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盏觉得如果自己的心脏可视化,那他真想让沈彧玹看清楚里面有多么千疮百孔。他平静地望着她,眼底却是深不见底,“是,但那又怎么样呢。”

    李青漾悠悠启言:“连家那孩子同你一般大,是个安分的孩子。”

    “可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阿玹,你可以不喜欢,世界上多的是为了感情委曲求全的夫妻。或许你们幸运些,相处的和谐。”

    “您…所以,早已为我定死了这条路,哪怕我不想结婚?”

    “你本可以不这么理解的。”

    “什么意思?”沈彧玹瞪大眼睛,困惑地看向李青漾。

    “没什么好解释的,阿玹。既然在这个位置上,就应该明白纯天然的爱情是奢侈的。”李青漾照常夹菜,慢条斯理地吃着,“你不是和奕晗关系不错吗,像连秋和奕晗也是如此。”

    覃盏注意到,沈彧玹目瞪口呆,身体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正想对她缓和一点,随着母亲唱个白脸,却看见他的妹妹眼里充满了厌弃与迷茫:

    “所以呢?你们每一次都不会告诉我任何决策,哪怕只是与我相关的。”

    随后推门离开。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们母子俩,相对无言。

    沈彧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揣测覃家人的意图了。

    三年前她被从郊区的福利院接到繁华的北邺时,她在惴惴不安思考自己身上有什么对方需要的器官,直到看见完好的覃盏出现在面前,她才松了口气,随后陷入更多的迷惘中。

    当她看见满衣柜连吊牌都没剪的名牌衣服,心中第一出现的感情色彩是惶恐;当她每个月看见手机上收到的大额转账通知时会感到不安;当出入一些奢靡场合时,第一反应是她不会要被卖了吧?

    这种剧烈的恐惧感在头几个月狠狠地攥住她的心脏。

    后来,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覃盏成年那年,她被覃盏提溜着跟去提车时看见他眼也不眨地蹭花了百万的车;看见个把月不着家的覃渊一回来就带套古董文玩;还有李青漾女士,她总是风轻云淡地把各种名表珠宝、新季衣服等当作搭配单品往沈彧玹的身上套。

    也许他们只是无聊之余从某家福利院挑中一个幸运儿作为孩子抚养。而她就是那个幸运儿。除了在两处老宅略不受长辈待见。

    她逃出这座奢华的酒店,一瞬失神,竟不知该去哪。

    满打满算现在才七点出头,大家应该第一节自习刚刚下,现在回去还能赶得上第二节自习。

    打了辆车,沈彧玹准备回去学校把作业写完再回家。

    她生出深深的溃败感。如果她只是一个福利院的孩子,或许现在会努力学习,尽可能考上更好的大学,迎接自己向好的未来。

    但她现在见过了自己到了顶也够不上的未来。

    回到学校正值课间,沈彧玹便先去女更衣室换好校服,顺利地回到座位,照着黑板的作业定了定神,认真写起来。

    后桌的简湄戳戳她的后背,等她转头时,目光游移地试探着:“听说,你和那位……又成乌龙了?”沈彧玹面无表情地狠狠点头,再转回去继续写作业。看来梁嘉霖动作还挺快。

    “……”简湄小巧的瓜子脸上写满了瞠目结舌,同桌的阮允胥耸耸肩,他们仨本应早就习惯这种相处方式。

    “所以…那位梁嘉霖到底是不是在追你啊?”简湄继续八卦,戳戳沈彧玹的后背。

    沈彧玹挺直腰,把椅子往前拖了拖,装作没听见。

    “你可真坏啊!我今晚晚自习光在想这件事情了。”简湄气极,硬够着塞一把沈彧玹的椅子。沈彧玹笔一歪,英语卷子上飞了一笔。忍无可忍,回头瞪了一眼简湄:“我马上下课就和阿姨说你今天早上为了买奶茶迟到的事情。”

    简湄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那说明你偷偷带了手机,我会在此之前和何老师举报!让你告不了状。”随后捋了捋刘海,佯作若无其事地低头写作业。沈彧玹扭头,发现班级不知何时安静下来的,讲台上俨然站着班主任。

