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雪花纷飞，沈轻寻打着伞，提了东西朝谢府赶去。
“二小姐!”开门的老管家有些惊讶，招呼道：“快进来!”
沈轻寻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这是我几年前从家里带出来的人参，老师不是身体不适么，用来调养身子再好不过。”
老管家推脱不开，只好收下东西，进屋通报。
沈轻寻见老管家进了门，便自行找了块地方站好，正好对着窗户，好叫里面的人一眼就能望见她。
屋内。
“大人，二小姐给您带了人参，给您补身体。”
“人参?”谢晖研墨的手一顿，抬起头来，不解地问：“她都穷得穿补丁的斗篷了，哪儿来的钱买人参?”
“……说是几年前从家里捎的。”
谢晖面色一滞，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即刻开始吹胡子瞪眼的，小声骂道：“你说你!昨日她来了，你也不知道留她吃顿饭?!”
老管家一脸委屈，“可是大人，不是您自己不愿意见二小姐么？你不愿见她，那留她吃饭，这又算个什么事儿?”
老管家见自家大人瞪着自己，该递台阶了，忙道：“外边正下着雪呢，二小姐这样站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就请她……”
谢晖只是干瞪眼不说话，老管家堪堪住嘴，心想大人回回推脱不见二小姐，说是要杀二小姐锐气，这一杀了好几年，从最初不让人进门到现在要留人吃饭，究竟是要杀到几时才算好?
沈轻寻真的就这样站了一个时辰，屋内迟迟没有传来动静。
她忆起七岁那年，自己独登谢府大门拜师，也站了整整一日，站到她膝盖浮肿摔倒在地，谢晖才愿意见她。
谢晖发妻早逝后便不再娶，膝下荒凉，这些年来，他只有沈轻寻这一个学生。
他与沈轻寻，亦师生亦父女。
直至沈轻寻年满十八，执意要办女学，谢晖坚决反对，二人自此断了联系。
沈轻寻呼出一口气，白雾便徐徐飘散在空中，老师还在怪罪她不听劝执意开学堂么?愿意把孤本借给她么？愿意伸出援手么?会生气么？
她不知道。
不多时，眼前的房门吱呀一声，老管家站在门口叫她，“二小姐!”
沈轻寻愣怔片刻，难掩激动，很快走了进去。
门大开着，谢晖如松如柏，在案前坐得笔挺，目不斜视地写着字，像是没察觉到她进门的动静一般。
几年未见，谢晖面容明显比从前衰老了些，沈轻寻鼻尖止不住地发酸，膝盖一曲，颤声道：“……学生沈轻寻，拜见老师。”
“你今日求见，所为何事?”谢晖的声音声音一如记忆中的威严，只是语气冷硬得不近人情。
沈轻寻不敢撒谎，老实道：“此次前来是为了跟老师求一本书。”
谢晖眉头一压，“什么书?”
沈轻寻报了书名。
谢晖再无动静，沈轻寻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谢晖不用猜都明白她借书是为了什么。
曾经谢晖反对她办女学的态度那般强硬，而今沈轻寻见他第一面就是为了借书讲学。
屋内一片寂静寒凉，门外的冷风对着她的后背直吹，紧接着啪地一声平地惊雷般，一团纸摔到她面前。
沈轻寻自顾自拿了纸团，打开一看，大字赫然映入眼帘——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
墨汁未干，字迹遒劲有力，力透纸背，入木三分。
“……学生愚钝，辜负老师的期盼，”沈轻寻脖颈如同被大雪压过的枝条下垂，过了好一阵子后才艰难抬起，望着脸色庄严肃穆的谢晖，轻声道，“可学生未曾觉得自己做错了。”
谢晖一声冷斥，“孽徒!”
“你既然不知错，那你来找我做什么?!我早在三年前就把你逐出师门，你不再是我的学生!”
谢晖疾言厉色，字字珠玑，仿佛往日师生情已逝。
她如同遭受沉重打击般，上半身猛然一抖，涌上来的泪沾在长睫上如晶雪挂乌枝。急促喘了几口气后，她哽咽道：“……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即使老师不认我这个学生，学生却不能够忘却老师多年来的谆谆教导之情。”
“如今见老师身体安康，学生便已安心，若是老师实在不愿见学生，学生自不敢叨扰。”
说罢，她作势起身。
“谁让你起来了？!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沈轻寻心头惊颤，又跪了回去，轻声道：“……是，还望老师教诲。”
“我再问你，”她按兵不动，听到谢晖严厉质问，“周家的千金失踪，官兵搜查多日无果，闹得满城风雨，她是你的学生，你与此事，有无牵连?!”
