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臭名昭著的九千岁3
虽然看不见，但骆闻洲似乎能感受到对方懊恼无语的样子，唇边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玄臻没错过他的神情，暗道昨日那招用的对。
既如此，那有些话得说请楚，别平白惹出误会来。
“我昨日说的什么奴仆继续玩之类的话，你不必当真，那都是我为了激你编的话。”
“……”
骆闻洲笑意微滞，穿戴整齐的里衣下，似乎还残留着那陌生又令人无措的冰凉触感。
玄臻努力挽尊：“我是个老实人，真的不会逼良为娼，我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骆闻洲唇边噙笑，但细看，似乎有些僵硬。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敢问姑娘姓名？”
“我名魏玄臻。”
少女正经说话时，嗓音有种独特的烟哑，听着有些雌雄莫辨，她落落大方地解释：
“委鬼之魏，玄之又玄的玄，至臻之境的臻。”
骆闻洲怔了一下。
魏玄、臻？
“公子为何愣神，我的名字有什么不妥吗？”少女疑惑的声音拉回了骆闻洲的思绪。
他轻轻摇头。
“没有不妥。只是忽然想起一位故人，他也姓魏……”
“这样啊。”少女似是恍然笑道：“你的故人该不会也是那位臭名昭著的九千岁吧。”
骆闻洲闻言，心神有片刻的恍惚，随即又听少女道：
“以前也有人将我的姓名和那位九千岁联系到一起，还说我和九千岁长得像，更有甚者还问我是不是他的同胞妹妹。”
“你——”青年一顿，“你和九千岁长得像？”
“对啊！”
少女声音沮丧：“好多人都那么说，害得我都不敢素面出门，只能整日戴着面纱。”
——我能看看你吗。
骆闻洲终究没提出这等冒犯的请求，同时也有些唾弃自己竟会生出睹人思人的念头。
况且……
他如今只是一个瞎子，就算想看，也做不到。
良久，他鬼使神差地解释了一句：“其实，九千岁魏玄，并没有传闻中那边糟糕。”
嗯？
玄臻靠着椅背，打量着骆闻洲神情变化……看起来他也没那么讨厌她这个死对头呢。
“不说这些了。九千岁可是民间禁忌，只有止小儿夜啼的时候，百姓们才会提起。”
她轻巧地带过了这个话题，揶揄道：“公子方才问我姓名，是想日后找我报恩吗。”
闻言，骆闻洲按捺住纷乱的思绪，轻轻点头，道：
“多谢魏姑娘的救命之恩，骆枭这段时日自困自伤，给姑娘添了许多麻烦，抱歉。”
“骆xiao？”玄臻疑惑。
“是枭首示众的枭，这是在下的字。”骆闻洲道，“我认同魏姑娘昨日说的话。”
“哪句？”
玄臻故意逗他。
骆闻洲微微别开脸：“……魏姑娘说，名满天下的太子太傅，已经死在了沟渠里。”
“此后再无骆闻洲，只有索命恶鬼骆枭。”他定会让那些罪魁祸首为骆氏满门偿命！
“……”有点非，但不能打击人家，玄臻配合道，“骆枭公子一定能索命成功。”
骆闻洲莫名觉得不对味，但也没多想，只道：“骆枭还有一事，需要麻烦魏姑娘。”
玄臻知道他要说什么，她捏了捏酸疼的眉心。
“换脸的事，我建议你再考虑考虑。首先这种手术我没做过，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其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读书人不是最看重这些吗。还有——”她叹了口气。
“你觉得，只是换张脸，你的仇人就认不出你了吗？能在官场混的都不是傻子。”
骆闻洲沉默片刻，神情忽而流露出一丝厌恶……不是对玄臻，倒像是对自我的厌弃。
“我……只是单纯的讨厌这张总会招来祸患的脸。”
玄臻脑海中忽然蹦出“蓝颜祸水”四个字，这个词的错误之处和红颜祸水的一样。