    她的班主任姓何,是英语组组长,此刻瞥了这边一眼,拿出一份名单:“上次素质拓展英语130分以下的同学,这周之内晚自习来找我讲卷子划名字。”随后慢悠悠地在教室转了一圈,悄然离开。

    所谓素质拓展,是北邺一中的传统之一,即各种考试小测的“美名”,以时间短、次数多、规律性强但不透露具体名次为重要特征,能够让一中无数届学生痛失美好素质。在高二年级以周三、四、日的六点到八点或八点半该时间段作为素质拓展滚动学科的绝佳时段。

    沈彧玹心中“咯噔”一下,今天正值周二,上次英语她只考了128,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班级排名,但却能从考试的app上得知自己在班级、年级所处的大致位置,甚至还有自己的历史成绩弧线。

    简直是从横向、纵向全方位完美包围她。沈彧玹所处的班级有四十九人,属于年级纯文学科的尖子班,三年前,中考考得还可以的她够上了北邺一中的重点班分数线,这也直接导致李青漾女士打消了送她进北邺公主太子爷学校或者出国的念头,直接送她进了北邺一中。

    毕竟在这个圈子里,成绩好的小孩简直凤毛麟角。考得上一中也算是家里值得光荣的一件事。当初覃盏是这样,沈彧玹也没让她操心。可以说,近几年圈内上层家庭都卯足了劲让小孩上北邺一中,不为别的,就为个名号。

    沈彧玹刚来北邺时还在初三,正值卯足了劲准备中考的时期,所以可以说是相当顺利地通过了堪称简单的北邺中考。但上了高中,除了学科难度的增加,她也逐渐适应了变得阔绰的生活,导致在刚进了高中一个月,就被高中的压力压垮到一度认为自己要看心理医生。

    后来仔细思考了一番,发现自己的成绩剥离了理科学科后反倒算得上名列前茅,在覃盏和李青漾准备开导她前就做好决定,报了高一下学期的博雅计划,顺利在学期末转到纯文科班。

    李青漾女士毫无意见,在她看来,沈彧玹的大考成绩明显是被理科拖了后腿。覃盏曾经倒是对此发表过己见:“纯文……你想好了么?你的生物成绩也不差的。”

    确实如此,她的生物成绩比起另外两门,简直是优秀的有点稳定。但平心而论,她还是更喜欢文科。随后好像一切都变得顺畅起来,印证了她的想法,除了地理和英语有些拖腿,其他都还可以,即使是数学也能考得上平均分。高一末考了班级前二十、年级前三十的她不由有些飘飘然。这让她意识到只要班级名次高,年级排名也不会低。

    但高二一年将尽,她才明白更重要的一点:如果班级名次低,年级的排名就会一落千丈,即使是博雅班也救不了她。到了高二上学期,她还沉浸在自己只是地理不太好,数学不稳定的迷梦中,直到高二下各门学科都开始紊乱,前阵子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指明她当前英语成绩一塌糊涂的事实后,她的人生都恍惚了。

    她反倒想要找回高一上学期在理科重点班每逢考试被压得喘不过气的绝望感了,但现在面对考试,她毫无波澜。

    果然是安逸使人麻痹,沈彧玹在心里重重地叹气,上次综合联考,她只考了班级的第四十名。在这样一所可以说还是以成绩为王道的高中,落后一点就要挨打。

    她决定今晚就去找班主任讲完卷子,明日周三,是数学的素质拓展,考完了必然没心思去讲英语的错题,这样想着,沈彧玹偷偷对身后二人传个纸条:

    我马上去讲英语错题,你们去吗?

