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和圣司的信
“杉村啊,”夕子的语调柔和下来,“杉村去参加市棒球队的集训了,不过他每周末都回来。”
两个人手挽着手走着,像这样稀松平常的放学后,三年来如此。不过,马上就要毕业考了,雫的成绩不稳定,波动频繁,特别是在上学期,她给自己设置了完成小说的挑战,那段时间废寝忘食地看书写作,成绩一落千丈,一度从中上游变成倒数,老师和家长都很担心。好在现在考验已经渡过,成绩回升,雫也明确了目标,她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和圣司一起奋斗。按照雫现在的成绩,大概率可以考上在市里的重点高中,但她不满足于此,她想考上最好的高中,多摩中学,正如圣司要成为最出色的制琴师,她在规划未来时,也不禁提高了标准。夕子的成绩很稳定在班级十名左右,如果她能提高国文成绩,就一定可以考入多摩中学。雫和夕子相约要继续在高中做同学。衫村的成绩在班里的中游到中下游起伏不定,不过他不在意这些,因为他是体育多面手,也是多摩市棒球队炙手可热的种子选手,多摩中学和其他几所重点高中都向他流露出特招的意向,关键在于他下个赛季的表现了。圣司学习向来是年级前五名,他的英语是学校数一数二的水平,从去年起,因为准备去意大利实习的缘故,圣司还额外学习了意大利语。他会在思考时突然嘟囔两句。雫跟着圣司学会了意大利语的“你好”和“谢谢”。大舌音很难,圣司一直读“拉”音,但雫有一天突然无师自通,当着圣司的面“rrrrrr——”炫耀个不停。如果不是要去学制琴,以他的成绩一定可以轻轻松松考上多摩中学。四人的未来会如何呢?她们当然都希望仍然可以做同校最好是同班同学了。不过,这些都仍是未知数。
和夕子道别后,雫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信箱。广告、缴费通知、广告……xx大学的课程介绍,这个应该是寄给妈妈的……圣司的信!雫关上信箱,进屋。她随手把广告丢进垃圾桶,缴费通知和课程介绍放在餐桌上。雫拆开信封。一张油画明信片露出来。画着很宏伟的建筑,上面有硕大美丽的圆型装饰,背面,圣司俊逸的字体标注:“大教堂”。明信片下面是工整三折的信纸。
“小雫:
展信安。
今天是意大利解放日,为了纪念二战期间意大利结束了纳粹的法西斯政权。我得以休息一天,正好给你写信。人们打扮得花花绿绿上街游行庆祝,吹拉弹唱,自由随性,有趣极了。我真希望你也可以来看看,等咱们毕业了,我一定要带你来克雷莫纳,看看我生活学习的地方。
在克雷莫纳提琴学院,我除了收获上好的槭木背板、调漆配方和制琴名师以外,最大的幸福莫过于亲手抚摸并演奏伟大的斯琴。你信吗?斯琴是大约在两百年前由世界上最伟大的制琴师斯特拉迪瓦里制造而出的,它们就像醇酒,愈陈愈佳,时间赋予了木材和油漆最优的共振性能。斯琴的音色也如同美酒一般醇厚、甜美。我有幸体验了几把不同的斯琴,它们仿佛各具人格,秉性迥异,演奏的时候可以感受到与它们交谈、磨合、讨价还价。我最喜欢的莫过于一把形体宽厚,漆色金黄的斯琴,制作于1699年,它的音色也和外形一样,有着蜂蜜般的甜美柔和,但不腻。每次我拉响它,脑海里便浮现学校合唱团的歌唱声,它很像音域广阔的歌唱家,高音明亮高亢,低音饱满稳重。如果能用这把小提琴给你伴奏,那可真是美事,可惜它不属于我,我只能在克雷莫纳偶然试用。我非常珍惜在这里的分分秒秒,感官大开,不加选择地贪婪吸收来自学院的美的享受。
