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心脏》
20240723/晋江文学城
Chapter01
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王小波
-
半月湾10幢103别墅的东侧房间，是林昼夏觉得视野最好的地方。
深红天然木材搭配冷色调的室内装潢质朴简雅，朝西的窗台，放置角落的散尾葵表面蜡质白粉，根部膨大，陀螺形果实外皮平滑，干燥紫黑，底座容器光泽致密，鱼纹精雕细琢，工艺华美纤巧非凡。
外头蝉鸣四起，棠亭推来一盏茶。
贝壳状断口紫砂杯包浆浓重，散发黯然光感，茶汤香醇经久未消。
“小林老师，或许我们可以各退一步，免得把事情闹太难看。”棠亭低眸浅笑：“小孩子不懂事，难免说些刻薄尖酸的话，你这么年轻，体会不了为人父母的心情，马上高三，正是关键的时候，希望以大局为重，不要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影响彼此合作，你觉得呢。”
“给钱就可以。”林昼夏说：“钱给够，证据当场删除。”
棠亭顿感荒谬至极，指尖紧握茶盏边沿：“小林老师，你未免太过得寸进尺。”
“夫人，您的孩子目标是江大吧。”林昼夏观赏着棠亭几近扭曲的五官，语态轻缓却不失重量：“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特长，但逻辑天赋不错，擅于编故事，如果您不介意明天的花边头版是令郎调戏家庭教师言语骚扰的话，现在就可以让我滚出去。”
棠亭咬牙切齿，混乱的头脑厘清思绪：“你要多少。”
“三倍课时费加额外的精神补偿。”林昼夏报了个数，棠亭怒不可遏：“你是不是疯了！”
“夫人，”林昼夏面容不改，“几万块买你儿子一个美好前途，稳赚不赔。”
棠亭丰润的掌心猛一拍桌子：“你怎么敢！”
“因为值这个价。”林昼夏拿出随身携带的淡蓝色MP3：“很高兴令郎遗传了夫人您的狂妄自大，如此劲爆的口述，可不是随时都能听到。”播放设备按下，空旷的四周响起18岁少年清脆而稚嫩的嗓音：“老师，如果你愿意帮我手一发的话，我会更努力学习的。”
“老师，你很需要钱吧，一晚上多少？”
“老师，你有男朋友吗？你和他做过吗？难不成还是处女？”电子音频传出两声嗤笑：“处女的话确实应该挺贵的，不过网上那些跟你一样的女的，最贵也才一晚上八千，你又准备开价多少。”
叮。随着结束音响起，茶室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棠亭脱力似的靠回沙发椅背，默了默：“小林老师，你不怕报应吗？”
“这个世界是没有报应的，夫人。”林昼夏漠然的神色变得明朗异常，微颦的眉间霎时舒展，不可名状的笑容令人心生胆寒：“忏悔与天堂不过人心幻化，奖善罚恶只是弱者负隅顽抗的托词。”
棠亭拍了拍手：“不愧是高材生，说话就是有水平。”
“刚才开的价，双倍，”她将茶汤饮尽，狠砸在地上，“不过要看你有没有命拿——”
话音落，茶室大门从外推开，几名黑衣保镖动作迅速将两人围在中央，随即只见棠亭走到林昼夏身旁，俯身耳语：“小林老师，知道为什么梁乘身边那么多女人，最后只有我能跟他结婚么。”
“因为我会一个、一个把她们都解决掉，”她说，“所有足以威胁我的事物，都不该存在。”
“夫人，您大儿子在国外过得怎么样。”林昼夏被棠亭扼住咽喉，只得仰头含笑：“梁乘董事长精明一世，却连自己长子的生父都不知道是谁。”
“什……”棠亭眸光一凛：“你怎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林昼夏将双手举在两侧：“我和大少爷缘悭一面，什么也不会做的。但如果您对我做什么，那张白纸黑字的鉴定报告就会立刻出现在梁乘董事长的未读邮件里。”
