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地暗,残月孤悬,洒下一片凄神寒骨的冷光。四野无声,细雨如针,细密而冰冷,刺在肌肤上带来阵阵寒意。沟渠里污泥浊水,恶臭熏天,腐败之物堆积,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骆闻洲半个身体泡在污泥里,双腿尽断,伤口溃烂,流脓,森森白骨刺破皮肉。那双瑞凤眸依稀能瞧出昔日风华无双的旧影,但此刻却再无昔日的风采。

    有野狗途经此地,似未发觉沟渠里的人,抬起后腿撒了泡尿,便翘着尾巴扬长而去。

    腥臊的尿液,在半空划出暗黄的水线,轻飘飘地跳进沟渠,溅在那具残破的身躯上。

    沟渠旁的小道上,偶尔有行人路过,他们或是掩鼻而过,或是远远地唾弃一声,但就是无人愿意靠近,也无人投来怜悯。

    骆闻洲仿佛已经与这沟渠融为一体,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恍惚中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他费力地挣扎着眼皮,沾血的眼睫微微颤动。

    刺眼而恍惚的白光中,嚣张肆意的少年,神采飞扬地冲他挑了下眉。而紧接着,那张妖异殊艳的脸突然变得狰狞又血腥,无数箭矢穿透少年的身体,少年踉跄着后退,跌入熊熊燃烧的火海。

    骆闻洲干裂流血的唇瓣,微微动了动,似要呼喊,却只有一口短促的气息从喉咙里溢出来,整个人坠入了寂静的黑暗。

    “嘶,我来晚啦?”

    人来人往的渠边小道上,不知何时来了个少女,穿着枯绿色的布裙,撑着暗黄的油纸伞。

    硕大的月亮躺在东山上,又仿佛站在少女身后,衬得她宛若月宫谪仙,又好似山魅成精。

    “算了,脏就脏吧,大不了让他陪我两件新的。”少女屏息跳下沟渠,拽住男人的衣领。

    细雨绵绵,微风乍起。

    伞面被石头划破,发出刺啦一声响,惹得少女耷下眉眼,盯着破破烂烂的伞,叹气。

    半个月前,她返回崩坏位面,却被随机传送到了崖州,前日才随商队抵达东陵境内。

    她刚盘下一家医馆,想赚点银两买凶杀男主,系统就提示天命反派濒死,让她赶紧来救人。

    伞是她自己做的,材料都用的最好的,伞面精心描绘着绿竹叶,撑开别提多漂亮了。

    结果,伞破了。

    反派也快死了。

    把人带回去就晚了,玄臻立即开始施救。得亏她来之前把银针捎来,否则还真救不了。

    玄臻面无表情地拨开反派脸上脏污枯乱的发丝,而下一秒,她看着那张疤痕遍布却异常熟悉的脸,瞬间愣在了原地。

    这……

    这是骆闻洲!?

    她的心底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和恍惚。

    天命反派这个词儿,玄臻以前做炮灰任务的时候没接触过,但听着就不是什么好话。

    ……如果骆闻洲是天命反派,天底下还有正派吗?

    大概是建元十三年,她一周目死遁的那年,远远的见过骆闻洲,彼时他站在长长的玉阶上,一袭玉色圆领广袖长袍,站在苍茫淋漓的大雪中,玉骨秀横秋。

    说是谪仙下凡也不为过。

    而现在,曾经惊艳一时的太子太傅,居然险些无声无息地死在穷乡僻壤的臭水沟里。

    适才她跑来时,还瞧见那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冲着沟渠撒尿,路过的行人亦唾弃不断。

    纵使先前与骆闻洲不对盘,甚至是针锋相对,但此时看他落得如此地步,心中不可避免地生出一种怎会如此的荒谬感。

    杀人不过点头地……

    何以至此?

