等你大学毕业吧,我们就去结婚。”

    “嘉霖哥,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才会让你产生这种错觉。你不了解我,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您一定是一时着急才会错言,不如出去和大家再说清楚……”

    “玹妹,和他们说清楚?你还真是太天真了。”

    沈彧玹听到梁嘉霖冷笑一声,恨的咬牙切齿:“我和您直说,不管您是在想什么,您对于婚姻的态度太轻浮了,这同样很不尊重所有人。您不去说,我去。”

    梁嘉霖一看沈彧玹豁出去的模样,更加感到好笑,他懒洋洋地看着不远处跟来的覃盏稳步拉住沈彧玹,心里喟叹:“即使小阿妹喝多了,但一切还是尽在掌握之中啊。”

    “阿玹,别冲动了。”沈彧玹听见覃盏这样对她说,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今日我们先回家吧。后面的事情后面解决。”他这样说着,疲惫地拂去她眼角。

    沈彧玹心里只四个大字:全都完了。她的勇气只在得知问题的那刻汹涌而出,但此刻,她什么也不想做了。或许梁嘉霖只是恶趣味逗她玩呢?即使来真的,也许哪一天就改了主意,不想和她结婚了呢。此刻她跟着覃盏逃离,只想赶快回家。

    夜色无声地笼罩着这片别墅区,车上也悄然无声。

    “你的车呢?”许久,沈彧玹幽幽开口。

    覃盏低低道:“被连秋借走了。”沈彧玹奇怪:“他难道不是开车来的吗?”

    “他的车被奕晗砸了。”

    “……”沈彧玹心里突然感到有点悲哀,真是多事之夜,她还没来得及问奕晗现在情况如何了。摸出手机打开与奕晗的聊天框,发去一句。

    等到家了也没等到奕晗的回复。直到第二天奕晗约她出门逛街,她才知道前一天夜里不止她遇到了重大挫折,奕晗也不例外。

    奕晗没细说她与连秋之间出了什么矛盾,只着重提到她狠狠砸烂连秋的车,出了一口恶气。但等她回到自己的公寓却得知连秋驾驶着覃盏的车出了车祸。

    “我其实不后悔砸车,但我有点后悔走之前和他说那么重的话。”奕晗无力地与沈彧玹道,“我昨夜去医院看他,所幸伤的还算不重,轻微脑震荡。他看我来了也没说什么,只问我有没有喝解酒药。”

    “这种人,我能拿他怎么办呢。”奕晗喃喃道。

    沈彧玹叹了口气:“‘情’永远是人类最难解的命题之一。”

    被这番言论逗乐的奕晗反倒目光带着些许揶揄地看向沈彧玹:“听说,你与人云港第一浪子要结婚了?”沈彧玹刚抿一口奶茶,平静地看着奕晗:“假的,我辟谣了。”

    “你辟谣?有用吗?”

    “不好说,我觉得总会有用的。”

    拨回正常时间线,沈彧玹随着覃盏走进珠光潋滟的宴会厅。顶楼的宴会厅穹顶呈拱形,还是透明的,能看见漂亮的星空。微侧目光,她感到这厅有些过于宽敞了。转回目光,迎面看见梁嘉霖大大的笑脸,不由让人胆寒。

    覃盏在走向梁嘉霖时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大多是虚拟的,他想过自己上次将沈彧玹带去梁嘉霖的派对算不算某种程度的助纣为虐,想过沈彧玹嘲讽地盯着他:“把我推给梁嘉霖?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想过自己与她可能再无亲昵时刻,回归三年前客气疏离的关系。这些东西已经在他的脑子里生根发芽占据了一块宝地,这一个月以来即使他竭力将注意放在其他事情上,也难逃内心的折磨。

    他与母亲在某个周末商量过此事,李青漾只冷冷看着他:“我知道了,你挑个日期处理掉。到时候告诉我。”

    母亲的眼里含义太复杂,他有些不想去深触。

    此刻牵着沈彧玹走到梁嘉霖面前,覃盏略一俯首:“嘉霖,好久不见。”

    梁嘉霖意味不明地盯着那交缠的手:“是啊,都一个月了。阿盏不来我组的局就算了,玹妹你也不来,让我好伤心。”

    沈彧玹瞥了一眼梁嘉霖,嘴角勾起,绕过他对着已然落座的大人打招呼。

    李青漾看着她微微点头:“阿玹阿盏,向玉夫人问好。”

    主座上李青漾身旁坐了一位穿黛蓝色套装,妆容精致、气质雍容的贵妇人,她朝沈彧玹略一颔首,嘴角并未舒展。

    “阿盏,今日把二位长辈都请来,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吗?”梁嘉霖看沈彧玹坐下后,倒也不装了,直接坐在她对面,话虽是对着覃盏说的,却是紧盯着她。孰不料小姑娘最擅长的就是凝视他人,直勾勾地回视,对上这双明亮的眼眸,梁嘉霖一愣。

    “嘉霖,你从云港千里迢迢地搬至北邺,实属不易,如果遇到什么困难,我们家的大门为你敞开,随时欢迎过来。”覃盏朗声道,说完温柔地朝身旁的沈彧玹投去一眼,“阿玹,你说对吗?”