“夫人，我只想要钱。”林昼夏看着她：“我很穷，所以用钱就能堵住我的嘴。”
棠亭咬牙：“我凭什么相信你。”
“您不为他的未来考虑么。”林昼夏抬手覆上她的：“没有血缘的孩子，能从梁家得到什么。”
“……”棠亭不动：“继续说。”
“沿海那块地目前处于搁置状态，梁乘董事长多次联络合作公司打通审批流程，但都没有成功，再过不久市价贬值就会转手抛售，在那之前找到当地主管审批的负责人，拿下所有权。”棠亭面露狐疑，林昼夏宽慰：“那位负责人新官上任，姓叶，是您的熟人，更确切的说，是大少爷的爸爸。”
“若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他必定很乐意帮忙。”
棠亭警铃大作：“你到底还知道多少？”
“这不重要。”林昼夏说：“重要的是这些情报换我一条命，算不算值当。”
半秒后，棠亭松手，起身，朝身后人一扬下巴：“拿来。”
随着一叠又一叠厚且重的牛皮信封放在面前，林昼夏将破旧的MP3交给棠亭，棠亭却瞧也不瞧抬手扔进鱼缸里：“说了这么多，现在换我问你。过去104别墅的女主人和你很熟吗？”
林昼夏怔了怔：“没有。”
“但你似乎非常关注。”棠亭道：“在我听到这些录音之前，我儿子曾经抱怨，说你频繁注意对面人家的动向，所以总不太搭理他，起初因为补课成效不错，我没有在意，现在问你，你能说答案吗？”
林昼夏顾左右而言他：“开诚布公会让人失去安全感。”
棠亭：“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您不会的。”林昼夏说：“我活着，秘密烂在肚子里，我死了，等同昭告天下。”
棠亭目色逡巡：“小林老师，我记得你只是学生。”
林昼夏颔首：“是的。”
-
江城一入夏，气温骤升。
路旁水杉绿意盎然，枝丫上摇曳的果子热浪一卷，随风掉落，滚到林昼夏脚边。
地下夜场，交叠绚烂的彩灯下弥漫着厚重的脂粉和烟味，多巴胺伴随音浪的共同作用让人群陷入无休止的极乐狂欢，激情与酒精碰撞，一张张年轻面孔充满了沉沦的迷醉。
林昼夏戴着口罩跟鸭舌帽，掏出两叠信封放在前台，宽大的黑色T恤不知是她还是谁的，袖口晃荡，白而细的胳膊衬得人愈发清瘦，只有时常照面的酒保小姐认出了她。
彼此心领神悟。
酒保小姐用涂了浅粉指甲油的手沾着口水熟练清点钞票，林昼夏出声询问：“易哥呢。”
酒保小姐以为催她呢，翻了个白眼，娇柔道：“数完了肯定就带你过去呀。”话音落，自己倒先没耐心了：“行了行了，跟我来吧。”服务生小姐带她走了靠后门的员工电梯，抵达负二层后又拐几个弯，最终在一间连房间号都没有的包厢外停下。
“易哥。”酒保小姐含娇带嗔：“易哥是我呀，Ada。”
里头传来脚步声，随着一句“我们Ada可好久没见哥哥们了”，门打开，棕毛男子的视线转而落在其后的林昼夏身上，当即又喊：“易哥，你看谁来了。”
易哥不姓易，他们这行流行取个花名，就像棕毛小哥叫“阿绿”一样。
阿绿侧身让俩人进去。
包厢空间并不大，光影黯淡，天顶灯为环形曲状设计，交错的构架繁杂又追求艺术质感，蝉翼般层层晕染的光束如颗粒洒落，吧台桌前摆放一束玫瑰红艳，馥郁芬芳。
Ada坐到易哥身旁，贴耳说了什么。
易哥笑道：“今天难得迟到，还以为被灭口了，原来多带了份儿钱过来。”
阿绿打岔：“我就说姓棠的女的不敢动她，这世上秘密越多的人胆儿越小。”
“不过也吃了点儿苦头吧。”易哥瞅见她脖颈处的淤红。
林昼夏不接茬，言归正传：“我要的东西呢。”
易哥正用手绕着Ada头发跟人调情呢，闻言不耐地“啧”了一声，朝阿绿使了个眼色。
阿绿从桌下抽出装有照片的透明密封袋，打开，平铺在众人面前，照片的主角是几个和林昼夏差不多年龄的男男女女，其中一张水印时间是昨晚九点，夜生活开始的时候。
阿绿指着这张介绍道：“这家名叫‘Dibnight’的酒吧是他们平时聚会的地方。”
