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怀瑾傍晚归家,裴长清还在生气,隔壁院门紧锁,她桌上倒是多了一碗药。

    聂怀瑾拿过碗将药喝了,第二日离家前将碗置于隔壁院门外,待晚间回来,果见院外空无一物,而屋内桌上又多了一碗苦酸难喝的中药。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公主那边的批示终于下来。

    魏卿卿私下里找了蒋伯玉分析卷宗,聂怀瑾跟着她们早出晚归,夜半归家时发现书桌上空无一物,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隔壁院子已有整整一日未有亮灯,好似空了出来。

    聂怀瑾略觉疑惑,却抵不过身体实在困倦乏力,拉了帘子便沉沉睡去。

    待第二日她熟睡未起却被上次那个眼生的小厮敲门吵醒送药之时,才知裴长清有事离京,要隔几日才能回来。

    小厮将药递给她时偷偷打量了她几眼,聂怀瑾心知他疑惑,只当没看见,把药接了嘱咐他明日不必送来她一连几日都忙,才合上门。

    睡意被打乱,聂怀瑾披上衣服,拿出蒋伯玉归类整理的几份汇总,仔细阅读起来。

    不知是不是近期烦心事过多,今夜聂怀瑾少见的难以就寝,躺在床上半天没有入眠。

    长京城每到这个时节便容易刮风。裴家讲究各房子弟勤于练武,风雨等闲,仅有几间女眷屋舍有物什加固。聂怀瑾虽是女子,但寝于裴长清院中厢房,便一直听闻风吹雨打。

    后来聂怀瑾拜于许朝大长公主连崇门下,连崇偏奢爱华,往后入夜便不再那样容易被风雨吵醒。

    聂怀瑾并不经常能注意到风声呼啸这件事,她事物繁忙,很少分得出心思关注这些。但裴长清搬过来,有些忘却很久的事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脑海里。

    今夜长京城也在刮风,院内高树在风声里沙沙作响。

    屋内门窗都未紧阖,聂怀瑾赤脚下床,窗外风声卷着沙粒打在她脸上。

    还在裴府的记忆不经意间冒了出来。

    那时她已年岁不小,不知为何得裴家人允许有了新名字,在裴长清母亲的默许下,裴长清要求她同裴长清院内其他人分开住,单独在西边有一间厢房。

    那次风雨之前,她同裴长清的交集也不过是一同去学堂读书,再一同回院子。送来的餐食茶水经她手服侍送进裴长清的房里后,她方退下,回到自己那间里去。

    除去裴长清有时称呼她为黎书妹妹之外,院里的下人还同从前一般喊她六娘。该做的杂事还是要做,只不过裴长清不要她做女红,每月的交纳从织绣变为文章习得,也因此每日事毕后她还要回去额外温习书本。

    那时裴长清为她所做有违礼制之事实在太多,她猜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裴二公子从冷漠高傲突然间变得平易近人,只得每日惶惶不安地完成各项事务,生怕裴家突然把她赶出去。

    近夏时有风雨。那日白天同之前几日天气并无不同,学堂课程不易,她一边帮裴长清把菜肴布置好,一边回想当日夫子在课上所提点的几篇名家之论。裴长清见她时时发愣,知晓是她年龄略小跟不上学堂进度,就先把她打发回去了。

    待她挑灯夜读,终翻书查明那日学堂间夫子所得之言时,屋外已狂风大作。她回头见床榻之上空无一物,才猛然想起那日一早床褥被单被收走晾晒,而她因早起去学堂而误了去领的时间。

    也不知何故,许是看完太多书大脑还有些发懵,她想着要去拿东西,便穿着单衣跑出屋外,想着速去速归。

    可运气也时为不巧,她刚走进院中,夜雨骤然而下,柘桑树枝被狂风卷了几回摇摇欲坠,“吧嗒”从她身侧落下,把她左臂上的衣服刮了一个大口子。

    这种状况下人总要有些受惊,可那日她不知怎么,脑里只有一个念头,仍然木然地向外走着。

    突然有人从背后拽着她的领子一把将她拉住,旋即在这个别扭的姿势下把她往屋里拖。

    聂怀瑾被拉得喘不过来气,等被人安在凳子上坐好时,才发现自己在裴长清的房里。刚才在雨里把她拉回来的也是裴长清。

    “这么大雨你在做什么?”