沈轻寻默而不语，却已是答案。
“胆大包天!越俎代庖!”
沈轻寻乖乖挨骂，眼看着谢晖气得喘不上气，忙跪着给他倒了茶递过去，示弱道：“老师，我今日来不单单是为了借书，更是为了此事而来，我想将她送去青县。”
见谢晖瞪着眼瞧自己，她腆着脸继续：“以一己之力学生难以做到，还望能获老师一臂之力相助。”
话落，沈轻寻头猛然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倒也不痛，随即那物什落到地上，凝眸细看，竟是她想要借的书!
沈轻寻大喜过望，正要去捡，又听见谢晖高声怒骂：“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粗蠢之辈!有辱师门!”
……
“小姐，怎么样了?”
沈轻寻一进门，流云就小跑上来，可见已等候多时。
她轻轻扬眉，声调止不住地上扬，“你猜。”
“借到了?”
她收了伞，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笑而不语。
“啊，”流云惊喜地叫了一声，“借到了!这下可不怕没书讲学了!”
沈轻寻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小姐能借到，小姐什么都能做到!”
沈轻寻被她逗笑，笑骂一声，“油嘴滑舌!”
流云又拿着书来回翻了几遍，嘿嘿笑了两声，骤然神色一变，啊地一声，“我险些忘了!小姐，柴房那人在发热，我给他喂药喂不进去!”
“他中途醒过么？”
流云摇摇头，说不曾。
“我去瞧瞧，你先去给周小姐送饭去。”
“诶，好嘞!”
沈轻寻端着药碗进了柴房，铺上的人一动不动地安静躺着。
她来回搅动冒热气的药汤，盯着床上的人，随后男人长睫轻颤几下。
察觉到异样，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空出一只手掐开男子的口唇，舀一勺滚烫的药汤，直接灌进去。
“啊，烫!”男人猛然睁开眼，止不住惊呼，然后对上沈轻寻平静如水的眼神，扯出一丝讨巧的笑来，“姐姐当真狠心，明明救了我，现在又想烫死我。”
“既然醒了，装睡做什么。”
男人笑意更甚，“好姐姐不想我早日醒来?”
“我没这么说。”
男人挣扎坐起来，因为挤压到腹部的伤口，龇牙咧嘴地吐着气说：“我今早醒了，在门口转了两圈。”
他见沈轻寻眉头紧蹙着，不知是因为他没有躺好休息而恼怒还是因为他未经允许胡乱走动。
他俯身贴在沈轻寻耳边，轻声缓缓道：“我发现啊，姐姐家里特别大，空屋子也多。”
男人明明脸色苍白得发青，此刻却笑意盈盈，像极了吐杏子的毒蛇。
沈轻寻睨着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不都说，金屋藏娇，难道说姐姐的金屋里藏了别的佳人，独留一间柴房给我?”
“我实在是伤心啊。”这句话说得轻极了，慢极了，叫旁人看了还以为他在呢喃着什么缱绻情话。
而狭窄柴房内立即被一片诡异的沉默死死包裹着，烧着碳的屋内温度骤降下去。
……她竟然被路边捡回来的流浪狗给威胁了。
沈轻寻心头顿时像被发钝的针扎了一下。
辛见甫是外来人员，城墙外贴了寻人告示那天就是捡到他的时间，而且他晕倒的地方离城墙门口远，那他多半没看过寻人告示，故而他应当不知道这回事——那就是他在诓她。
想明白这一点，沈轻寻不做犹豫，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从床上拔了起来。
辛见甫猝不及防，踉跄着被推向门外，还没反应回来，接着被外袍砸到脸上，听到沈清寻极为冷淡的一声：“滚。”
辛见甫蒙了，他知晓西厢房有蹊跷，想以此要挟，好让沈轻寻长时间收留自己。
但没想到沈轻寻是个不好拿捏的。
寒风呼啸，身上的热气随即消散，胸前伤口撕裂的疼痛钻心而上。
女人动作干脆利落，眼见着就要把门关上。
他心生悔意扑上去，手掌掐进即将闭合的门缝，急忙大叫一声，“这可使不得!”
这一挤，愣是叫辛见甫把脑袋给挤进去了，他对着沈轻寻诚心悔过道：“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看到……咳咳!”
他剧烈咳嗽过后，脸皮染上一层绯红。
“前几日，你和我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对我又摸又看的，我可是黄花小伙，都没跟姑娘家搭过几句话，你得对我负责!”