画面中，人潮涌动的闹市街头，光影憧憧。
霓虹彩灯交错相接，Dibnight招牌简约，四方工整，一位穿着贴身短裙、烫着茶褐色波浪卷发的女子，手夹香烟，仰头与一男子攀谈。男子二十岁左右，身段高挺利落，灰色拼接T恤配卡其色工装裤，眉间散漫轻佻，黑发三七侧分，表情疏冷淡漠，满身恣骜放纵、游戏尘寰的痞气。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有联系的相关人，”阿绿指尖移动，轻点男子两下，“而这个，周斯悯，20岁，江城大学金融系，外公周堇鸿，万山集团创始人兼执行董事……”
“Dibnight……”林昼夏凑近。
阿绿与易哥对视一眼：“有什么问题？”
林昼夏摇头：“没有，”顿了顿，“但我过去在那里打工。”
“既然如此就简单多了。”阿绿一喜：“我们的人会随时注意他们的卡座动向，有消息立刻联系你，不过……”
“不过你这模样，去了也不像是玩儿的啊。”Ada笑：“‘别有所图’四个字都快写脸上了。”
“我会看着办的。”林昼夏淡然：“辛苦了，下次见吧。”
Ada甩出一张名片：“认准这个人，我姊妹儿。”
“妹妹，我多问一句哈。”阿绿脑中闪过众多影视剧的豪门恩怨片段：“这男的，不是伤害过你吧。”
林昼夏轻描淡写：“没有。什么也没有。”
回到家，林昼夏接到易哥电话：“刚你走得急，阿绿忘了说，之前提到的那家住户，现在换地方到了北浦东路那边，具体信息待会发手机上，记得看。”
林昼夏抬手擦拭额间的汗珠：“老大也需要对接客户吗？”
“这是特殊情况。”那头传来Ada的催促声，易哥匆忙道：“买一送一，俩份儿钱的福利。”
电话挂断，屋外江秀珍在喊：“夏夏啊。”
林昼夏“哎”了一声往客厅走，江秀珍将钥匙挂在玄关架子上，晃了晃手里的打包盒：“你蓉姨今天收摊早，赶巧被我碰上，送了一大袋鸭掌和鸡胗，快洗手，咱们吃饭。”
“姨妈，我打算重新找份兼职。”林昼夏接过袋子，打开包装盖。
江秀珍随口一答：“做得不高兴啊，换呗。”可转念一想：“夏夏啊，你才二十，别老想着自己攒生活费，趁暑假，有空约同学出门玩儿多好，咱家虽然不富裕，但也不缺你那点辛苦费。”
“知道了。”林昼夏转移话题：“今晚煮个紫菜蛋花汤？”
“你想吃姨妈就做。”江秀珍恍然：“不过家里鸡蛋用光了，得下楼买。”
林昼夏说：“那我去。”
“还是我去吧，正好没脱鞋呢。”江秀珍拔高嗓门：“把房间空调打开！光吹风扇怎么够！”
“噢！”
林昼夏的房间床头有一盏云朵形夜灯，是过去江秀珍干家政时主人家的小孩从学校带回来的儿童节礼物，人家看不上转手丢垃圾桶，她又当宝似的捡回来，尽管那时林昼夏已经读高中，她还当稚儿哄。
一本试卷收纳夹摊开放在桌面。
而其中没有试卷，有的只是一张又一张的照片、一条又一条的标签……“1019”“8237”“芒果”“甜与辣”……思考一旦停止，记忆就被拽回那间小房子。
也是某一年夏天，蚊虫飞舞肆虐，三十七度的室温热得像个蒸笼。
林昼夏辗转反侧，想起同学说过含冰块降暑的偏方，灵光乍现，偷摸着往客厅去。
父亲意外瘫痪后，母亲起早贪黑，养成了快速入睡的习惯。
唯独那天不同。
客厅的冰箱正对阳台窗户，透过玻璃，夜色勾勒出两道一站一坐的身影，伴随如疯魔般喃喃自语的低咛。无知无觉的注视中，直到惊雷划空劈过，方才看清目眦欲裂的母亲，还有被塑料袋套住头部濒临窒息的父亲。
……
铃声响起，是易哥的短信：「北浦东路南巷街79号，南湖壹号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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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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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湾10幢103别墅的东侧房间，是林昼夏觉得视野最好的地方。
