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清……”她忍不住搂住他的脖颈,细细地哭出声。

    “我在。”他回应着她的呼唤。

    聂怀瑾莫名地有些惶恐,没来由地惊慌,从前再如何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心绪,也许是第一次正视了这份感情,才从心底里会担心这份情意是否会容易散去。

    裴长清放下她的头颅,她便向后仰过,像一片柔软的叶脉落在水面那样,静静地躺在床榻上。

    她的头发散了,簪子也乱得落在了床铺间,只能看见她柔亮的青丝散在床榻之上,像上好的绸缎,又像是洇开的水墨,丝丝缕缕地漂在水面上。

    柔和的灯光照在她的躯体上,她的身子是瓷器一样的白,比从前看着要弱了许多。胳膊上长年累月侍候练出的肌肉已然完全消失,剩下一些柔软的皮肉。

    可她那样漂亮,裴长清想,全天下的星辰也比不过。

    聂怀瑾想不到他在想什么,她整个人像是被海浪浸过,视线一点点模糊起来。

    好久,聂怀瑾心念道。她在心里埋怨着裴长清不肯停下的动作。

    这样漫长的节奏总会过去。就算是广陵散也要有结束的时候。聂怀瑾攀附在他的后背,感受到律动在一点点往上攀升,直至某种顶峰,再缓缓落下,又回复于琴弦的震颤。

    他的指节顿了顿,继而停了下来。

    灯火微微,聂怀瑾注视着他,带着某种少年时期才有的渴慕。裴长清的眼睫不可抑制地颤了颤,他突然抬手,挥灭了床畔的灯火。

    紧接着,低下头衔住了她的嘴唇。

    有什么饱胀的触感从相连步步向上,聂怀瑾扣在裴长清的肩膀上,听见他隐隐的喘息声。

    “这样就累了?”她有意逗他,“看来你爹娘说得有道理,小孩子就要多练武功。”

    “是么?”裴长清压住即将而来的低沉的气喘,他掐住她的五指一根根打开,又一根根相扣在自己的指根处,把她的掌心压在床榻上。他的眼睛在黑夜中有一种与平时不同的亮,“你怎么会不清楚,”他的声音顿了顿,气息缓缓从他的唇瓣间吐出,“这里的小孩子,也有你这一个?”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清亮的笑意,像一个货真价实的少年人。可又和那个在柘桑树下娓娓而来的少男有了许多差别,一种有别于年少无知的天真。

    聂怀瑾的指尖触在他的眉峰上,她一向知道他好看。裴家人都生得极好的模样,眉痕深长,如狼毫笔收束的末端,而一双眼睛寒似晚星,如长刃般锋芒毕露而从不自知。

    聂怀瑾的指尖骤然从眉峰间滑下。

    她觉得呼吸困难。在离开裴府后,她不常锻炼的身子娇弱了许多,就比如加紧了速度的此刻,她只能颤抖着,被轻易地穿过身上。

    这种感觉有一点可怕,它让人失控,让人沦陷,更重要的是,她清楚地知道这源于自己的放任。

    她的四肢软绵绵的,没有一丝重回自我的斗志。

    聂怀瑾抱住裴长清柔软的头。把自己埋进他的怀里。

    这是她纵容的,是她自己容许他放肆的。

    长发轻拂于腰间,带来一阵酥麻。

    爱人原是这样一般感受。

    切理厌心,万死不辞。

    ☆

    荣湘阁。

    “轻衣姑娘到了。”通报的人穿过重重回廊,走进里间的屋子里,“殿下是否相见?”

    “废话。”虞言卉翻着这几日抄写下的弹劾她的奏折,抬眼看了一眼来人,“你谁手下教的,这般不知轻重缓急?”

    女子低头认下错事,低声道:“那奴婢便宣轻衣姑娘上来。”

    “——不必了。”窗外响起一个爽朗的声音,下一刻,一袭黑衣利落地翻窗而进,左手点地,半跪在孝宁公主身前,“将军,属下来迟。”

    “不算迟。”虞言卉翻过手中一页,誊卷上白纸黑字,行行骂言录入脑海。虞言卉对着其中一行冷笑一声,站了起来,目光转向面前屈身之人,面色缓和了许多,“起来吧,你同魏卿卿,在昭南都看到了什么?”