“你这是受害者有罪论。九公主先见色起意，你婉言拒绝却惹怒了九公主，此事错不在你，而在仗势欺人的九公主。”
这半个月玄臻也没闲着，她去百晓楼买了情报——关于骆闻洲的最近七年的大小事。
百晓楼不愧是百晓楼，连骆闻洲何时去花楼，在里面待了多久做了什么，都记录在册。
当时，骆闻洲在花楼偶遇女扮男装的九公主并英雄救美，引得九公主芳心暗许，被他婉拒后便当众发誓非骆闻洲不嫁。
后来，几近疯魔的九公主在宫宴的酒水里动手脚，想和骆闻洲生米煮成熟饭，不料害人反害己，和北燕质子有了关系。
闹剧结尾，九公主怀孕嫁入北燕，成了北燕的皇贵妃。
若此事就此结束，骆闻洲也不会自我厌弃。一切都得从九公主的爱慕者贺兰睿说起。
贺兰睿是摄政王的嫡子，与九公主是表兄妹，还是五服之内的那种，但架不住贺兰睿变态。
早在九公主追求骆闻洲的那段闹哄哄的时间里，贺兰睿就明里暗里给骆闻洲和骆家下过不少绊子，但都被太子摆平了。
彼时九公主爱屋及乌，警告了贺兰睿，后者收敛了一段时间，直到九公主宫宴出事。
贺兰睿倒是纯爱，得知九公主怀孕，还想着面圣求娶九公主，不过被摄政王拦下了。
后来，燕云谦打着永结同好的旗号求娶九公主，也不知是主角光环，还是因为他的人格魅力，九公主竟然答应了和亲。
一点反抗都没有。
情报里说，九公主嫁去北燕的那天笑得异常甜蜜。
不过，她临走的时候，给她的同胞哥哥八皇子，以及贺兰睿各留了一封信。
之后，八皇子和贺兰睿就开始针对骆闻洲和骆家。
骆闻洲是太子太傅，但太子不可能时时护他，权力场上最多的就是权衡利弊与无可奈何。
贺兰睿是个双，想对骆闻洲下手，后者被逼入绝境，混乱中刺瞎了贺兰睿的左眼。
那件事闹得很大。
骆闻洲被停职三个月，骆家也遭遇毁灭性打击，不得不从京城迁回始平，以求保全性命。
但贺兰睿和八皇子并不打算放过他，此后夺嫡的诸多阴谋算计，都是拿骆闻洲开刀。
双拳难敌四手。
纵使骆闻洲智多近妖，也无法从中全身而退。
且贺兰睿那个变态做事向来不计后果，瞎了一只眼以后，行事也变得愈发不计后果。
以前提起骆闻洲，都说他少年权臣，光风霁月。
而在贺兰睿的一番操作之下，骆闻洲的名声一落千丈，都快撵上昔日的阉贼魏玄了。
此次东宫之祸，骆闻洲本不该落得如此田地，但是架不住贺兰睿和八皇子从中作梗。
诬陷骆闻洲投敌的理由竟是他与南越祭司有私情。
东陵帝信了，甚至说了句：骆闻洲当初第一次面圣，朕便觉得他有以色侍人之资。
——灭顶的侮辱。
皇帝将骆闻洲为官期间所有的功绩皆以一言蔽之。
骆闻洲被贴上“以色侍人”的标签，沦为天下读书人之耻，而今连他自己都厌弃他。
可，错在他吗？
不在。
玄臻觉得自己说的没毛病，都是顶顶好的鸡汤。
怎料骆闻洲闻言，空洞无神的眼睛“看”向她。
“错不在我吗？”他覆上他自己的脸，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错就在我啊。”
眼见他去抠脸上的疤，那歇斯底里的劲儿，仿佛要生生把脸皮扒掉，玄臻连忙摁住他。
“——骆枭！”
那双空洞的凤眸，虽然没有光泽，但玄臻却偏生从中看到了他心中深不见底的痛苦。
“错就在我啊！”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的青年，明知抗不过玄臻，却依旧在死命挣扎。
整洁的纱布再次被血浸透，血腥味弥漫在鼻间。
玄臻嫌恶拧眉。
她讨厌血腥味。
骆闻洲还在挣扎，似想就这么流干了血，就这么死在这儿，他喉咙里挤出来声音，不像人发出的声音，反倒像困兽哀鸣。
“若没有这张脸，便不会招致歹意，不会与贺兰睿等人结仇，骆氏满门也不会遭祸！”
干枯如秋日树枝的手指，忽然攥住玄臻的手腕，他的嗓音歇斯底里，眼角竟溢出血泪。