    不一会,简湄唰唰操笔写完,转给阮允胥,随后传回来。

    简湄:不好意思,我上次素质140(*^_^*)

    阮允胥:……我正好130,以防万一还是去一趟吧

    打定主意,沈彧玹找出上次的试卷和答题卡以及英语笔记本,和阮允胥一前一后摸出教室。

    到了英语组的办公室,却发现里面空荡荡,只有何老师一人在内批改作业。她和阮允胥来的正巧,又是她先走在前面,沈彧玹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办公室:“老师好。”

    “找个椅子坐。”何老师名为何源渠,是个约莫五十上下、声音平和地能在课上催眠学生的男老师,他定睛一看是沈彧玹,“嗯?刚刚看你来了,家里事情办完了吗?”

    沈彧玹点点头。

    何源渠戴上眼镜,摊开试卷眉头一紧:“这次英语难度不高……你要知道,全班最低分也就126。”这话一出,沈彧玹飞速认错:“嗯,老师。我这次光作文就扣了8分。还有听力也错了两题。我的完形填空,错的也比较多。”

    何老师更是语重心长:“听力和完型怎么能错呢?要说作文和阅读还有点难度…嗯,我看看。”

    没有沈彧玹想象的窒息,何源渠根本没提到上次联考的事情,只是为她分析题目。她也认认真真在何源渠手底下听讲,奋笔疾书地笔记。何源渠讲完,喝了一口水,看着一旁还在做笔记的沈彧玹,慢慢道:“等下周开始,单独组织一个英语答疑小组,每周二吧,就周二晚上花半个小时左右,给你们讲讲题,你回去通知这份名单上的其他人。”沈彧玹应了声,接过名单,包含她在内一共有八个人左右,应该都是英语底子不好,平常英语成绩不太拔尖的同学。

    “我再给你几套题,你就单独练完形填空,写完找我对答案。听力晚上带回家找音频做,下次英语答疑给我。”何源渠指了指旁边某位老师的办公桌:“邵老师这几天出差位空着,去那做。”随后看着她身后的阮允胥,眉头一皱:“你怎么这次才考了这点分……”

    阮允胥摸摸头,不好意思道:“老师对不起,我上次考试的时候答题卡誊错位了,您看这五个选项和我试卷上写的……”

    何老师这才面色和缓,看了看卷面其他位置,简单讲了两句便让他回去了。办公室又回归了静谧。

    当沈彧玹看见何源渠对待阮允胥时的态度,才切身因为成绩感到些许抽离感。看似是责备他,但阮允胥的成绩实在比她好很多。

    这是一种来自班主任的“关怀式质询”,沈彧玹太明白这种语气了,因为她已经见过无数次。毕竟她总是客观地看待这一切的发生,从未落在自己身上。

    沈彧玹尽可能地把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虽然她未能体验到班主任的“关怀式质询”,但何源渠给她挑的题,题型与她的错题倒是十分相似。还有英语答疑小组……她在心里苦笑,这何尝不是一种关怀呢。

    正认真做着题,顺便有些纳闷为什么今天晚上没几个同学来找班主任时,她听见门口一阵敲门声,何源渠道一声:“进。”门外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沈彧玹此刻正想明白没人来的缘由:或许上次考试根本没几个130以下的同学吧。她看见门口簇集了几名学生,定睛一看,只有两个是他们班来讲错题的同学。

    来人之首面相十分陌生,但却有一张清俊英气的面孔,他抱着一摞厚厚的试卷,对何源渠笑了笑:“老师好,请问邵老师今晚在吗?”何源渠探究地看向他:“邵老师去出差了,应该明天就回来了。你看着面生的很,是邵老师班上的吗?”

    这名同学摇摇头,温和地笑道:“老师,我是28班的,我们班在5楼。只是英语老师下学期要调走了,这学期期末就转给邵老师带我们班了。我是我们班原本的英语课代表,过来给邵老师送作业。”

    何源渠低头轻唔一声:“原来是这样,28班……你是你们班英语课代表啊,你叫什么名字?”

    沈彧玹低头思考,他们班是纯文班15班,在三楼;而28班则是2+1,历化生,属于这个班系的拔尖儿。正当她写下完填最后一个选项时,忽地听见这名同学道:

    “老师,我是28班连棠。”声音低沉却又清朗,如同一水滴,“连棠”二字撞得沈彧玹头昏脑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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