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南有恙。

    聂怀瑾在回府的路上还在想着这句话。昭南是南疆的旧土,在许朝初年以一处独立之国的名义向许朝高祖称臣,由朝廷派出官员进行接管。但是昭南毕竟路途遥远,此后便多在当地豪绅中选出人选,由其自行主裁昭南各项事务,只是仍服从于朝廷的管制。

    昭南与中原风俗相差很大,民风两异,并不通婚。只在许睿宗时下嫁过一位出自太后本家王氏的郡主,为的是拉拢昭南王的兵力以保卫许朝的统治。

    然而镇北军回兵京城时,昭南并未出兵。呈朝新立后,昭南王依同前朝,如从前一般朝贡于朝廷,并未听说有何变动。

    但是仰萱却说,昭南有恙。

    聂怀瑾细细思索。倘若昭南确真有恙,为何不上报于朝廷,而是由公主擅自出兵?又或者……?

    老昭南王死了,现下昭南内部在争权?

    想起现下长京城的处境,聂怀瑾不由得叹息,昭南王的儿媳毕竟是王家的人,如果新的昭南王上位,未必真的不会反咬一口。

    但倘若如此,真有风吹草动仍然应该上报于朝廷。为何非要私自出兵?

    聂怀瑾叹了口气,公主不在府中,仰萱也不将话说明白。

    但聂怀瑾大约猜到,这么些日子里,不见魏卿卿是原为何故了。这些日子长京城风起云涌,太子与殿下,也要走到不死不休的时刻了。怕是昭南这一仗,也是两位殿下斗法中的一环。

    只是,魏卿卿这番一走,竟带走了这么多娘子军的兵力……聂怀瑾不能质疑孝宁公主的决断,只是这三成的兵力,她怎么在贺召面前瞒天过海?

    ☆

    虞言卉仍在荣湘阁中坐着,轻衣位于她的身旁,大气也不敢出。

    将军已经连轴转了好些日子,可如今军师仰萱不在,她也无法贸然劝说虞言卉放下卷犊休息。荣湘阁内好久都无声息,轻衣大着胆子抬起头,见虞言卉倦然地撑在桌上,桌上是轻衣冒着风险带回来的一纸密信。虞言卉读了再读,终是似十分不忍一般阖上了眼睛。

    信上字迹朱砂写就,宛如泣血。笔迹浮白,不见当初游龙模样。灯光落在粗糙的信纸之上。

    “阿卉,别来无恙。”

    ……

    “阿卉,别来无恙。”

    久无人烟的寺庙阴暗积水,打湿了踏进庙内的锦鞋绸缎。虞言卉按着渗血的后背,死死盯着面前容貌陌生的女子。

    来者遮挡住寺庙中唯一能透进光亮的出口,神色平和而知礼。

    虞言卉死死盯着她,一只手往后抓住长弓,另一只手按住兜鍪。血痕从她未绷紧的白布中蜿蜒而下,滴落于肮脏潮湿的地面。

    “你是何人?”长时间未曾进食进水让虞言卉的嗓音有些沙哑,但她那双眼睛依旧像鹰隼般明亮,王歌元丝毫不怀疑只要她再往前走一步,面前之人就会奋起将她斩杀于此处。

    于是她开口,“王氏三女,王歌远。”

    虞言卉的眉头一皱,“郡主?”她冷冷地看着她,“伪冒郡主身份,可是死罪。”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益。”王歌远看着虞言卉一身狼狈,眼中却没有丝毫惊叹怜悯的神色。她顿了顿,换了个说法,“虞姑娘,我手无寸铁,且无武力,对你造不成威胁。”

    虞言卉冷笑,漠然地看着她,语带讥讽,“那郡主真是好本事,连追百里都能将我追上。”

    “我只是好奇。”王歌远面色不改,“好奇你想要什么。”她低下身,丝毫不在意身上的大氅被地面打湿污秽,她抬头,仰视着虞言卉,“阿卉,很多年前,我随家慈拜访北境,在中原四郡,见过你一面。”

    虞言卉冷冷地看着她。她只在极小的时候,去过一趟中原四郡。在那次会面之后,虞氏在北境几乎遭遇灭顶之灾,时至今日,她肩上仍有她八岁之时留下的箭伤,风雪之日时有疼痛。

    “是么?”虞言卉随口一说,“那看来郡主也很清楚,自那之后,我家府上都发生了什么咯?”虞言卉看了眼王歌远,挑衅似的吹了声口哨。

    王歌远的手在衣物上捏紧了又放下。她的声音很轻,她说:“阿卉,若我说,我并不知情呢?”

    王歌远看着虞言卉,虞言卉上下打量着她,对她的眼神感到很不适。“郡主何必拿这种眼神看我,我自幼就不会哄人。”

    王歌远摇摇头,目光也低了下来。

    后背的鲜血逐渐将布条染红,王歌远沉浸在如何同虞言卉对话中良久,再抬眸,却只见血色已蔓延到了虞言卉的胸前。

    自小都没见过鲜血的王歌远惊恐地捂住了嘴巴。

    ……

    寺庙里,被王歌远尖利的声音喊得耳朵疼的虞言卉同她面前的死士怒目而视。

    “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王歌远拉了拉身旁人的袖子,她身旁面无表情的女子从怀里掏出瓷瓶,递给虞言卉,语气硬邦邦的,“林唯。”