“我阿姐，阿姐她怀着孕，再有两个月就要分娩……是我不甘平凡、自视清高才招致灭门之祸，若我对九公主低头——”
“啪！”
骆闻洲被打偏了脸，褐色的痂裂开，沁出血丝。
玄臻却冷声道：“你要自欺欺人到何时？豺狼虎豹不会因为你下跪求饶就放过你。”
“我不信以你的聪明，会看不透其中门道。”真想撬开骆闻洲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
骆闻洲缓缓回头，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被玄臻的嗤笑打断，她的语气似乎有些……
熟悉？
他还未想起是哪里熟悉，就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你要是想死，我这就去配一副毒药给你，或者扯三尺白绫，去骆氏祖坟吊死吧你。”
“你连死都不怕，却怕杀死真正的罪魁祸首？在这自怨自艾有个屁用！有错只会自揽，活该你被人欺负成丧家之犬！”
“我也不拿骆晟那个小病秧子激将你，你想死就爬到外面去死，别污了我的地方。”
“砰！”
玄臻摔门而去。
靠在床头，浑身缠满绷带的瘦削青年，似乎呆住了。
而玄臻穿过已然绿荫葱葱的抄手回廊，远远地就瞧见垂着花藤的拱门旁有个小正太。
正怯生生地望着她。
——是骆晟。
玄臻顿了下脚步，敛去身上的冷意与愠怒，唇边挂上浅浅的笑意后，她才朝骆晟走去。
“阿晟喝药了吗？”骆晟长期营养不良，且前段时间受了不少磋磨，需要喝药调养。
骆晟乖乖点头，腼腆道：“喝过药啦玄姐姐。”
眼睛乌溜溜的，和他小叔骆闻洲一样，都是含情瑞凤眸，不过骆晟的眼睛更圆润。
和寻常五岁的小孩相比，骆晟要更瘦弱，小脸苍白。但相比前几日刚把他从乱葬岗捡回来的时候，如今已经好太多了。
不过他身上的毒有些棘手，还差一味血蟾蜍。这东西百晓楼也知之甚少，只有一个大概的线索，指向南越的百鬼沼泽。
百鬼沼泽，危险系数极高，江湖高手都不敢轻易入内。且那里是南越禁地，需要参加什么试炼，拿到进去的资格才行。
不管是试炼还是百鬼沼泽，都会有生命危险。
玄臻自认为没有义务冒着生命危险去救骆晟。
人可以善良，但那是在保证自己生命安全的前提之下。退一万步讲，她的任务目标是骆闻洲，他人的死活与她何干？
反正，玄臻暂时没有那种不遗余力救骆晟的想法。
“……玄姐，是不是小叔叔又惹你生气了？小叔叔他——”
骆晟鼓起勇气，抬头对上玄臻的视线，但是下一秒他对上那双分外漂亮的黑眸，打了十几遍腹稿的好话，一下子都忘了。
玄臻看着拘谨地攥着衣角的小孩，伸手揉了下他的发顶。长期营养不良，小孩的发丝柔软但有些枯燥，手感并不算好。
“别想太多阿晟。大人的事交给大人解决，你们小孩子只需负责每天都开开心心。”
她又安抚两句，骆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那乖顺的模样，和骆闻洲形成了鲜明对比。
“该吃晌午饭了。我去食肆打包一些吃食，回来我们一起吃。你先去小饭厅等我。”
骆晟点头，句句有回应：“好的，玄姐姐。”
玄臻笑了笑，拿上荷包，拜托隔壁卖伞的阿公帮忙看一下店门，便去了最近的食肆。
玄臻没错过他的神情，暗道昨日那招用的对。
既如此，那有些话得说请楚，别平白惹出误会来。
“我昨日说的什么奴仆继续玩之类的话，你不必当真，那都是我为了激你编的话。”
“……”
骆闻洲笑意微滞，穿戴整齐的里衣下，似乎还残留着那陌生又令人无措的冰凉触感。
玄臻努力挽尊：“我是个老实人，真的不会逼良为娼，我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骆闻洲唇边噙笑，但细看，似乎有些僵硬。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敢问姑娘姓名？”