回想我在姥爷工作室的时候,做的琴基本都是依葫芦画瓢,拿来现成的模板和数据描画琴板的形状。把几何形状机械拼凑在一起,难怪不论我怎么练习刨木和削切,总是感觉进步缓慢。如今,我在师傅的指导下,细细研习了斯特拉迪瓦里的设计稿纸。在他的年代,并没有我们这么方便的拓印手段,我们有透明塑料板,有照相机。他没有。但他从不依赖这些外物,他仅靠圆规直尺,为每一把提琴设计形状。要知道,提琴是有生命的,这生命不仅来源于制琴师对它的加工、音乐家对它的演奏,更是来自于它最原初的树木。小提琴的面板采用欧洲云杉,背板和侧板用槭木。高品质提琴要求背板和侧板来自同一棵树,从科学角度说,是为了获得性能一致的木材,从感性的角度来看,则是为了让琴拥有完整的灵魂。有着不同灵魂的提琴,需要量身打造的外形,方能让它的个性彰显到极致。箱体隆起的弧度、f孔的胖瘦和琴颈的长短等等,等等,所有细节共同决定了琴的声学风格。牵一发而动全身,制琴的种种细节太令我着迷了。我摩拳擦掌,不但要锻炼自己精益求精完善操作细节,更要训练自己敏锐感知微小差异所带来的变化。
每天练琴、做琴之余,我都会抽空去广场散步,信封里的明信片上印的,就是克雷莫纳最为标志性的建筑——大教堂。我常常一边散步一边思考。我想起最多的就是你,小雫。你最近还有没有写好的故事?你上次信里附的小说,我读了,很钦佩。里面洋溢的浪漫情节和奇幻色彩,近小远大的视觉规律似曾相识,像是出自某部名著的手笔,《格列佛游记》抑或是《爱丽丝梦游奇境》?但都不是,这是你独创的。我所熟知的那个爱读书爱写作的你,总能带给我冒险一般的际遇。我想起第一次在图书馆注意到你的时候,那时还是冬天,阅览室里很冷,你鼻头冻得通红,你面前叠着厚厚一摞书。一连好几天,自习的同学来了又走,你好像忘了时间,直到闭馆的广播响起。我的父亲和馆长交好,从他那里,我也听说了你的故事。他说你特别爱看书,经常单独找图书管理员老师借书。学校图书馆还有好几本新出版的名著佳作是由你荐购的。“现在学业压力这么大,学生除了学教材就是看教辅,真没想到初中生能有这么好的文学品味啊。”他又提起你初中三年都担任合唱团的团长兼作词,我才恍然大悟,难怪看你这么眼熟。从这以后,我忍不住留意你的一举一动。就算我不想注意到你,也太难了,因为你总是活跃在各种各样的场合,你的名字频频出现在学校广播和报纸上。
等我再一次踏入图书馆,在书架上搜寻的时候,我情不自禁朝你常坐的位置投去几瞥,假想如果是你,这次会借来哪一本书读呢?这样想着,手边摞起几本待读的小说。我惊喜地发现果真有几本是你已经读过的。我是那么急切地想要让自己的名字早点出现在借书卡上,所以说来惭愧,好几本新书其实都看得匆忙。我这才知道你看书的速度有多快,看的书有多多。难怪你作文写得那么好,填的词也有韵律。
我默默关注着你,好几次在图书馆和你擦肩而过,有时候就坐在你旁边。我能看出你永远怀揣着最天真烂漫的心思,自如、轻松,有时幻想,有时创造。我和你完全相反,也许正因为如此,你那丰富快乐的天性像磁铁一样牢牢吸住了我的心。朋友评价我“要么严肃深沉,要么紧绷滑稽”,他建议我老实本分,不要故作幽默。好吧!现在你知道我的秘密了。
我身处历史悠久、文化繁荣的意大利,这里有文艺复兴、美食和奇险的自然风光,但我鲜有时间和金钱去游历。我必须加倍刻苦,才能不负这来之不易的实习的机会。也只有这样,才不愧对于你。我许诺不会让你等待我太久。我为期一年的学徒即将告一段落,我会在五月底赶回日本。期待和你相见,代我向老师和同学们问好。
小雫,请回信告诉我你的想法,我热切地盼望着。在这异国他乡,你的来信是我最重要的精神寄托。
