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怀瑾在家里歇息的一周内,案件中发生了一件无可忽视的大事。

    ——同她们说可以看名册的南方籍官员后人,搬离了京城。

    说是搬离,也不准确。虽说是预先与街坊声称的回乡,却在两三天内就大门紧闭。公主党的人快马加鞭地出城排查,在京郊发现了几人的尸体。

    斩草除根到这种地步,聂怀瑾和谈未蓠都敢断言,那本名册上,出了问题的绝不可能仅有菁荟楼某人掌柜这一人。定是有什么更多的被她们忽视了。

    此时聂怀瑾又想起在菁荟楼案件之前,她同魏卿卿和蒋伯玉查到的内容。是否并非那么凑巧,所报官之事数量成双其实本身并无联系,遇害之人也许正同魏卿卿与蒋伯玉所言,有男有女,有不为人知的密辛。

    聂怀瑾将自己的猜测传达给谈未蓠,那厢蒋伯玉却捎了信给她。

    聂怀瑾赶到大理寺,只在蒋伯玉的桌前拾到一张纸笺,上面注了时间和地点。看字迹,应当不是蒋伯玉的手笔。

    若这纸笺是蒋伯玉的师父何昌言所写,那他会直接同谈未蓠交接,不会多此一举让蒋伯玉唤聂怀瑾特地往大理寺跑一趟。那么这个同聂怀瑾有交集却又可以借蒋伯玉之便的,应当就是当初交递信息给她的,大理寺的傅昭禹。

    ——那个目的不明的怪人。

    傅昭禹约她的地点在一个偏僻的巷子,聂怀瑾私下让谈未蓠给她找了个帮手,聂怀瑾前去赴约时,那姑娘就在背后看着。裴长清想亲自来照顾她,被她婉言谢绝了。她想傅昭禹应该不会把赴会地点设在这么奇怪的地方。这个荒无人烟的宅院,应当只是他传递信息的一种方式。

    不过聂怀瑾还是低估了傅昭禹的享乐主义,从宅院前门那里花了不少心思才猜到傅昭禹会把信息藏在何处,打开信封,却只看到了出入十方动念的物件。

    她跑了这么远的一趟路,只是为了接收此物么?

    聂怀瑾心中无言至极。她唯一庆幸之事便是早起之时,她动用三寸不烂之舌竭力劝服了裴长清不要跟过来。不然她若是再次进入十方动念之事被裴长清发现,不论他是否知道这个地方,今日她都别想得到进一步消息了。

    傅昭禹今日不在大理寺,聂怀瑾前去寻他时,他还在十方动念宿醉未醒,浓厚的酒香几乎倾泻了整个屋子,连窗棂间都是久居未散的气味。

    聂怀瑾把四周的窗户开了缝,傅昭禹似乎才从声音中迷蒙地睁开眼睛,面色还有些苍白。

    他定了定神,“是聂大人。”

    “是我。”一回生二回熟,聂怀瑾不同他打哑谜,“傅大人约我前来想必是有要事相告。”聂怀瑾略加停顿,“傅大人不若去收拾整理一番,我们再进行对话。”

    “聂大人这回的嫌弃之意倒是很明显。”傅昭禹一脸“从未有人胆敢这样对我”的神情,他对上聂怀瑾的眼神,见她毫无惧意,反而自己笑了出声,翻身下塌,进入了内间。

    待他再次回来之时,神色俨然全数恢复正常,连那一步三叹的吐音都同之前一般无二。

    傅昭禹摇了铃铛,唤来一位侍者端来早点茶水。他饮了一杯,像是要解宿醉的不适,聂怀瑾看着他,才问他,“傅大人今日将我约至此处,是有何事?”

    傅昭禹将茶盏放下,倒是没说什么不急的话术。他轻轻一笑,直视着聂怀瑾的眼睛,“聂大人不妨猜一猜,我昨夜是面见了何人?”

    能把傅昭禹折腾得如此狼狈的整个长京城倒也确实还有不少人,但此事大约与她目前之事有所关联,聂怀瑾不妨往大了猜。“聂某不才,既然傅大人让聂某猜了,聂某便想,昨夜此处,怕是进老虎了。”

    此话说得并不隐晦。傅昭禹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倒是还没那个胆子。”傅昭禹话虽这么说,面上表情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算是见了中间人吧。”傅昭禹和煦地做了个表情,可惜聂怀瑾早见过他平时的模样,对他此刻的神情毫不买账。

    “聂大人不必苛责在下吧。”傅昭禹的眼神显得有些受伤,“傅某毕竟……”

    “傅大人……”聂怀瑾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聂某是第一日认识你么?傅大人有情报不如快些说,聂某前些日子也是受了很重的伤,时至今日也未曾好透,赴今日之宴后还需早日歇息。”

    “聂大人是把傅某当什么?”傅昭禹又回到之前那副语气轻佻的模样,“傅某可不做赔本的交易。”

    “那就要看从一开始,傅大人是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了。”聂怀瑾回敬回去,“毕竟先放消息的也是傅大人不是?”