说罢，他抬眼去看，沈轻寻还是无动于衷，好一副铁石心肠!
男人嫩生的一张脸，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极力扮作可怜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露出这样的哀求实在叫人难以忽略，但眼角眉梢隐隐的心机更是灼人。
油嘴滑舌，精于算计，面对他这样耍赖皮的话儿，沈轻寻险些要冷笑出声。
辛见甫察觉自己玩脱了，做小伏低恳求道：“好姐姐!算我求您!您这开的是学堂吧？平日里肯定忙得慌，府上就流云姑娘一个人忙活家事，她肯定忙不过来吧？”
“我会洗衣做饭，劈柴挑水，跑腿送信，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让我追鸡我绝不撵狗，我给您做牛做马，求您能收留我!”
见沈轻寻似有松动，辛见甫心里燃起渺茫希望，火上添柴，“这外边天寒地冻的，我身上伤口这样的处理法子更是闻所未闻，姐姐若是真把我丢出去了，只怕十个郎中来了也不见得能救我，姐姐既然把我从雪地里抬了回来，定然也不想先前汗水作废，让我白白惨死于冰天雪地之中。”
“今日所言，是我之过，只要姐姐一声令下，我日后绝不逾矩，只对姐姐一人忠心。”
他话越说越多，沈轻寻只捡了几句自己想听的——能帮衬府中事务。
思及此，她动作一顿，面前男子虽身上带伤，但身材高大，年轻力壮，看他身体的痕迹，多半还会功夫，等养好了，指不定会是个得力帮手。
想到西厢房里的周芷语，沈轻寻忽心生一计，留下他倒是个好选择。
沈轻寻面色沉静，似在思索权衡，他不由得屏住呼吸，心弦微微绷紧，等待着她的回答。
一霎后，沈轻寻原本微蹙的黛色秀眉缓缓舒展开，语气淡淡，“……那你留下罢。”
“凡事尽心些，若是让我发现你不老实，保不齐哪天你就被扫地出门了。”
他被那眼神刺得心一梗，他长这么大，还未有谁敢这样看他，可眼下有求于人，他只好忍了，佯装感激一笑，允诺道：“……是，多谢好姐姐，我定当尽心尽力。”
“二小姐!”开门的老管家有些惊讶，招呼道：“快进来!”
沈轻寻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这是我几年前从家里带出来的人参，老师不是身体不适么，用来调养身子再好不过。”
老管家推脱不开，只好收下东西，进屋通报。
沈轻寻见老管家进了门，便自行找了块地方站好，正好对着窗户，好叫里面的人一眼就能望见她。
屋内。
“大人，二小姐给您带了人参，给您补身体。”
“人参?”谢晖研墨的手一顿，抬起头来，不解地问：“她都穷得穿补丁的斗篷了，哪儿来的钱买人参?”
“……说是几年前从家里捎的。”
谢晖面色一滞，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即刻开始吹胡子瞪眼的，小声骂道：“你说你!昨日她来了，你也不知道留她吃顿饭?!”
老管家一脸委屈，“可是大人，不是您自己不愿意见二小姐么？你不愿见她，那留她吃饭，这又算个什么事儿?”
老管家见自家大人瞪着自己，该递台阶了，忙道：“外边正下着雪呢，二小姐这样站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就请她……”
谢晖只是干瞪眼不说话，老管家堪堪住嘴，心想大人回回推脱不见二小姐，说是要杀二小姐锐气，这一杀了好几年，从最初不让人进门到现在要留人吃饭，究竟是要杀到几时才算好?
沈轻寻真的就这样站了一个时辰，屋内迟迟没有传来动静。
她忆起七岁那年，自己独登谢府大门拜师，也站了整整一日，站到她膝盖浮肿摔倒在地，谢晖才愿意见她。
谢晖发妻早逝后便不再娶，膝下荒凉，这些年来，他只有沈轻寻这一个学生。
他与沈轻寻，亦师生亦父女。
直至沈轻寻年满十八，执意要办女学，谢晖坚决反对，二人自此断了联系。
沈轻寻呼出一口气，白雾便徐徐飘散在空中，老师还在怪罪她不听劝执意开学堂么?愿意把孤本借给她么？愿意伸出援手么?会生气么？
她不知道。
不多时，眼前的房门吱呀一声，老管家站在门口叫她，“二小姐!”
