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沈轻寻将印好的教材仔细确认无误过后,心头感到一阵轻松。

    明日便可让辛见甫把书给送还老师那儿去。

    她起身朝门外去,庭院内积起厚厚一层雪,往西边小径一拐,尽头的西厢房内并无烛光。

    她走近,轻敲了门,两下轻而慢,两下重而急。

    不出片刻,门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露出一条缝隙,沈轻寻便如鱼一般进了门。

    她将油灯放到桌上,借着昏暗微光,看清了少女面色紧张地紧盯着自己,看起来似乎有话要说。

    “老师,”周芷语冰冷的掌心贴上沈轻寻的手腕,声音发抖,“我听流云说,外面贴了寻人的告示,他们不会找到这里来吧?”

    她惶恐不安,手上的力气愈发大起来,“要是他们找到这里来怎么办?要是找到我了,爹娘肯定会逼着我嫁过去的,那个人日日寻花问柳,听闻他还打死过房中的姑娘,我不想嫁……”

    她越说越低,最后竟呜呜低咽起来,如同被捕的兔子陷入陷阱一般,单薄身躯开始剧烈颤抖。

    “老师,怎么办……我害怕……”她抽噎着发问。

    周芷语本是她学堂里的一名学生,大年初三那晚仓皇逃窜到她这里,一直到今日她都没出过门,这段时间以来终日惶惶不安,承受的精神压力可想而知。

    沈轻寻任由她落泪去发泄心中苦楚惊惧,过了好一阵子,那哭声才止住了,她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情绪才稳定下来。

    沈轻寻拿着手帕,细细揩去她脸上的泪。

    哭过一场,周芷语像是好了些许,察觉自己失态,她颇为羞赧,却又说不出话来,一时间脸涨得跟屋檐底下悬着的灯笼红通通。

    周芷语是沈轻寻最早收的一批学生,三年相处,她深知这个姑娘文静内敛的个性,只是莞尔一笑,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有个远方表姐,在青县开了一家胭脂铺,正需要个会算账的人手,每月工钱一两,提供住宿吃食,只是那清青县离我们明州有二百里远,不知你愿不愿去?”

    交通不便,纵是骑马,这二百里路也要走上六七日,还是白日不停歇的走法,一般人连骑六七日,身体也耐不住,更何况是周芷语走个二里路都有轿子伺候的千金之躯。

    却不料,周芷语眼神一亮,没有丝毫犹豫,“我愿意的!只要不嫁人,我去哪里都行,我能吃苦。”

    “好,我托了一队车马捎上你,两日后出发,”迟疑了一阵,沈轻寻还是没忍住,“你要想好,这一去,可能再也……”

    “老师,”周芷语难得打断她的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是您教我的,”说到这儿,她为自己的卖弄不好意思地笑,又抬眼看着沈轻寻说,“倘若我犹犹豫豫,只怕我很快就要被抓回去嫁人,我不愿如此,我知晓此次一去便再也没有机会回来,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闻言,沈轻寻一怔,周芷语看起来如此柔弱,这时候反而格外果敢坚韧,她不禁欣慰一笑,赞赏道:“好,你有如此心志,我便放心了。”

    “……对了,后天就是学堂开学的日子,人多眼杂,你多注意。”

    “好好歇息,养足了精神才好赶路。”

    周芷语面色坚定地点头。

    翌日,雪停了。

    沈轻寻差辛见甫把书送回去,辛见甫乖乖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

    他脚程这般快,沈轻寻讶异,“东西送到府上了?”

    辛见甫笑嘻嘻的,道:“我办事,姐姐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嗯,”沈轻寻微微点头,表示赞赏,“不错。”

    又问:“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就那样,”他不甚在意,“不动就不痛,不碍事。”

    “那我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托付给你。”

    辛见甫眉头一挑,“姐姐且说。”

    沈轻寻郑重道:“我要你护送一个人去青县。”

    “送人?”辛见甫眼睛微微眯起来,下巴往某个方向一挑,“那位吗?”

    “……是,如何?你能做到吗?”

    “能是能,不过我要知道那人犯了什么事情。”

    他话落,沈轻寻面色蓦然冷下来,一记眼刀横扫,辛见甫心头咯噔一下,完了,忘记收敛了。

    他迅速赔笑,佯装自检揪自己脸侧:“瞧我这嘴,说快了,姐姐莫怪罪,我能送,我不问!”

    见沈轻寻神色和缓下来,又问:“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

    辛见甫眉头一皱,反问:“明日不是破蒙的日子?人多眼杂的,只怕……”

    沈轻寻打断他,“明日戌时,大晚上的没人看。”

    “……好,我定当全力护送。”

    正月十六,破蒙之日。

    早早的,私塾里就来了学生,沈轻寻点过人头,十五人,除了周芷语,一个人都没缺,束脩之礼也全都收齐了。

    多日未见,这些年岁相差不大的女孩们规规矩矩站成一排,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过年期间听来的奇闻异事。

    见学生如此朝气蓬勃,她也染上喜色,嘴角噙着笑,将书本发放下去。

    就在此时,宅邸外传来一阵动荡脚步,不过眨眼功夫,官兵鱼贯而至冲入院中,竟直直朝西厢房冲去!