    傅昭禹见聂怀瑾识破了他当初同蒋伯玉说话的用意,便也不再伪装。“想必聂大人也是认为,此事与王氏脱不了干系,对么?”

    这几天王氏的日子不大好过。先前暗地的斗争也就作罢,聂怀瑾受伤一事将斗争摆到了明面上,又偏偏圣上面上又是偏心公主之君,孝宁公主亲自向大理寺施压,王氏就算要逃过这一劫,也要壮士断腕,吐出点东西来。这几日不论是傅昭禹还是何昌言都被人裹挟着入局,也许对傅昭禹来说还有些正有此意,对于何昌言而言就有些晴天霹雳了,难怪昨日去大理寺之时,何昌言看她的神情那般古怪。

    显然,傅昭禹是从王氏请的中间人这里得到了些什么,但同样的,他也要聂怀瑾吐出部分利益出来。

    “傅大人有何想要,为何如此含糊其辞。”聂怀瑾淡淡笑道,心中却微微有些急躁。她对傅昭禹手里的消息多少有些在意。

    这几日朝堂之上也不是铁板一块,从前许多同王氏交好的世家状态也有些不对,聂怀瑾总觉得背后之事应当不止这一桩。王氏为了度过这一劫难,大约是威胁了不少事情。

    “又或者说,傅大人从一开始,其实就是想借聂某的手,又或者说更高之人的手,做些什么。”聂怀瑾朱唇轻启,“比如说,扳倒王氏。”

    大理寺的文件浩如烟海,如何能将案件精准地分门别类送到人手中是个技术活。聂怀瑾从前一厢情愿地认为傅昭禹是个失去理想,想去大理寺混日子的纨绔子弟。但蒋伯玉却说过,其实每月,大理寺的人都能看到傅昭禹。

    既然能看到,那便是做事去了。不然以傅昭禹的位置,但凡他想混吃等死,也是一点力气也不用费出。

    “聂某是不是猜对了。”聂怀瑾看到傅昭禹面色一变,心中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傅昭禹登科那年的状元,虽非寒门,却也只是个普通子弟。其时之太子连衡应许睿宗之意将户部一职许给那人,却未料王氏族人当年送入“高中”一名。王氏要拿下户部此肥缺少不了许睿宗应准,可偏生那年许睿宗因有太子之故,寸步不让。

    次年,那状元就无故离世。王氏族人顺利进入户部,连带着太子连衡都被太后好一阵指责。

    傅昭禹虽一经登科就被其父塞进大理寺,但想必为国做事,也曾是他向往之意。

    “傅某没有聂大人想得那样高尚。”傅昭禹看聂怀瑾的表情,心知她想错了什么,“傅某只是见多了惺惺作态之事。”傅昭禹把手中竹箸顺势掷了出去,不必回头,聂怀瑾就知他又把物什镶在了墙上。

    “而它有些族人,为人下限之低,就连我这样的人,也是看不下去的。”

    日色刚落,聂怀瑾便从十方动念中退了出来。

    裴长清托了幼时的医者帮她检查,聂怀瑾也就奔波于两个宅院之间。今日算算,是要被医者检查的日子,聂怀瑾不想回来晚了之后被裴长清唠叨。

    也不知裴长清搞错了什么,现在的他倒还真有几分兄长的样子,管起她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大道理。聂怀瑾这几日耳朵听得都有些出茧子。

    裴府宅院深深,但聂怀瑾走得轻车熟路。熟悉的医者就是有一点好处,不会多说什么。聂怀瑾分明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疑惑,却也只是一闪而过,对着她依然喊着聂博士,没有丝毫的逾矩之处。

    毕竟不同于自幼见过的荀医,聂怀瑾没有把握能骗过荀医她是裴黎书,但是对于这个从前只为长者看伤的医者,聂怀瑾从他的眼神里,也只看出了一点诧异,还不至于上升到怀疑她身份的地步。这点她很放心。

    不让她放心的另有其人。

    聂怀瑾揉了揉眼,听医者在旁大呼小叫,让她不要乱动。

    聂怀瑾抬起头,看见裴长清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聂怀瑾摇摇头。

    她想起白日里,在十方动念,傅昭禹最后同她说的话。

    “我知道聂大人未必需要我说出的这两个名字。”傅昭禹放下手中之物,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毕竟这点东西对聂大人和你背后的势力而言,不算什么。聂大人手里说不定有更多。但聂大人今日既然前来,就必定是想从傅某这里得到些什么”

    傅昭禹的话像蛇信子,“傅某同聂大人交换之事,也尽在此处了。”

    “毕竟长京城里,还没有几个人知道,向来同裴大人不对付的聂怀瑾聂大人,”傅昭禹慢条斯理地把茶水递给聂怀瑾,一刻不落地观察着她的神态。

    “——其实姓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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