沈轻寻愣怔片刻，难掩激动，很快走了进去。
门大开着，谢晖如松如柏，在案前坐得笔挺，目不斜视地写着字，像是没察觉到她进门的动静一般。
几年未见，谢晖面容明显比从前衰老了些，沈轻寻鼻尖止不住地发酸，膝盖一曲，颤声道：“……学生沈轻寻，拜见老师。”
“你今日求见，所为何事?”谢晖的声音声音一如记忆中的威严，只是语气冷硬得不近人情。
沈轻寻不敢撒谎，老实道：“此次前来是为了跟老师求一本书。”
谢晖眉头一压，“什么书?”
沈轻寻报了书名。
谢晖再无动静，沈轻寻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谢晖不用猜都明白她借书是为了什么。
曾经谢晖反对她办女学的态度那般强硬，而今沈轻寻见他第一面就是为了借书讲学。
屋内一片寂静寒凉，门外的冷风对着她的后背直吹，紧接着啪地一声平地惊雷般，一团纸摔到她面前。
沈轻寻自顾自拿了纸团，打开一看，大字赫然映入眼帘——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
墨汁未干，字迹遒劲有力，力透纸背，入木三分。
“……学生愚钝，辜负老师的期盼，”沈轻寻脖颈如同被大雪压过的枝条下垂，过了好一阵子后才艰难抬起，望着脸色庄严肃穆的谢晖，轻声道，“可学生未曾觉得自己做错了。”
谢晖一声冷斥，“孽徒!”
“你既然不知错，那你来找我做什么?!我早在三年前就把你逐出师门，你不再是我的学生!”
谢晖疾言厉色，字字珠玑，仿佛往日师生情已逝。
她如同遭受沉重打击般，上半身猛然一抖，涌上来的泪沾在长睫上如晶雪挂乌枝。急促喘了几口气后，她哽咽道：“……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即使老师不认我这个学生，学生却不能够忘却老师多年来的谆谆教导之情。”
“如今见老师身体安康，学生便已安心，若是老师实在不愿见学生，学生自不敢叨扰。”
说罢，她作势起身。
“谁让你起来了？!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沈轻寻心头惊颤，又跪了回去，轻声道：“……是，还望老师教诲。”
“我再问你，”她按兵不动，听到谢晖严厉质问，“周家的千金失踪，官兵搜查多日无果，闹得满城风雨，她是你的学生，你与此事，有无牵连?!”
沈轻寻默而不语，却已是答案。
“胆大包天!越俎代庖!”
沈轻寻乖乖挨骂，眼看着谢晖气得喘不上气，忙跪着给他倒了茶递过去，示弱道：“老师，我今日来不单单是为了借书，更是为了此事而来，我想将她送去青县。”
见谢晖瞪着眼瞧自己，她腆着脸继续：“以一己之力学生难以做到，还望能获老师一臂之力相助。”
话落，沈轻寻头猛然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倒也不痛，随即那物什落到地上，凝眸细看，竟是她想要借的书!
沈轻寻大喜过望，正要去捡，又听见谢晖高声怒骂：“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粗蠢之辈!有辱师门!”
……
“小姐，怎么样了?”
沈轻寻一进门，流云就小跑上来，可见已等候多时。
她轻轻扬眉，声调止不住地上扬，“你猜。”
“借到了?”
她收了伞，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笑而不语。
“啊，”流云惊喜地叫了一声，“借到了!这下可不怕没书讲学了!”
沈轻寻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小姐能借到，小姐什么都能做到!”
沈轻寻被她逗笑，笑骂一声，“油嘴滑舌!”
流云又拿着书来回翻了几遍，嘿嘿笑了两声，骤然神色一变，啊地一声，“我险些忘了!小姐，柴房那人在发热，我给他喂药喂不进去!”
“他中途醒过么？”
流云摇摇头，说不曾。
“我去瞧瞧，你先去给周小姐送饭去。”
“诶，好嘞!”
沈轻寻端着药碗进了柴房，铺上的人一动不动地安静躺着。
她来回搅动冒热气的药汤，盯着床上的人，随后男人长睫轻颤几下。
察觉到异样，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空出一只手掐开男子的口唇，舀一勺滚烫的药汤，直接灌进去。
“啊，烫!”男人猛然睁开眼，止不住惊呼，然后对上沈轻寻平静如水的眼神，扯出一丝讨巧的笑来，“姐姐当真狠心，明明救了我，现在又想烫死我。”
“既然醒了，装睡做什么。”
男人笑意更甚，“好姐姐不想我早日醒来?”