深红天然木材搭配冷色调的室内装潢质朴简雅，朝西的窗台，放置角落的散尾葵表面蜡质白粉，根部膨大，陀螺形果实外皮平滑，干燥紫黑，底座容器光泽致密，鱼纹精雕细琢，工艺华美纤巧非凡。
外头蝉鸣四起，棠亭推来一盏茶。
贝壳状断口紫砂杯包浆浓重，散发黯然光感，茶汤香醇经久未消。
“小林老师，或许我们可以各退一步，免得把事情闹太难看。”棠亭低眸浅笑：“小孩子不懂事，难免说些刻薄尖酸的话，你这么年轻，体会不了为人父母的心情，马上高三，正是关键的时候，希望以大局为重，不要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影响彼此合作，你觉得呢。”
“给钱就可以。”林昼夏说：“钱给够，证据当场删除。”
棠亭顿感荒谬至极，指尖紧握茶盏边沿：“小林老师，你未免太过得寸进尺。”
“夫人，您的孩子目标是江大吧。”林昼夏观赏着棠亭几近扭曲的五官，语态轻缓却不失重量：“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特长，但逻辑天赋不错，擅于编故事，如果您不介意明天的花边头版是令郎调戏家庭教师言语骚扰的话，现在就可以让我滚出去。”
棠亭咬牙切齿，混乱的头脑厘清思绪：“你要多少。”
“三倍课时费加额外的精神补偿。”林昼夏报了个数，棠亭怒不可遏：“你是不是疯了！”
“夫人，”林昼夏面容不改，“几万块买你儿子一个美好前途，稳赚不赔。”
棠亭丰润的掌心猛一拍桌子：“你怎么敢！”
“因为值这个价。”林昼夏拿出随身携带的淡蓝色MP3：“很高兴令郎遗传了夫人您的狂妄自大，如此劲爆的口述，可不是随时都能听到。”播放设备按下，空旷的四周响起18岁少年清脆而稚嫩的嗓音：“老师，如果你愿意帮我手一发的话，我会更努力学习的。”
“老师，你很需要钱吧，一晚上多少？”
“老师，你有男朋友吗？你和他做过吗？难不成还是处女？”电子音频传出两声嗤笑：“处女的话确实应该挺贵的，不过网上那些跟你一样的女的，最贵也才一晚上八千，你又准备开价多少。”
叮。随着结束音响起，茶室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棠亭脱力似的靠回沙发椅背，默了默：“小林老师，你不怕报应吗？”
“这个世界是没有报应的，夫人。”林昼夏漠然的神色变得明朗异常，微颦的眉间霎时舒展，不可名状的笑容令人心生胆寒：“忏悔与天堂不过人心幻化，奖善罚恶只是弱者负隅顽抗的托词。”
棠亭拍了拍手：“不愧是高材生，说话就是有水平。”
“刚才开的价，双倍，”她将茶汤饮尽，狠砸在地上，“不过要看你有没有命拿——”
话音落，茶室大门从外推开，几名黑衣保镖动作迅速将两人围在中央，随即只见棠亭走到林昼夏身旁，俯身耳语：“小林老师，知道为什么梁乘身边那么多女人，最后只有我能跟他结婚么。”
“因为我会一个、一个把她们都解决掉，”她说，“所有足以威胁我的事物，都不该存在。”
“夫人，您大儿子在国外过得怎么样。”林昼夏被棠亭扼住咽喉，只得仰头含笑：“梁乘董事长精明一世，却连自己长子的生父都不知道是谁。”
“什……”棠亭眸光一凛：“你怎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林昼夏将双手举在两侧：“我和大少爷缘悭一面，什么也不会做的。但如果您对我做什么，那张白纸黑字的鉴定报告就会立刻出现在梁乘董事长的未读邮件里。”
“夫人，我只想要钱。”林昼夏看着她：“我很穷，所以用钱就能堵住我的嘴。”