    院中学生议论声此起彼伏,沈轻寻头皮发麻,眉心止不住地跳,心想,糟了!

    “杨大人,”沈轻寻稳住心神,“你这是何意?”

    她本想辩驳一番,谁料那杨捕快只是一脸的坚毅冷肃,先是盯了沈轻寻顷刻,而后某种异样情绪隐去,公事公办道:“沈夫子,有人举报你私藏周家千金,在下奉命前来搜寻,多有得罪!”

    沈轻寻惊呼,“且慢!”

    却已来不及,门砰地一下被杨捕快一脚踹开。

    门打开,一道肩宽背阔的颀长人影背对人群,长发松开披在脑后。

    那显然不是失踪多日的周芷语,而是一个男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顶顶俊俏的一张脸,身上黑色里衣没束紧,胸口沟壑若隐若现,肩上却披了件明显小一些的旧斗篷。

    那一看便知是女人的衣服。

    衣衫不整,头发凌乱。

    一副放浪形骸的小白脸样儿。

    曾经的大家闺秀,如今的学堂夫子沈轻寻竟是在自家西厢房里藏了个男人!

    院内顿时一片哗然。

    官兵迅速将整个府邸搜寻一番,无果,杨捕快走之前又睨了一眼沈轻寻,没留一句话,转身便走了。

    教材分发完毕,学生很快就被沈轻寻先打发回去。

    院内,流云惴惴不安地将门落上锁。

    沈轻寻倏地松了口气,掏出帕子擦去额角冷汗,扭头见辛见甫双手环胸斜倚着廊下柱,肩头还披着她几日前穿过的斗篷,挤眉弄眼地朝她望过来。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把人藏哪儿去了?!又穿我的衣裳作甚?!”

    “冷得慌,我又没衣裳穿,斗篷就放在我床脚,我还以为姐姐是特地留给我御寒呢,原来不是,真是伤了我的心……”

    她恍惚记起,给辛见甫喂药时她随手脱了斗篷放在柴房中。

    不想再听这些戏谑之语,沈轻寻打断他,直言问道,“别在这儿嬉皮笑脸的,人呢?”

    大有一副若是不老实交代,她就要拿戒尺将辛见甫抽死的模样。

    辛见甫还没发挥完,讪讪收敛神色,“姑娘,出来吧。”

    顷刻后,并无人应。

    沈轻寻眉头一皱,似乎真要动手,辛见甫见她满脸冷意朝自己走来,慌了神,身体都挺直了,又仰头催促,“姑娘,快出来,你老师当真要打我呢!”

    哪里有人影呢?果然不老实。

    沈轻寻已走到他跟前,一把扯下他肩头的斗篷,欲要说什么时,“老师,我在这儿呢!”

    她手一停,辨别出声音的方向,不可置信地仰头望去——

    周芷语小心翼翼坐在积雪的房顶,朝她招呼。

    她愣怔片刻,紧绷的脸一松,而后迅速将斗篷抖开轻放回男子肩头,和声对他说:“去取木梯,接她下来。”

    “姐姐,你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废话少说,快去!”

    戌时。

    冬日的夜沉沉如霜,周芷语已收拾好行囊,立于马车前与她道别。

    “老师,今日之恩,没齿难忘,来世我定当涌泉相报!”

    沈轻寻淡然一笑,轻拍她的肩头,“不必介怀,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事不宜迟,进去吧!”

    周芷语眼中泛出泪花,有些激动地点点头,不再犹豫,掀开帘子进轿厢。

    辛见甫头戴斗笠,脸蒙黑布,身上穿的厚衣服乱七八糟,不知道沈轻寻上哪儿挖出来的,外面披了白日那件小一些的斗篷。

    他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对上沈清寻望过来的目光时弯了弯,倒意外显得纯良无害,“姐姐,我们走了!”

    沈轻寻嘱咐道:“去吧,一路小心,务必将人平安送达!”

    辛见甫微微颔首,随后扬起马鞭,黑马疾速而去。

    她的宅邸偏僻,这样一乘马车静悄悄离开,不至于引人注目。

    压在心头多日的巨石终于被搬离,沈轻寻松懈了不少。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门外一片嘈杂。

    沈轻寻梦中惊醒,披上外袍,出了房门,见庭中火把摇曳,流云已经被压制跪地。

    她心惊肉跳,还没来得及说话,为首的杨捕快面色森寒,大声宣布她的罪行,“沈夫子藏匿周家千金,人证物证俱在,来人啊,把她给我抓起来!”

    说罢,两名官兵冲上来按住她的双臂反扭至身后,将她的脊背猛地一下,沈轻寻险些跪倒在地!

    她踉跄两步,脑中活络起来,一瞬后抬起脖颈,与杨捕快对视,眼中似有明火灼灼,冷声反问:“敢问大人,物证何在?人证何在?”

    “这是今日我在你府上捡到的,”杨捕快掏出一块玉佩伸到她眼前,胜券在握道:“我已询问过周父周母,此乃周千金贴身密物!”

    “至于人证,一炷香前,我亲眼所见,一家马车飞驰而去,那家马车和我白日在你府上见到的别无二致,你还敢狡辩!”

    “把她押回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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