    寒门里飞出的金凤凰,压得年轻一辈抬不起头,刻薄阴险多疑如东陵帝,都对他赞不绝口,力排众议封他为太子太傅。

    说一句红透半边天都不为过,但是现在却……

    玄臻来得匆忙,还未解锁本位面的存档,所以她并不知道她死后这个位面发生了什么。

    【警报警报,天命反派的生命体征急速下降——】

    玄臻倏地回神。

    罢了。

    先把人救回来,天命反派什么的稍后再研究。

    骆闻洲似乎在沟渠很久了,伤口皆流脓溃烂,和衣服死死的粘在一起,一动便连皮带肉。

    玄臻眉头紧蹙,捏着沾着皮肉的衣服,看向奄奄一息的骆闻洲,后者没有任何反应。

    “疼也得忍着,伤口不处理我都没地儿下针。”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得见,自顾自说着。

    下针的手快出残影,她的神情也愈发冷峻,骆闻洲的情况比她预料的还要糟糕十倍。

    双眼中毒失明,双腿从膝弯被暴力砸断,森白的骨头刺破皮肉,暴露在冰凉的风雨中。

    他身上的伤很眼熟,她在本位面曾掌管刑狱,对那些刑具的功用和效果再熟悉不过了。

    ……给太子太傅上酷刑,东陵究竟发生了什么?

    玄臻刺下最后一根银针,调动神念拂过针尾,所有银针立即齐齐颤动,荡漾出奇异的韵律。

    奇迹般的,骆闻洲那苍白犹如水鬼的脸色红润了些许,气息依旧奄奄,却平稳许多。

    倒是玄臻,蹙眉闭眸缓了好一会儿,而后又将伞移到骆闻洲的正上方隔开冰凉的雨。

    【叮,天命反派的生命体征趋稳,暂无性命之忧。】

    自助式傻瓜系统的提示音,让玄臻稍微松了口气。

    此刻她才有时间复盘,自己这稀里糊涂的遭遇。

    哎,歹命啊!

    她退休八百多年,日子无聊但无忧无虑,怎料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突然被几百个天道委托人联名告上宇宙法庭。

    更离谱的是,多番查证的结果都显示,那些位面崩坏的罪魁祸首就是她这个老实人。

    她彻底没辙了。

    只能带着系统重返位面,看看是哪儿出了错。系统是最初级的系统,只有一些基础功能。

    稍微缓了口气,玄臻传音给系统:“系统,解锁任务存档,并查询位面最新数据。”

    她对第一个位面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依稀记得自己是个臭名昭著的奸佞阉贼。

    所以,现在需要解锁她当时做任务的存档刺激回忆。

    查询最新数据,是因为她困惑系统为何会提示天命反派濒死,难道崩坏与反派有关?