“我名魏玄臻。”
少女正经说话时，嗓音有种独特的烟哑，听着有些雌雄莫辨，她落落大方地解释：
“委鬼之魏，玄之又玄的玄，至臻之境的臻。”
骆闻洲怔了一下。
魏玄、臻？
“公子为何愣神，我的名字有什么不妥吗？”少女疑惑的声音拉回了骆闻洲的思绪。
他轻轻摇头。
“没有不妥。只是忽然想起一位故人，他也姓魏……”
“这样啊。”少女似是恍然笑道：“你的故人该不会也是那位臭名昭著的九千岁吧。”
骆闻洲闻言，心神有片刻的恍惚，随即又听少女道：
“以前也有人将我的姓名和那位九千岁联系到一起，还说我和九千岁长得像，更有甚者还问我是不是他的同胞妹妹。”
“你——”青年一顿，“你和九千岁长得像？”
“对啊！”
少女声音沮丧：“好多人都那么说，害得我都不敢素面出门，只能整日戴着面纱。”
——我能看看你吗。
骆闻洲终究没提出这等冒犯的请求，同时也有些唾弃自己竟会生出睹人思人的念头。
况且……
他如今只是一个瞎子，就算想看，也做不到。
良久，他鬼使神差地解释了一句：“其实，九千岁魏玄，并没有传闻中那边糟糕。”
嗯？
玄臻靠着椅背，打量着骆闻洲神情变化……看起来他也没那么讨厌她这个死对头呢。
“不说这些了。九千岁可是民间禁忌，只有止小儿夜啼的时候，百姓们才会提起。”
她轻巧地带过了这个话题，揶揄道：“公子方才问我姓名，是想日后找我报恩吗。”
闻言，骆闻洲按捺住纷乱的思绪，轻轻点头，道：
“多谢魏姑娘的救命之恩，骆枭这段时日自困自伤，给姑娘添了许多麻烦，抱歉。”
“骆xiao？”玄臻疑惑。
“是枭首示众的枭，这是在下的字。”骆闻洲道，“我认同魏姑娘昨日说的话。”
“哪句？”
玄臻故意逗他。
骆闻洲微微别开脸：“……魏姑娘说，名满天下的太子太傅，已经死在了沟渠里。”
“此后再无骆闻洲，只有索命恶鬼骆枭。”他定会让那些罪魁祸首为骆氏满门偿命！
“……”有点非，但不能打击人家，玄臻配合道，“骆枭公子一定能索命成功。”
骆闻洲莫名觉得不对味，但也没多想，只道：“骆枭还有一事，需要麻烦魏姑娘。”
玄臻知道他要说什么，她捏了捏酸疼的眉心。
“换脸的事，我建议你再考虑考虑。首先这种手术我没做过，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其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读书人不是最看重这些吗。还有——”她叹了口气。
“你觉得，只是换张脸，你的仇人就认不出你了吗？能在官场混的都不是傻子。”
骆闻洲沉默片刻，神情忽而流露出一丝厌恶……不是对玄臻，倒像是对自我的厌弃。
“我……只是单纯的讨厌这张总会招来祸患的脸。”
玄臻脑海中忽然蹦出“蓝颜祸水”四个字，这个词的错误之处和红颜祸水的一样。
“你这是受害者有罪论。九公主先见色起意，你婉言拒绝却惹怒了九公主，此事错不在你，而在仗势欺人的九公主。”
这半个月玄臻也没闲着，她去百晓楼买了情报——关于骆闻洲的最近七年的大小事。
百晓楼不愧是百晓楼，连骆闻洲何时去花楼，在里面待了多久做了什么，都记录在册。
当时，骆闻洲在花楼偶遇女扮男装的九公主并英雄救美，引得九公主芳心暗许，被他婉拒后便当众发誓非骆闻洲不嫁。
后来，几近疯魔的九公主在宫宴的酒水里动手脚，想和骆闻洲生米煮成熟饭，不料害人反害己，和北燕质子有了关系。
闹剧结尾，九公主怀孕嫁入北燕，成了北燕的皇贵妃。
若此事就此结束，骆闻洲也不会自我厌弃。一切都得从九公主的爱慕者贺兰睿说起。
贺兰睿是摄政王的嫡子，与九公主是表兄妹，还是五服之内的那种，但架不住贺兰睿变态。
早在九公主追求骆闻洲的那段闹哄哄的时间里，贺兰睿就明里暗里给骆闻洲和骆家下过不少绊子，但都被太子摆平了。
