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回家没多久，一天晚上吃完了晚饭，我起身刚打算收拾碗筷，我妈就连连一叠声叫住了我，她朝我笑：“小镜啊，怎么一场车祸过去你就变得这么乖了呢。”王姨听到饭厅的动静，很快就走过来收拾起了桌席，我妈还在打趣我：“这下你懂了吧，女孩子家家的就不能玩得太野，前年摔断腿，今年撞伤脑子，你呀你……”
我妹一如既往地冒出来打岔，她乐呵呵地道：“镜姐都回家几天了，你还唠叨这些个也不嫌烦，要是镜姐被你一刺激地啥都想起来了，我看你还不心疼死你现在这款宝贝乖乖女没了。”
说完看也不看妈一眼，转身拉着我的手兀自就走了，脸上笑嘻嘻的一派欢喜的劲儿好不讨人喜欢，回家几天我几乎每天都忍不住想，她怎么能笑得这么甜呢，真的跟我是同一个妈生的姐妹吗。我妹揉了揉我的手指，一边嚷嚷我的手怎么这么冷一边自顾自地说今晚要一起睡，我自然说好。打从心底里我觉得自己是非常喜欢这个陌生妹妹的。
到了晚上，我洗完澡在床上滚来滚去，快滚到睡着了也没等到便宜妹妹来找我。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好多条消息，有些还停留在我出院那天，我没有回复过几条，寥寥几条最新日期的消息像针一样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一如既往地划拉过去。
放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告诉我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妹妹今晚也许不会来了。我从床上下来，打算去厨房倒杯水喝，走到走廊拐角处，隐约听到前方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不像是说话声，词句碎得不成章法，像是深海里一些鱼类吐出的一个泡泡一个泡泡一样，接二连三地涌来，等到它们摇摇晃晃飘到我眼前时，却又啪地一声干脆利落地碎掉了。
我在原地停了几秒，或许是几分钟？没有时钟的标示，时间的流逝也失去了意义。我躲在门的背后，站在从半掩的房门里流泻的一片暖光之外，看着我妈背对我跪倒在地的身影。她两手捂着脸，把头埋在掌心深处，从她颤抖的肩颈，被庞大、浓重的悲伤所笼罩的瘦弱身体中长久而持续不断地发出一阵阵压抑之极的呜咽哭声。我听到破碎的话语从她口中传来，但它们飘啊飘啊，好像一场风一样嬉笑打闹着掠过我的耳畔，可就是偏偏不让我听清它们的耳语。我失落地垂下眼睛，看到一张照片摔落在我妈跪倒的膝旁。
我很快离开了这个房间，越走越远，越走越轻，直到最后我恍惚直觉自己轻得要飘起来了，轻得好像要随着那些从我母亲口中传来，我却无法听清的话语一起飘向云端，飘向窗外天际间那轮冷冷地散发着清辉的月亮。
我终于走到了厨房，冷清清的月光照亮了流理台的大理石表面，衬得目之所及的一切仿佛都沾上了雪亮的刀光。我倒了一杯温水，捧在手里往回走。
可是这个家太大了，没走几步，我就感到自己像走进了一个迷宫一样茫然无措，又是一道陌生的门，又是一个相似的拐角，又是一重无比眼熟的阴影，它们在我面前层层叠叠交错、旋转，扭曲成一个我从来不敢想象的梦境，我像走在万花筒的底部一样苦苦执着一个注定找不到的出口。
一道雪白的灯光突然打在我的眼前。不知不觉中我又走到了一扇冰冷的门扉前，我低头一看，浪花一样洁白无暇的光流源源不断地涌向我，淹没我的脚踝，从那一道狭窄的门缝奔逃一般不顾一切地溢出。我好像听到了尖叫，在这个静得无比动人的凌晨里，尖叫划破了属于这个家的所有假象，毫不留情地在所有人心上留下一道道不可磨灭的伤痕。
我的妹妹，晓晓，正静静地阖着双眼，仰躺在满是血水的浴缸里。
浴缸上的花洒还在不断地喷洒，水花四溅，每一分都染上了艳丽的血色，浴缸里的水一层一层地摇曳而下，像一条过分诡异和绮丽的裙子下摆。
我听到奇怪的声音传来，目光穿过弥漫在整个浴室内的雾气，才看到是声音从晓晓的嘴巴中发出，她那两瓣对于少女而言过于丰满的唇不断翕动着，像是海洋深处塞壬传来的渺茫歌声从她瘦弱的身躯中振发，尔后回响、撞击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像梦游一样不受控制，只知道不断行走、前进、闯入，以及打开那一扇扇掩藏着白骨的衣柜门，戳破有关秘密的脆弱表面。窗外的汽车引擎声惊醒了我。是我爸回来了。但也不止他。两条纠缠的人影在车内滚作一团，不一会儿车内的光也灭了。我在厚重的窗帘旁眼也不眨地看着那辆被精心保养的黑色汽车，看它光滑漂亮的表面折射着冷冰冰的月光，心里并无意外或伤悲。
回到房间，晓晓不知何时已经在我的床上躺好了，她睡得像一只小猫一样乖巧而惹人怜爱，属于少女的娇弱躯体微微蜷缩在床的一侧，好像一片小小的经不住风吹雨打而落寞低垂的艳丽花瓣。我把房间内的温度调得高了点，钻进被窝，拉高盖在我们两人身上的被子，很快也浸入了梦乡。
或许这才是醒来的时刻，但谁知道呢，没有人知道。晓晓背对着我，我也背对着晓晓。我们所有人好像都在玩一个心照不宣的游戏，歌声没有停，板凳无人坐。