    “没有听说过这味药。”虞言卉将信将疑地接下白瓷瓶。半刻之前,王歌远把她的贴身汗巾给了她包扎,她决定暂且相信这个女子。

    “那是我的名字。”面前之人面色未改,从齿缝中挤出的声音有些恼羞成怒。

    “没听过。”虞言卉把瓷瓶里的药倒了出来,把瓶子扔回到林唯的手中,看见这个女人的神情有一丝开裂。

    “是么?”王歌远看了眼虞言卉,又看了眼林唯,“我还以为江南林家很有名。”

    “没听过。”虞言卉抬首看着林唯,她指了指手上的药剂,“你用一点给我看看。”

    “……”林唯被这一句轻飘飘的话气得七窍生烟,“你把我当什么人!”她手起刀落在小臂上划出一道伤口,将药剂倒在伤口上,递到虞言卉眼前,声音气冲冲,“满意了吧?”

    “你的死士?”未承想虞言卉看都没看林唯一眼,对着发抖的王歌远调侃,“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她还小呢。”王歌远为自家死士说话,“也不一定要是死士,可以走的。”她声音已经不复初见时的华贵,在寒冬中冻得寒颤,声音也跟着软糯起来。

    虞言卉看了她一眼,相信她确实武力不足,这才叹息着寻了点柴火,又指使着林唯,两个人一同把火烧起来,声音温和下来,“郡主殿下金枝玉叶,跑这么远,何苦呢?”

    “那阿卉,你又是何苦呢?”王歌远看着虞言卉的眼睛,她学着虞言卉的动作盘坐在地上,双手捧着脸。那双眼睛格外认真,认真到虞言卉也不由得问自己,是不是儿时真的有这么一位相熟之人。不过她还是在心里摇了摇头。

    “阿卉你肯定不记得了。”王歌远苦笑着,“当年四郡之宴上,就是因为我坐在你身侧同你交往时态度大方,这才被太后看上,从家里去了宫中,过了这么多年。”

    虞言卉皱了皱眉,她对此事毫无印象。但王歌远是养在深宫中的太后侄女一事,倒是国人尽知。

    “还是你同我说,我才知晓你的名字。”王歌远像是捧了一颗心出来。

    “所以你到底要说什么?”虞言卉不明所以,她最讨厌和宫里的人打交道。

    “我嫁人了。”王歌远看了她一眼,飞速地说了一句。

    “昂?”虞言卉有点想把箭拿出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两年之前,姑母给我寻了门亲事,是郑家。”

    郑家祖上出过武将,不过早就已经在祖籍边做上侯爷,与她们还在战场上厮杀的将门早已不再往来。

    “嗯啊。”虞言卉敷衍地点点头,“郑家还行啊。”她揉了揉眉心,像是安慰道,“比我丈夫好多了吧,郑家好在是大富大贵之家,你看你嫁过去也不愁吃喝。”虞言卉想想,似乎觉得自己的安慰十分苍白,“我不了解郑家人啊,但是世家他们到底要脸。我那个丈夫死皮赖脸地要我给他负责,吵得我不生安歇。”虞言卉不擅长这种场合,比划得手忙脚乱。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歌远摇摇头,“阿卉,你不懂这场赐婚的意思。”她的神情很郑重,眼睛里却含了一捧又一捧的水色,“阿卉,这意味着……他要死了。”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王歌远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平稳下情绪,同虞言卉说,“姑母把我接到宫里,就是为了让我有用。”

    “我嫁过来一日,便是殊荣一日。”王歌远恨恨道,“等到他们全部放松警惕了,便是郑家人头落地的时候。”

    “你同我说这些?”虞言卉迟疑了一瞬,便是这一瞬,让王歌远捕捉到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来京城?”她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握住了虞言卉的胳膊,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她,“阿卉,你是不是想要做些什么?”

    “郡主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不,你明白的。”王歌远像是下了什么赌注,看着她的眼睛里渗了点点血丝,她慢慢松开自己的手指,声音从疯狂中冷静下来,“虞言卉,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虽然我自己,并不是很明白。”王歌远慢慢地说,“我不知道你是想对姑母发难,还是对陛下有敌意,又或者是什么别的。”

    她背过身去,挡住寺庙内唯一的天光。“阿卉,从今往后,不要再来京城了。”

    她背着手,像是在下什么通牒,“往后你想知道什么,我让林唯偷偷送信给你。”“在这京城中,最有能力的,是我那个侄子,皇帝表哥的长子,太子连衡。你来多了,他肯定能分析出来你想做什么。”“我是今日看你如此,才猜到这么多年,陛下和姑母对虞氏多有猜忌。”

    “阿卉,你能摸进京城,想必也读过很多兵书吧。”王歌远转过身,神情坚毅,“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手上的镇北军,完全可以供你们使用。”

    虞言卉看着她。

    “还有世子,你的长兄也在京城之中。”王歌远淡淡地说,“连衡,其实很提防他。”

    “我在京城,能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王歌远笑了笑,声音有些发冷意,“不成功便成仁。”她咬着牙,“这么多年我在这深不见鬼的宫里过的什么日子……”

    “他们也该尝尝才是。”

    “郡主?”

    “我保不住我的丈夫。”王歌远眼睛红了一圈,“也保不住我自己……”

    “阿卉,你不记得我,这无事。”王歌远想要握住虞言卉的手,却被躲开。她神色黯淡了一瞬,但又瞬间恢复过来。

    “阿卉,你有没有想过,推翻这个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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