    沈彧玹微笑着点点头:“嘉霖哥哥,我们会尽可能给您提供帮助的。之前几次未能去您的宴会完全是怕给您添麻烦,您也知道,我在一中读高二,每天有写不完的作业和习题,课程安排比较紧,连今晚都是老师特地准假。万一我去了您那,要么得提前离场扫了大家的兴头,要么我得半夜挑灯才能做完作业了。”

    主座上的玉夫人莞尔一笑,对着李青漾道:“你们家的阿玹,比阿盏还用功,看来又得出一个高材生了。”

    梁嘉霖夹了一块烤鸭,懒洋洋道:“阿玹实在谦虚,凭你的成绩还用得着写作业吗。我听说你现在可是在什么…北邺常讲的,博雅班。”

    “嘉霖哥,不是每个博雅班的小孩都能闭着眼上好大学的。像我这种,就是中不溜秋的那部分,刚班主任还在打电话让我好好学英语呢。”沈彧玹淡淡一笑。

    “是嘛……”梁嘉霖若有所思,看她低下头喝茶,“不过,说起来明年你就要高考了。考完就自由了呢阿玹。”

    沈彧玹皮笑肉不笑:“所有的大人都爱这么说,但实际上呢,上了大学要么越来越卷,要么越来越焦虑。”

    梁嘉霖一笑置之:“这可不该是你操心的问题。到时候有我替你安排,怕什么。”

    忽然餐桌上安静了一瞬。

    玉夫人不紧不慢地对着沈彧玹道:“阿玹,以后可得靠你压一压嘉霖了。”话音刚落,李青漾跟着开口:“那不太行。说起来我们家阿玹性格有些古怪,恐怕不爱管别人,更不要提压一压了。”

    玉夫人有些诧异地望着李青漾,似乎不太理解她口中的古怪是什么意思:“青漾,这是什么意思?”

    覃盏适时插入,充满歉意地对着玉夫人道:“夫人,实在抱歉,我家小妹与嘉霖有缘无分,上次场合不合适,我就没把这件事情告诉嘉霖。”

    李青漾随后瞥了一眼他:“阿盏,我们说话你不要贸然打断。”

    覃盏无奈一笑。

    梁嘉霖此刻才算是坐不住了,冷冷道:“什么有缘无分?”

    李青漾看着他,一字一句吐露出事实:“在三年前,我就已经替阿玹定下了一门婚事。”

    此话一出,连同玉夫人在内的几人都肉眼可见的面色难看。沈彧玹自己都不知道从哪多出来个婚事,此刻只觉思考困难,好像肩上一边一个重担,压得她有点窒息。

    覃盏看见她脸色煞白,只在心中叹了口气,连他当初也没想到,自己提出的法子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被母亲一锤定音。

    “呵。伯母,您开玩笑?我知道您对我当初说的话不放心,觉得我在犯浑,我梁嘉霖今天告诉你们,我是一个外人看来的花花公子,身边从不缺女人,但她们于我而言都是过眼云烟,上次阿玹说我对待婚姻太随便,我忍了,但不代表我认了。我今天来是抱着欢喜的,想着双方商议一下具体事项,您竟这样对我?”梁嘉霖冷笑连连,“这不单关系到我个人呢。伯母,还请三思。”

    “不瞒你们,对方是连家这小一辈的。三年前我和连懿见过一面,她临终前的愿望就是为那孩子办好这件大事,那孩子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这样也好,我圆了连懿的遗愿。”李青漾淡淡道,“今日约你们梁家来,也是想道歉,不过当初嘉霖貌似也未问过我们阿玹的意愿吧。我没告诉阿玹这桩定好的婚事,是想让她先安心念书,等高考结束再告诉她。对了,这是和连家的婚书。”

    面如死灰的梁嘉霖看着眼前美轮美奂的婚书,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沈彧玹和连棠的大名,日期是三年前的农历八月,附带的还有一封落款连懿的信。

    “这是连懿交给我的绝笔信,我收到那日她刚好出殡。”李青漾叹了一口气。

    玉夫人“腾”地站起来,脸色难看地瞪着梁嘉霖,开口骂道:“嘉霖糊涂!你怎可不问人家意见一意孤行!真是糊涂。朝阿玹道歉!”

    梁嘉霖咬牙切齿,面上愧疚至极:“玹妹,实在对不起。我与你一样不知你已有婚约,但我希望你能在婚姻上自由一些,待你考虑清楚……”

    “嘉霖哥,不用道歉。”沈彧玹云淡风轻地看着他,“我现在只想好好念书,婚约等以后再说。”

    她又幽幽道:“我知道您那日乔迁喜悦,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您可以帮我一个忙吗?让知情人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了,我近日备考期末,但校园内外都不断有人揶揄我们,我有些累。”

    梁嘉霖还欲说些什么,玉夫人的耐心已到了极点:“梁嘉霖,你父亲今晚还要来京,我们该去见他了。”他漠然看向玉夫人,对方亦然满眼冷漠。

    “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青漾,实在对不住覃家,小儿顽劣。”玉夫人勉强挤出个笑容。

    “无碍,下次再见。”

    覃盏心中的业障消失,一阵轻松之际,身旁之人却轻声开口:

    “所以,这个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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