“我没这么说。”
男人挣扎坐起来，因为挤压到腹部的伤口，龇牙咧嘴地吐着气说：“我今早醒了，在门口转了两圈。”
他见沈轻寻眉头紧蹙着，不知是因为他没有躺好休息而恼怒还是因为他未经允许胡乱走动。
他俯身贴在沈轻寻耳边，轻声缓缓道：“我发现啊，姐姐家里特别大，空屋子也多。”
男人明明脸色苍白得发青，此刻却笑意盈盈，像极了吐杏子的毒蛇。
沈轻寻睨着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不都说，金屋藏娇，难道说姐姐的金屋里藏了别的佳人，独留一间柴房给我?”
“我实在是伤心啊。”这句话说得轻极了，慢极了，叫旁人看了还以为他在呢喃着什么缱绻情话。
而狭窄柴房内立即被一片诡异的沉默死死包裹着，烧着碳的屋内温度骤降下去。
……她竟然被路边捡回来的流浪狗给威胁了。
沈轻寻心头顿时像被发钝的针扎了一下。
辛见甫是外来人员，城墙外贴了寻人告示那天就是捡到他的时间，而且他晕倒的地方离城墙门口远，那他多半没看过寻人告示，故而他应当不知道这回事——那就是他在诓她。
想明白这一点，沈轻寻不做犹豫，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从床上拔了起来。
辛见甫猝不及防，踉跄着被推向门外，还没反应回来，接着被外袍砸到脸上，听到沈清寻极为冷淡的一声：“滚。”
辛见甫蒙了，他知晓西厢房有蹊跷，想以此要挟，好让沈轻寻长时间收留自己。
但没想到沈轻寻是个不好拿捏的。
寒风呼啸，身上的热气随即消散，胸前伤口撕裂的疼痛钻心而上。
女人动作干脆利落，眼见着就要把门关上。
他心生悔意扑上去，手掌掐进即将闭合的门缝，急忙大叫一声，“这可使不得!”
这一挤，愣是叫辛见甫把脑袋给挤进去了，他对着沈轻寻诚心悔过道：“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看到……咳咳!”
他剧烈咳嗽过后，脸皮染上一层绯红。
“前几日，你和我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对我又摸又看的，我可是黄花小伙，都没跟姑娘家搭过几句话，你得对我负责!”
说罢，他抬眼去看，沈轻寻还是无动于衷，好一副铁石心肠!
男人嫩生的一张脸，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极力扮作可怜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露出这样的哀求实在叫人难以忽略，但眼角眉梢隐隐的心机更是灼人。
油嘴滑舌，精于算计，面对他这样耍赖皮的话儿，沈轻寻险些要冷笑出声。
辛见甫察觉自己玩脱了，做小伏低恳求道：“好姐姐!算我求您!您这开的是学堂吧？平日里肯定忙得慌，府上就流云姑娘一个人忙活家事，她肯定忙不过来吧？”
“我会洗衣做饭，劈柴挑水，跑腿送信，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让我追鸡我绝不撵狗，我给您做牛做马，求您能收留我!”
见沈轻寻似有松动，辛见甫心里燃起渺茫希望，火上添柴，“这外边天寒地冻的，我身上伤口这样的处理法子更是闻所未闻，姐姐若是真把我丢出去了，只怕十个郎中来了也不见得能救我，姐姐既然把我从雪地里抬了回来，定然也不想先前汗水作废，让我白白惨死于冰天雪地之中。”
“今日所言，是我之过，只要姐姐一声令下，我日后绝不逾矩，只对姐姐一人忠心。”
他话越说越多，沈轻寻只捡了几句自己想听的——能帮衬府中事务。
思及此，她动作一顿，面前男子虽身上带伤，但身材高大，年轻力壮，看他身体的痕迹，多半还会功夫，等养好了，指不定会是个得力帮手。
想到西厢房里的周芷语，沈轻寻忽心生一计，留下他倒是个好选择。
沈轻寻面色沉静，似在思索权衡，他不由得屏住呼吸，心弦微微绷紧，等待着她的回答。
一霎后，沈轻寻原本微蹙的黛色秀眉缓缓舒展开，语气淡淡，“……那你留下罢。”
“凡事尽心些，若是让我发现你不老实，保不齐哪天你就被扫地出门了。”
他被那眼神刺得心一梗，他长这么大，还未有谁敢这样看他，可眼下有求于人，他只好忍了，佯装感激一笑，允诺道：“……是，多谢好姐姐，我定当尽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