    【叮,压缩包已发放,您可以调节传送速度哦。】

    以前传剧情的体验感很差,总部便给系统加了可以自动调节信息传送速度的小插件。

    蛮人性化的。

    玄臻把速度调到最快,她神魂强壮可以随便造。

    紧接着,无数画面浮现,尘封的记忆也飞快苏醒。

    本位面是玄臻的第一个任务位面,由剧本《帝王霸宠:亡国郡主身娇体软》衍生而来。

    如今天下四分,按综合国力的高低排列,依次是——东陵、北燕、西楚与南越。

    西楚中立不参与争霸,南越想掺和但不够格,近五十年来闹得最激烈的是东陵和北燕。

    男主是北燕八皇子燕云谦,生母微贱,不受宠爱,七岁那年被送到东陵为质,自此在敌国遭受了长达七年的冷眼苛待。

    女主是东陵定国公之女——安宁郡主谢瑶瑶,花容月貌,本性善良。她曾在寒冬腊月里对质子男主施以援手,自此便成了男主心目中不可亵渎的白月光。

    两人一来二去的,渐渐生出情愫,欲私定终身。

    怎奈局势瞬息万变,北燕老皇帝突然病危,恰逢质子之期将满,燕云谦必须回去筹谋。

    而燕云谦离开不久,谢瑶瑶就被赐婚寒门。其实严格说起来,两家原本就有娃娃亲。

    谢瑶瑶终日以泪洗面,绝食抗议但收效甚微,又不敢真的抗旨连累全家,只得应下婚事。

    燕云谦闻讯又惊又怒,去信十几封却石沉大海,心急如焚之下,他乔装打扮潜入东陵,打算当面问个清楚,没想到却看见白月光依偎在寒门未婚夫怀里。

    这个寒门未婚夫就是骆闻洲,清河骆氏的嫡长子。

    燕云谦失望至极,离去时发誓来日攻破东陵,定要让谢瑶瑶那背信弃义之辈悔不当初。

    后来北燕异军突起,与南越达成同盟,而东陵帝突然自掘坟墓,妄求长生荒怠朝政。

    最终,盛极近百年的东陵被北燕与南越联手吞并。

    东陵的那些贵女宫妃悉数被送往北燕皇宫,亡国郡主谢瑶瑶自然也在“战利品”之列。

    紧接着,男女主开始篇幅将近百万字的狗血虐恋。

    强取豪夺、怀孕流产、坠崖失忆、追妻火葬场……这些桥段都是最基本的虐恋要素。

    在不知多少配角为他们的恨海情天献祭之后,男女主终于锁死成为帝后,婚后三年抱六。

    大结局HE。

    而玄臻明面上是一人之下、人人畏惧的九千岁,暗地里却是燕云谦的舔狗,被他耍的团团转,最后还简接死在他手里。

    当时做的那些事儿,虽不是她的主观意愿,是任务强迫的,但是也跟案底无甚分别。

    ——不堪回首。

    至于天命反派,他本是寒门出身的朝廷新贵,今日有此一难,其实是受了太子的牵连。

    因皇后被人举报谋害皇嗣,又牵扯出厌胜之术,同时太子母族清河崔氏也被科举舞弊旧案裹挟,太子因此被禁足东宫。

    骆闻洲是太子太傅,与太子亦师亦友,他为太子以及清河崔氏求情,甚至立下军令状,七日必将真相呈到御前,不料被奸人借题构陷通敌。东陵帝勃然大怒,将骆闻洲打入大牢严刑拷打。

    许是念及多年臣子情份,东陵帝没杀骆闻洲,而是命人将其塞进囚车流放到千里之外。

    往南千里,便是崖州。

    众所周知,活蹦乱跳的武夫被流放崖州都得脱层皮,而皇帝却下令将腿瘸眼瞎的骆闻洲流放崖州,是何用意不必多说。

    但——

    这里并不是崖州。

    押送囚车的官吏不知受了谁的令,竟将骆闻洲扔进了沟渠,而此地里京城不过百里。

    囚车却依旧朝崖州而去,如此一来,就算有侠士来营救骆闻洲,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玄臻看完压缩包,不仅知道骆闻洲为何落魄,也明白了为何系统会提醒天命反派濒死。

    天命反派的确和位面崩坏息息相关。换言之,就是天命反派那条线出现bug导致了崩坏。

    按照原剧情,骆闻洲在东陵亡国之后,会苟延残喘纠集旧部,成立复国灭燕的起义军。

    他会抓住女主,引男主去东陵旧址,与后者展开决战,但因棋差一着死在男主剑下。

    但是现在东陵还没亡国呢,天命反派就要下线了。而且看现在的情况,骆闻洲也不像是那种会为东陵复国的死忠之臣。

    这厮可不是什么善茬,做不来以德报怨的好事。

    “所以,要想位面不崩,骆闻洲就得活到大结局?”

    玄臻抹去脸上的雨水,看向破烂的油纸伞下,脸上血肉外翻的骆闻洲,没忍住叹了口气。

    但愿她光风霁月了十七年的死对头能破而后立。

    哦不,应该是二十四年,如今已是建元二十年,离她一周目的下线时间已经过去七年。

    对玄臻来说,七年只不过是眨眼之间,从摘星楼中箭坠入火海,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嘶,这谁家姑娘,带情人私奔掉沟里了啦。”

    有人穿着蓑衣路过,恨铁不成钢地投来视线,隔老远还能听到他在嘀咕什么世风日下。

    玄臻:?

    瞎了吧,哪里像私奔现场了,这明明是精准扶贫。

    雨势渐大,水雾茫茫。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她弯腰把骆闻洲抱起来,不可避免地沾染脏污,但眼下也别无他法。

    总不能把人扔了吧,这可是她完成任务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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