圣司
1996年4月25日”
两个人手挽着手走着,像这样稀松平常的放学后,三年来如此。不过,马上就要毕业考了,雫的成绩不稳定,波动频繁,特别是在上学期,她给自己设置了完成小说的挑战,那段时间废寝忘食地看书写作,成绩一落千丈,一度从中上游变成倒数,老师和家长都很担心。好在现在考验已经渡过,成绩回升,雫也明确了目标,她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和圣司一起奋斗。按照雫现在的成绩,大概率可以考上在市里的重点高中,但她不满足于此,她想考上最好的高中,多摩中学,正如圣司要成为最出色的制琴师,她在规划未来时,也不禁提高了标准。夕子的成绩很稳定在班级十名左右,如果她能提高国文成绩,就一定可以考入多摩中学。雫和夕子相约要继续在高中做同学。衫村的成绩在班里的中游到中下游起伏不定,不过他不在意这些,因为他是体育多面手,也是多摩市棒球队炙手可热的种子选手,多摩中学和其他几所重点高中都向他流露出特招的意向,关键在于他下个赛季的表现了。圣司学习向来是年级前五名,他的英语是学校数一数二的水平,从去年起,因为准备去意大利实习的缘故,圣司还额外学习了意大利语。他会在思考时突然嘟囔两句。雫跟着圣司学会了意大利语的“你好”和“谢谢”。大舌音很难,圣司一直读“拉”音,但雫有一天突然无师自通,当着圣司的面“rrrrrr——”炫耀个不停。如果不是要去学制琴,以他的成绩一定可以轻轻松松考上多摩中学。四人的未来会如何呢?她们当然都希望仍然可以做同校最好是同班同学了。不过,这些都仍是未知数。
和夕子道别后,雫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信箱。广告、缴费通知、广告……xx大学的课程介绍,这个应该是寄给妈妈的……圣司的信!雫关上信箱,进屋。她随手把广告丢进垃圾桶,缴费通知和课程介绍放在餐桌上。雫拆开信封。一张油画明信片露出来。画着很宏伟的建筑,上面有硕大美丽的圆型装饰,背面,圣司俊逸的字体标注:“大教堂”。明信片下面是工整三折的信纸。
“小雫:
展信安。
今天是意大利解放日,为了纪念二战期间意大利结束了纳粹的法西斯政权。我得以休息一天,正好给你写信。人们打扮得花花绿绿上街游行庆祝,吹拉弹唱,自由随性,有趣极了。我真希望你也可以来看看,等咱们毕业了,我一定要带你来克雷莫纳,看看我生活学习的地方。
在克雷莫纳提琴学院,我除了收获上好的槭木背板、调漆配方和制琴名师以外,最大的幸福莫过于亲手抚摸并演奏伟大的斯琴。你信吗?斯琴是大约在两百年前由世界上最伟大的制琴师斯特拉迪瓦里制造而出的,它们就像醇酒,愈陈愈佳,时间赋予了木材和油漆最优的共振性能。斯琴的音色也如同美酒一般醇厚、甜美。我有幸体验了几把不同的斯琴,它们仿佛各具人格,秉性迥异,演奏的时候可以感受到与它们交谈、磨合、讨价还价。我最喜欢的莫过于一把形体宽厚,漆色金黄的斯琴,制作于1699年,它的音色也和外形一样,有着蜂蜜般的甜美柔和,但不腻。每次我拉响它,脑海里便浮现学校合唱团的歌唱声,它很像音域广阔的歌唱家,高音明亮高亢,低音饱满稳重。如果能用这把小提琴给你伴奏,那可真是美事,可惜它不属于我,我只能在克雷莫纳偶然试用。我非常珍惜在这里的分分秒秒,感官大开,不加选择地贪婪吸收来自学院的美的享受。
