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璃淡妆轻抹,特选了件内敛而娇嫩的水粉衣衫,谦恭等候,等郑元锜一回府,便盈笑亲迎,亲手为他解披风。

    郑元锜冷道:“我来。”

    楚璃殷勤道:“不用,妾来就好。”

    楚璃右手勾挑迅速,左手却因包扎而拙力,磨蹭良久。

    该问话了呀?

    如何伤的手?

    楚璃抬眸,欲偷偷觑一眼殿下,却与炽热的目光撞个正着。

    风清月出,他隽秀的双眸映出她的脸庞,烛光般荧动。

    盯脸干么?看手哇……

    楚璃发现,她的殿下不能以常人之情解释,只得腾出右手,快给他拆完,塞给侍从,又亲手布菜,柔柔道:

    “殿下忙一天,累了,也饿了,妾亲手烧了几个小菜,浣南饮食清淡,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喜好?”

    她抬手,给齐王夹一筷子清蒸鱼,左手却被桌角蹭到,右手一抖,轻哼一声,吸了吸鼻子,眉头急蹙,眼波微澜。

    郑元锜这才注意,但重点还落不到手伤。“煮饭这种粗活你不必亲自做。”

    她翩然摇头,“不,这是妾份内之事。”

    小桃鸣不平:“还不是那帮下人在旁边说风凉话!”

    “什么?”

    小桃快气哭了,“他们居然让小姐自己生火!”

    郑元锜横眉生怒。

    楚璃道:“许是他们有什么旁的事务,实在顾不及妾身而已。”

    郑元锜一拍桌子,“到处都是尸位素餐的东西。”

    那双静如墨谭的眸子燃起一股杀气。

    楚璃便知,他怕不是将官场的失意转嫁到府中;

    心想,虽说她的目的是小惩大诫,可佣人里也不乏有名有姓的平民;

    殿下看似平和,到底娇生惯养,谁知气到头上会如何?若滥打滥杀遭御史弹劾,可就因小失大了。

    楚璃忙缓和道:“妾身为王妃,有管理府内之责,无论如何是妾失察。”

    纸糊的窗渐透出几个黑影,有佣人在外偷听墙角,听楚璃主动担责,又散了。

    当真过分!

    她收回目光,却发现殿下竟与她刚才同盯一处,视线又有意无意碰在一起。

    殿下看着她,她看着殿下。

    楚璃道:“只是妾为浣南人,浣南人管大熙事,生怕有逾越,唯恐责罚过度。”

    “你是本王的王妃,齐王府内,都归你管。”郑元锜唤来两男一女,敞门道,“唐瑞、秦茂、吴丽,今后助王妃整修内务,凡有令不遵的,奴者斩,平民驱逐。”

    那名叫吴丽的老妪,正是早间助她解围的嬷嬷。

    可能,吴嬷嬷一早便将伤手之事告诉了齐王,这才没加过问。

    郑元锜,似乎比想象中敏锐,或许只是不善表达。

    她的心底升起几分感激。

    从前身为宫女,若想达成一分目的,她需要努力五分乃至七分八分。

    主子皆繁忙,凭什么关注你这一命如蝼蚁的奴才?

    可是,在齐王府,她可能都不需要伤手,只消按实禀告齐王,便可伸张委屈。

    她纵然感激郑元锜。

    但更感激权力。

    *

    楚璃欲留齐王殿下,可他非拉她拜了堂才肯,死说活说也不听。

    心头翻起的那点聪明人对聪明人的认可一下便散了。

    郑元锜果然是个笨的,她信口胡诌的习俗,竟信以为真。

    翌日,楚璃醒来,郑元锜已不知何时被杨知修叫走。她腰感酸痛,但还是找来名册,逐个清点下人姓名、职务。

    不查不知道。

    小小的齐王府,豢养人数远超库银所限。

    齐王素不奢侈,何故僮仆成群?

    “回王妃殿下。咱们齐王殿下也不是不知道哇。”秦茂道,“谁让他善呢!”