    ☆

    次日清早。

    “派娘子军营的人去城外屯田?”聂怀瑾看着面前的谈未蓠,“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一早。”谈未蓠坐在厢房中,喝了聂怀瑾给的茶,“仰大人让我来的,她说这事你该知道。”

    “此事我是应当知晓。”聂怀瑾重复着一句,声音陷入思考,“也不过一日时间。”聂怀瑾的指节扣了扣桌面,她问谈未蓠,“你昨日应当在宫里,就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谈未蓠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晃了晃脑袋,“昨日太子没有拜访。”她知道聂怀瑾的言下之意,“就算太子今早前来,也不过才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定不下这么大的事情。

    不对。聂怀瑾想,昨日公主行动如此过激。她突然反应过来,“不是今早,是前夜。”

    “什么前夜昨晚?”谈未蓠皱了皱眉。

    太子家宴。聂怀瑾看着谈未篱略显茫然的神情,从心中涌现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那顿家宴只是一件幌子。她无法知道太子与殿下交锋后拿下了怎样的决断,太子党在短暂的安静了一日之后便不知如何地使公主殿下在朝会上递交了女子登科的全部安排,原是有此后手。

    难怪当日太子应下得如此顺遂。轻易得不像素来与她们为敌的模样。

    “皇宫下旨不是长京城百姓做的生意经,想一出是一出。”聂怀瑾不至于和谈未篱讨论起上面人的安排。

    “可女子登科之事,昨日圣上已然同意了。”谈未篱道。

    “那是自然。”

    “为何?”谈未篱蹙眉,“昨日我还当是……”

    当是圣上偏向公主的。

    “呵。”聂怀瑾冷笑,“圣上是不想看到子女相斗。”

    女子登科一事,圣上本是不愿同意的。只不过因太子要将娘子军调出城外,作为补偿,才允诺了此事。

    这事,怕是连公主都不知晓。现在想到,却已经晚了。

    太子是什么时候要把娘子军调出去的呢?

    聂怀瑾浅浅叹了口气。

    甚至于,可能圣上自身,都是希望削弱娘子军势力的。

    毕竟当初,若是没有虞言卉,整个镇北公府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命都会命丧许睿宗之手,若是没有娘子军的不足,北境的力量也撑不到与外族决一死战后还能调转战马杀回京城。

    娘子军的力量,无论是在何处,都是一股强大的势力,可偏偏在从前圣上有意无意地放纵和疏忽下,成了独属于孝宁公主的军队。

    这样的力量,在战争结束后,无论如何,都不该留的。

    可惜的是,论迹论心,圣上确实是爱自己的大女儿的。

    这次旨意,不知在陛下心头盘算了多少时日,终于在今日落了地。

    聂怀瑾深吸了一口气,“马车还在外边吧?”她问谈未篱,“烦请送我去一趟公主府。”

    公主不在府里,府上养着军师仰萱,在厅上等候她的到来。

    “聂大人。”仰萱淡淡地笑,手上搛出浮茶的碎末,“旅程匆忙,饮茶可否?”

    “仰萱姑姑。”聂怀瑾行了行礼,脚下绕过一地的兵器,路程不由得慢了几分,连询问都慢了一步。

    “小心足下”仰萱动作依然不紧不慢,她笑了笑,对着聂怀瑾道:“三宫送来的,才锻制好。”她将茶盏放在桌上,音色平稳,“聂大人若有喜欢的,不妨拿几件防身。”

    “不必了。”聂怀瑾心中有事,她挥挥手,“姑姑知道的,我这个人没什么武力,交给我反而白白浪费了好东西。”

    她顿了一句,“姑姑在此处,是有什么话要同聂某商议么?”

    “商议不成。”见聂怀瑾无意饮茶,仰萱慢条斯理地将杯盏放下,“将军自有主意,我劝了也无用,只是连累姑娘们受苦。”

    说起此事,仰萱终是叹了口气,“聂大人,今日在此候你,确实有一桩事想要你来帮忙。”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仰萱淡淡道,“聂大人,你是少数几个能在前朝搭得上话的人。”

    “娘子军营的人,现下在城内的,已经不多了。”仰萱的话宛如一声雷响。

    “什么意思?”

    “昭南有恙,将军不能坐视不管。”仰萱不愿透露更多,“此次屯田,要娘子军五成的军力,但线下城内人数大约只有三成。”

    “姑姑的意思是。”

    “我需要聂大人的协助,瞒天过海。”仰萱轻声道,“这次清点人数的是,是兵部的贺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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