回想我在姥爷工作室的时候,做的琴基本都是依葫芦画瓢,拿来现成的模板和数据描画琴板的形状。把几何形状机械拼凑在一起,难怪不论我怎么练习刨木和削切,总是感觉进步缓慢。如今,我在师傅的指导下,细细研习了斯特拉迪瓦里的设计稿纸。在他的年代,并没有我们这么方便的拓印手段,我们有透明塑料板,有照相机。他没有。但他从不依赖这些外物,他仅靠圆规直尺,为每一把提琴设计形状。要知道,提琴是有生命的,这生命不仅来源于制琴师对它的加工、音乐家对它的演奏,更是来自于它最原初的树木。小提琴的面板采用欧洲云杉,背板和侧板用槭木。高品质提琴要求背板和侧板来自同一棵树,从科学角度说,是为了获得性能一致的木材,从感性的角度来看,则是为了让琴拥有完整的灵魂。有着不同灵魂的提琴,需要量身打造的外形,方能让它的个性彰显到极致。箱体隆起的弧度、f孔的胖瘦和琴颈的长短等等,等等,所有细节共同决定了琴的声学风格。牵一发而动全身,制琴的种种细节太令我着迷了。我摩拳擦掌,不但要锻炼自己精益求精完善操作细节,更要训练自己敏锐感知微小差异所带来的变化。
每天练琴、做琴之余,我都会抽空去广场散步,信封里的明信片上印的,就是克雷莫纳最为标志性的建筑——大教堂。我常常一边散步一边思考。我想起最多的就是你,小雫。你最近还有没有写好的故事?你上次信里附的小说,我读了,很钦佩。里面洋溢的浪漫情节和奇幻色彩,近小远大的视觉规律似曾相识,像是出自某部名著的手笔,《格列佛游记》抑或是《爱丽丝梦游奇境》?但都不是,这是你独创的。我所熟知的那个爱读书爱写作的你,总能带给我冒险一般的际遇。我想起第一次在图书馆注意到你的时候,那时还是冬天,阅览室里很冷,你鼻头冻得通红,你面前叠着厚厚一摞书。一连好几天,自习的同学来了又走,你好像忘了时间,直到闭馆的广播响起。我的父亲和馆长交好,从他那里,我也听说了你的故事。他说你特别爱看书,经常单独找图书管理员老师借书。学校图书馆还有好几本新出版的名著佳作是由你荐购的。“现在学业压力这么大,学生除了学教材就是看教辅,真没想到初中生能有这么好的文学品味啊。”他又提起你初中三年都担任合唱团的团长兼作词,我才恍然大悟,难怪看你这么眼熟。从这以后,我忍不住留意你的一举一动。就算我不想注意到你,也太难了,因为你总是活跃在各种各样的场合,你的名字频频出现在学校广播和报纸上。
等我再一次踏入图书馆,在书架上搜寻的时候,我情不自禁朝你常坐的位置投去几瞥,假想如果是你,这次会借来哪一本书读呢?这样想着,手边摞起几本待读的小说。我惊喜地发现果真有几本是你已经读过的。我是那么急切地想要让自己的名字早点出现在借书卡上,所以说来惭愧,好几本新书其实都看得匆忙。我这才知道你看书的速度有多快,看的书有多多。难怪你作文写得那么好,填的词也有韵律。
我默默关注着你,好几次在图书馆和你擦肩而过,有时候就坐在你旁边。我能看出你永远怀揣着最天真烂漫的心思,自如、轻松,有时幻想,有时创造。我和你完全相反,也许正因为如此,你那丰富快乐的天性像磁铁一样牢牢吸住了我的心。朋友评价我“要么严肃深沉,要么紧绷滑稽”,他建议我老实本分,不要故作幽默。好吧!现在你知道我的秘密了。
我身处历史悠久、文化繁荣的意大利,这里有文艺复兴、美食和奇险的自然风光,但我鲜有时间和金钱去游历。我必须加倍刻苦,才能不负这来之不易的实习的机会。也只有这样,才不愧对于你。我许诺不会让你等待我太久。我为期一年的学徒即将告一段落,我会在五月底赶回日本。期待和你相见,代我向老师和同学们问好。
小雫,请回信告诉我你的想法,我热切地盼望着。在这异国他乡,你的来信是我最重要的精神寄托。
圣司
1996年4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