棠亭咬牙：“我凭什么相信你。”
“您不为他的未来考虑么。”林昼夏抬手覆上她的：“没有血缘的孩子，能从梁家得到什么。”
“……”棠亭不动：“继续说。”
“沿海那块地目前处于搁置状态，梁乘董事长多次联络合作公司打通审批流程，但都没有成功，再过不久市价贬值就会转手抛售，在那之前找到当地主管审批的负责人，拿下所有权。”棠亭面露狐疑，林昼夏宽慰：“那位负责人新官上任，姓叶，是您的熟人，更确切的说，是大少爷的爸爸。”
“若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他必定很乐意帮忙。”
棠亭警铃大作：“你到底还知道多少？”
“这不重要。”林昼夏说：“重要的是这些情报换我一条命，算不算值当。”
半秒后，棠亭松手，起身，朝身后人一扬下巴：“拿来。”
随着一叠又一叠厚且重的牛皮信封放在面前，林昼夏将破旧的MP3交给棠亭，棠亭却瞧也不瞧抬手扔进鱼缸里：“说了这么多，现在换我问你。过去104别墅的女主人和你很熟吗？”
林昼夏怔了怔：“没有。”
“但你似乎非常关注。”棠亭道：“在我听到这些录音之前，我儿子曾经抱怨，说你频繁注意对面人家的动向，所以总不太搭理他，起初因为补课成效不错，我没有在意，现在问你，你能说答案吗？”
林昼夏顾左右而言他：“开诚布公会让人失去安全感。”
棠亭：“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您不会的。”林昼夏说：“我活着，秘密烂在肚子里，我死了，等同昭告天下。”
棠亭目色逡巡：“小林老师，我记得你只是学生。”
林昼夏颔首：“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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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一入夏，气温骤升。
路旁水杉绿意盎然，枝丫上摇曳的果子热浪一卷，随风掉落，滚到林昼夏脚边。
地下夜场，交叠绚烂的彩灯下弥漫着厚重的脂粉和烟味，多巴胺伴随音浪的共同作用让人群陷入无休止的极乐狂欢，激情与酒精碰撞，一张张年轻面孔充满了沉沦的迷醉。
林昼夏戴着口罩跟鸭舌帽，掏出两叠信封放在前台，宽大的黑色T恤不知是她还是谁的，袖口晃荡，白而细的胳膊衬得人愈发清瘦，只有时常照面的酒保小姐认出了她。
彼此心领神悟。
酒保小姐用涂了浅粉指甲油的手沾着口水熟练清点钞票，林昼夏出声询问：“易哥呢。”
酒保小姐以为催她呢，翻了个白眼，娇柔道：“数完了肯定就带你过去呀。”话音落，自己倒先没耐心了：“行了行了，跟我来吧。”服务生小姐带她走了靠后门的员工电梯，抵达负二层后又拐几个弯，最终在一间连房间号都没有的包厢外停下。
“易哥。”酒保小姐含娇带嗔：“易哥是我呀，Ada。”
里头传来脚步声，随着一句“我们Ada可好久没见哥哥们了”，门打开，棕毛男子的视线转而落在其后的林昼夏身上，当即又喊：“易哥，你看谁来了。”
易哥不姓易，他们这行流行取个花名，就像棕毛小哥叫“阿绿”一样。
阿绿侧身让俩人进去。
包厢空间并不大，光影黯淡，天顶灯为环形曲状设计，交错的构架繁杂又追求艺术质感，蝉翼般层层晕染的光束如颗粒洒落，吧台桌前摆放一束玫瑰红艳，馥郁芬芳。
Ada坐到易哥身旁，贴耳说了什么。
易哥笑道：“今天难得迟到，还以为被灭口了，原来多带了份儿钱过来。”
阿绿打岔：“我就说姓棠的女的不敢动她，这世上秘密越多的人胆儿越小。”
“不过也吃了点儿苦头吧。”易哥瞅见她脖颈处的淤红。
林昼夏不接茬，言归正传：“我要的东西呢。”
易哥正用手绕着Ada头发跟人调情呢，闻言不耐地“啧”了一声，朝阿绿使了个眼色。