    她瞟了这秦师爷一眼,他黔巾褐衣,八字胡,背佝偻,样貌贼眉鼠眼,说话油腔滑调,联想齐王身后一天到晚跟这么一人……

    方枘圆凿。

    秦师爷一挑胡子,道:“这里头,有许多因战乱、饥荒逃难而来的难民。齐王殿下心善,留他们在府上做点活。

    “但是,咱们王府啊,本来也没这么多事务供他们做,你说也不能练成兵吧?久而久之成了一群闲人。”

    这个问题可以解决。

    她将王府的工作细化,具体派给每个人,暂避免诸人因闲生非。

    但从根本上,唯有扩大齐王府的产业,才能安置他们。

    顺便还能充盈府库。

    她看了看,除了封邑的薄田几亩,殿下并无过多基业;便往府库盘点钱粮。

    手不阔绰。

    恐怕,他和杨知修的侑酒,还要鸣泉居士变着法顾及殿下脸面,多掏几次腰包才行。

    她拨拢了些闲钱,以作投资之备。

    府库旁还有一库房,白日却门扉禁闭。

    楚璃问:“这是何处?”

    秦茂道:“是殿下书库,平日里闲人是万不可入内的,只有唐瑞代为看管。”

    “让他把账册交给我。”

    她看了眼手中账册,思有古怪。

    浣南潮湿,书籍尚不会损毁如此快,何况大熙。

    有贼?

    楚璃叫唐瑞,问:“我能去看看吗?”

    唐瑞挠头,道:“这,恐怕不行,这里面都是殿下先师赠予的书籍,宝贵得紧,连清扫盘点,都是殿下亲力亲为,卑职也只能看管。

    “您要是进去,殿下恐怕要不乐意。”

    楚璃思索,秦茂却歪头,道:“看管,也就是你有钥匙咯?”

    唐瑞支支吾吾:“有是有,有……可是……殿下他……”

    楚璃遂知他心里有鬼,命秦茂带侍卫看住唐瑞,又派小桃搜查唐瑞住处。

    从他的住处,搜出一张地契,是城郊新买的住宅,还未入住。

    “钱哪来的?”楚璃语气阴冷。

    “卑……卑职不知……”看着侍卫拔出的刀,唐瑞一下晕了过去。

    楚璃取来钥匙,开书库。

    库房略乱了些,空气弥漫着旧书陈腐的气息。

    她照名录对应,书籍一应不缺,但是……

    她轻轻翻开一本,其中残缺不少,当是由唐瑞撕去换钱了。

    仔细一看,楚璃又觉蹊跷。这少了页的书籍,作者都是一个名叫张汲的人。

    这人楚璃从未耳闻,就他的文字看,也并非斐然成章。

    很奇怪。

    这库房里也不乏名家名录,单是杨知修所赠字画便十余幅,怎么唐瑞净偷张汲的书呢?

    她绕室而察,忽见墙砖有一凸起,手捏试探,用力拔出。

    墙中有一暗格。

    其中置一木盒,锁有撬动痕迹,多半为唐瑞作为,最终是否开启便不知了。

    明智之举是到此为止。

    她该把盒子放回去。这是殿下的东西,她无权擅启;可她奇怪,郑元锜这样的人究竟有什么秘密?

    心声翻滚互辩,丈短量长,权弊衡利,手早按捺不住,拔簪子,挑动锁芯。

    木盒里只有一封信。

    “……朝中郭运杨颉并立,名为匡主,实乃盗世,可恨燕王庸弱,安王阴诡,凡一即位,大熙倾往不复,张某无才思,惟捭阖命物,竭以相助。——张汲”

    郑元锜想夺嫡?

    不,这个叫张汲的,他想帮郑元锜夺嫡?

    楚璃呆立原地,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着那个木讷的夫君。

    他想夺嫡?

    郑元锜?

    夺嫡?

    “你怎么进来的。”

    不知何时,齐王已站在她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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