回家没多久，一天晚上吃完了晚饭，我起身刚打算收拾碗筷，我妈就连连一叠声叫住了我，她朝我笑：“小镜啊，怎么一场车祸过去你就变得这么乖了呢。”王姨听到饭厅的动静，很快就走过来收拾起了桌席，我妈还在打趣我：“这下你懂了吧，女孩子家家的就不能玩得太野，前年摔断腿，今年撞伤脑子，你呀你……”
我妹一如既往地冒出来打岔，她乐呵呵地道：“镜姐都回家几天了，你还唠叨这些个也不嫌烦，要是镜姐被你一刺激地啥都想起来了，我看你还不心疼死你现在这款宝贝乖乖女没了。”
说完看也不看妈一眼，转身拉着我的手兀自就走了，脸上笑嘻嘻的一派欢喜的劲儿好不讨人喜欢，回家几天我几乎每天都忍不住想，她怎么能笑得这么甜呢，真的跟我是同一个妈生的姐妹吗。我妹揉了揉我的手指，一边嚷嚷我的手怎么这么冷一边自顾自地说今晚要一起睡，我自然说好。打从心底里我觉得自己是非常喜欢这个陌生妹妹的。
到了晚上，我洗完澡在床上滚来滚去，快滚到睡着了也没等到便宜妹妹来找我。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好多条消息，有些还停留在我出院那天，我没有回复过几条，寥寥几条最新日期的消息像针一样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一如既往地划拉过去。
放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告诉我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妹妹今晚也许不会来了。我从床上下来，打算去厨房倒杯水喝，走到走廊拐角处，隐约听到前方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不像是说话声，词句碎得不成章法，像是深海里一些鱼类吐出的一个泡泡一个泡泡一样，接二连三地涌来，等到它们摇摇晃晃飘到我眼前时，却又啪地一声干脆利落地碎掉了。
我在原地停了几秒，或许是几分钟？没有时钟的标示，时间的流逝也失去了意义。我躲在门的背后，站在从半掩的房门里流泻的一片暖光之外，看着我妈背对我跪倒在地的身影。她两手捂着脸，把头埋在掌心深处，从她颤抖的肩颈，被庞大、浓重的悲伤所笼罩的瘦弱身体中长久而持续不断地发出一阵阵压抑之极的呜咽哭声。我听到破碎的话语从她口中传来，但它们飘啊飘啊，好像一场风一样嬉笑打闹着掠过我的耳畔，可就是偏偏不让我听清它们的耳语。我失落地垂下眼睛，看到一张照片摔落在我妈跪倒的膝旁。
我很快离开了这个房间，越走越远，越走越轻，直到最后我恍惚直觉自己轻得要飘起来了，轻得好像要随着那些从我母亲口中传来，我却无法听清的话语一起飘向云端，飘向窗外天际间那轮冷冷地散发着清辉的月亮。
我终于走到了厨房，冷清清的月光照亮了流理台的大理石表面，衬得目之所及的一切仿佛都沾上了雪亮的刀光。我倒了一杯温水，捧在手里往回走。
可是这个家太大了，没走几步，我就感到自己像走进了一个迷宫一样茫然无措，又是一道陌生的门，又是一个相似的拐角，又是一重无比眼熟的阴影，它们在我面前层层叠叠交错、旋转，扭曲成一个我从来不敢想象的梦境，我像走在万花筒的底部一样苦苦执着一个注定找不到的出口。
一道雪白的灯光突然打在我的眼前。不知不觉中我又走到了一扇冰冷的门扉前，我低头一看，浪花一样洁白无暇的光流源源不断地涌向我，淹没我的脚踝，从那一道狭窄的门缝奔逃一般不顾一切地溢出。我好像听到了尖叫，在这个静得无比动人的凌晨里，尖叫划破了属于这个家的所有假象，毫不留情地在所有人心上留下一道道不可磨灭的伤痕。
我的妹妹，晓晓，正静静地阖着双眼，仰躺在满是血水的浴缸里。
浴缸上的花洒还在不断地喷洒，水花四溅，每一分都染上了艳丽的血色，浴缸里的水一层一层地摇曳而下，像一条过分诡异和绮丽的裙子下摆。
我听到奇怪的声音传来，目光穿过弥漫在整个浴室内的雾气，才看到是声音从晓晓的嘴巴中发出，她那两瓣对于少女而言过于丰满的唇不断翕动着，像是海洋深处塞壬传来的渺茫歌声从她瘦弱的身躯中振发，尔后回响、撞击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像梦游一样不受控制，只知道不断行走、前进、闯入，以及打开那一扇扇掩藏着白骨的衣柜门，戳破有关秘密的脆弱表面。窗外的汽车引擎声惊醒了我。是我爸回来了。但也不止他。两条纠缠的人影在车内滚作一团，不一会儿车内的光也灭了。我在厚重的窗帘旁眼也不眨地看着那辆被精心保养的黑色汽车，看它光滑漂亮的表面折射着冷冰冰的月光，心里并无意外或伤悲。
回到房间，晓晓不知何时已经在我的床上躺好了，她睡得像一只小猫一样乖巧而惹人怜爱，属于少女的娇弱躯体微微蜷缩在床的一侧，好像一片小小的经不住风吹雨打而落寞低垂的艳丽花瓣。我把房间内的温度调得高了点，钻进被窝，拉高盖在我们两人身上的被子，很快也浸入了梦乡。
或许这才是醒来的时刻，但谁知道呢，没有人知道。晓晓背对着我，我也背对着晓晓。我们所有人好像都在玩一个心照不宣的游戏，歌声没有停，板凳无人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