    “少爷你还没睡啊?”

    两道问句同时响起,聂怀瑾抬起头,看自己这边光突然亮了许多。原是裴长清把桌上的烛灯端了过来,烛光下裴长清的面色很难看。

    聂怀瑾愣愣地看着他,脑子里是方才看过的各行文段,在脑中不清不楚地打着架。

    “我不出来你就打算被树枝砸死?”她迟迟没有发声。裴长清将烛灯放在一边,压着火气问她,语气也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她好似缓神也好似发晕,低下头机械地答腔,“我忘记去领褥被了。”

    暴雨把她的眉眼打湿,看起来狼狈又可怜。裴长清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手巾,没轻没重地在她脸上抹了一圈。柘桑树上的灰尘随着树枝溅在她脸上,被裴长清抹得黑一道白一道的。

    裴长清悻悻地收了手,把手巾递给她让她自己对着水擦干净。

    “不要这样唤我。”

    聂怀瑾看着水面上有些滑稽的自己,听见裴长清在身后骤然发话。

    之前裴长清是同她说过别的称呼,可她觉得不合礼数,就当耳旁风般并未放心里。

    “可我不是。”聂怀瑾仍然抗拒,她把脸擦干净,转过身,看起来还是有点傻傻的。

    她平素哪有这种时候。裴长清只当是她被雨淋坏了脑子,理解不能。“你没有东西睡么?”

    聂怀瑾点点头,“我忘记领了。”若是后来的聂怀瑾就会明白她当时遭人妒忌被人怠慢,但当时她只觉得是她自己没筹备好,想到这时候还要麻烦裴二公子,倘若被上人知道怕是会有责罚,心中愈发害怕。

    “嗯。”裴长清点点头,“我这里有多余的。”他那时比她高不了一点,强行弯腰看她就显得有些滑稽。裴长清有些神气地看看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脸蛋,“你喊我一声,我就让你带走一件,或者你可以睡在旁边的矮榻上。”

    “不能……”聂怀瑾这点礼仪伦理还是知道的,她揉了揉衣服的卷边,认真地抬头看着裴长清,摇摇头,“会被骂的。”

    “不会的。”裴长清蹲下来,信誓旦旦地同她保证,“你只喊我一个人,我不会让你被骂的。”

    聂怀瑾盯着裴长清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夫子知道……”

    “夫子不会知道!”裴长清似乎有点不耐烦,“你什么都不说只能回去干坐着。”

    外边的雨越下越大了,聂怀瑾光是听听就知道已经不适合再出去了。

    “……”她张了张口,感觉还是说不出来。

    眼看着裴长清转身就要离开,可她总不能在这里站一夜。

    聂怀瑾捏了捏衣角,喊住裴长清,“二公子……”

    “二哥!”

    裴长清脚步停了下来,聂怀瑾哒哒地跑过去,小声问他,“我可以把东西抱走了么?”

    “嗯。”裴长清转过身,面色却矜贵起来,同片刻之前逼着她喊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那夜她宿在裴长清房里外间的软榻上。后来的许多风雨夜,裴长清都担心她会害怕雷雨,让她提前进屋。

    其实她本没有那么怕雷雨,只是裴长清房里格外亮,冬夜也暖和,可以规避她每日夜里与父母亲姊分离的噩梦。

    屋外狂风大作,聂怀瑾伸手把门窗关上。

    她回床,久违的梦里没有阿爹阿娘的影子。柘桑树的叶子在青天白云下晃晃悠悠,裴长清在树下,向她伸出手来。

    “黎书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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