阿绿从桌下抽出装有照片的透明密封袋，打开，平铺在众人面前，照片的主角是几个和林昼夏差不多年龄的男男女女，其中一张水印时间是昨晚九点，夜生活开始的时候。
阿绿指着这张介绍道：“这家名叫‘Dibnight’的酒吧是他们平时聚会的地方。”
画面中，人潮涌动的闹市街头，光影憧憧。
霓虹彩灯交错相接，Dibnight招牌简约，四方工整，一位穿着贴身短裙、烫着茶褐色波浪卷发的女子，手夹香烟，仰头与一男子攀谈。男子二十岁左右，身段高挺利落，灰色拼接T恤配卡其色工装裤，眉间散漫轻佻，黑发三七侧分，表情疏冷淡漠，满身恣骜放纵、游戏尘寰的痞气。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有联系的相关人，”阿绿指尖移动，轻点男子两下，“而这个，周斯悯，20岁，江城大学金融系，外公周堇鸿，万山集团创始人兼执行董事……”
“Dibnight……”林昼夏凑近。
阿绿与易哥对视一眼：“有什么问题？”
林昼夏摇头：“没有，”顿了顿，“但我过去在那里打工。”
“既然如此就简单多了。”阿绿一喜：“我们的人会随时注意他们的卡座动向，有消息立刻联系你，不过……”
“不过你这模样，去了也不像是玩儿的啊。”Ada笑：“‘别有所图’四个字都快写脸上了。”
“我会看着办的。”林昼夏淡然：“辛苦了，下次见吧。”
Ada甩出一张名片：“认准这个人，我姊妹儿。”
“妹妹，我多问一句哈。”阿绿脑中闪过众多影视剧的豪门恩怨片段：“这男的，不是伤害过你吧。”
林昼夏轻描淡写：“没有。什么也没有。”
回到家，林昼夏接到易哥电话：“刚你走得急，阿绿忘了说，之前提到的那家住户，现在换地方到了北浦东路那边，具体信息待会发手机上，记得看。”
林昼夏抬手擦拭额间的汗珠：“老大也需要对接客户吗？”
“这是特殊情况。”那头传来Ada的催促声，易哥匆忙道：“买一送一，俩份儿钱的福利。”
电话挂断，屋外江秀珍在喊：“夏夏啊。”
林昼夏“哎”了一声往客厅走，江秀珍将钥匙挂在玄关架子上，晃了晃手里的打包盒：“你蓉姨今天收摊早，赶巧被我碰上，送了一大袋鸭掌和鸡胗，快洗手，咱们吃饭。”
“姨妈，我打算重新找份兼职。”林昼夏接过袋子，打开包装盖。
江秀珍随口一答：“做得不高兴啊，换呗。”可转念一想：“夏夏啊，你才二十，别老想着自己攒生活费，趁暑假，有空约同学出门玩儿多好，咱家虽然不富裕，但也不缺你那点辛苦费。”
“知道了。”林昼夏转移话题：“今晚煮个紫菜蛋花汤？”
“你想吃姨妈就做。”江秀珍恍然：“不过家里鸡蛋用光了，得下楼买。”
林昼夏说：“那我去。”
“还是我去吧，正好没脱鞋呢。”江秀珍拔高嗓门：“把房间空调打开！光吹风扇怎么够！”
“噢！”
林昼夏的房间床头有一盏云朵形夜灯，是过去江秀珍干家政时主人家的小孩从学校带回来的儿童节礼物，人家看不上转手丢垃圾桶，她又当宝似的捡回来，尽管那时林昼夏已经读高中，她还当稚儿哄。
一本试卷收纳夹摊开放在桌面。
而其中没有试卷，有的只是一张又一张的照片、一条又一条的标签……“1019”“8237”“芒果”“甜与辣”……思考一旦停止，记忆就被拽回那间小房子。
也是某一年夏天，蚊虫飞舞肆虐，三十七度的室温热得像个蒸笼。
林昼夏辗转反侧，想起同学说过含冰块降暑的偏方，灵光乍现，偷摸着往客厅去。
父亲意外瘫痪后，母亲起早贪黑，养成了快速入睡的习惯。
唯独那天不同。
客厅的冰箱正对阳台窗户，透过玻璃，夜色勾勒出两道一站一坐的身影，伴随如疯魔般喃喃自语的低咛。无知无觉的注视中，直到惊雷划空劈过，方才看清目眦欲裂的母亲，还有被塑料袋套住头部濒临窒息的父亲。
……
铃声响起，是易哥的短信：「北浦东路南巷街79号，南湖壹号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