彼时九公主爱屋及乌，警告了贺兰睿，后者收敛了一段时间，直到九公主宫宴出事。
贺兰睿倒是纯爱，得知九公主怀孕，还想着面圣求娶九公主，不过被摄政王拦下了。
后来，燕云谦打着永结同好的旗号求娶九公主，也不知是主角光环，还是因为他的人格魅力，九公主竟然答应了和亲。
一点反抗都没有。
情报里说，九公主嫁去北燕的那天笑得异常甜蜜。
不过，她临走的时候，给她的同胞哥哥八皇子，以及贺兰睿各留了一封信。
之后，八皇子和贺兰睿就开始针对骆闻洲和骆家。
骆闻洲是太子太傅，但太子不可能时时护他，权力场上最多的就是权衡利弊与无可奈何。
贺兰睿是个双，想对骆闻洲下手，后者被逼入绝境，混乱中刺瞎了贺兰睿的左眼。
那件事闹得很大。
骆闻洲被停职三个月，骆家也遭遇毁灭性打击，不得不从京城迁回始平，以求保全性命。
但贺兰睿和八皇子并不打算放过他，此后夺嫡的诸多阴谋算计，都是拿骆闻洲开刀。
双拳难敌四手。
纵使骆闻洲智多近妖，也无法从中全身而退。
且贺兰睿那个变态做事向来不计后果，瞎了一只眼以后，行事也变得愈发不计后果。
以前提起骆闻洲，都说他少年权臣，光风霁月。
而在贺兰睿的一番操作之下，骆闻洲的名声一落千丈，都快撵上昔日的阉贼魏玄了。
此次东宫之祸，骆闻洲本不该落得如此田地，但是架不住贺兰睿和八皇子从中作梗。
诬陷骆闻洲投敌的理由竟是他与南越祭司有私情。
东陵帝信了，甚至说了句：骆闻洲当初第一次面圣，朕便觉得他有以色侍人之资。
——灭顶的侮辱。
皇帝将骆闻洲为官期间所有的功绩皆以一言蔽之。
骆闻洲被贴上“以色侍人”的标签，沦为天下读书人之耻，而今连他自己都厌弃他。
可，错在他吗？
不在。
玄臻觉得自己说的没毛病，都是顶顶好的鸡汤。
怎料骆闻洲闻言，空洞无神的眼睛“看”向她。
“错不在我吗？”他覆上他自己的脸，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错就在我啊。”
眼见他去抠脸上的疤，那歇斯底里的劲儿，仿佛要生生把脸皮扒掉，玄臻连忙摁住他。
“——骆枭！”
那双空洞的凤眸，虽然没有光泽，但玄臻却偏生从中看到了他心中深不见底的痛苦。
“错就在我啊！”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的青年，明知抗不过玄臻，却依旧在死命挣扎。
整洁的纱布再次被血浸透，血腥味弥漫在鼻间。
玄臻嫌恶拧眉。
她讨厌血腥味。
骆闻洲还在挣扎，似想就这么流干了血，就这么死在这儿，他喉咙里挤出来声音，不像人发出的声音，反倒像困兽哀鸣。
“若没有这张脸，便不会招致歹意，不会与贺兰睿等人结仇，骆氏满门也不会遭祸！”
干枯如秋日树枝的手指，忽然攥住玄臻的手腕，他的嗓音歇斯底里，眼角竟溢出血泪。
“我阿姐，阿姐她怀着孕，再有两个月就要分娩……是我不甘平凡、自视清高才招致灭门之祸，若我对九公主低头——”
“啪！”
骆闻洲被打偏了脸，褐色的痂裂开，沁出血丝。
玄臻却冷声道：“你要自欺欺人到何时？豺狼虎豹不会因为你下跪求饶就放过你。”
“我不信以你的聪明，会看不透其中门道。”真想撬开骆闻洲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
骆闻洲缓缓回头，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被玄臻的嗤笑打断，她的语气似乎有些……
熟悉？
他还未想起是哪里熟悉，就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你要是想死，我这就去配一副毒药给你，或者扯三尺白绫，去骆氏祖坟吊死吧你。”
“你连死都不怕，却怕杀死真正的罪魁祸首？在这自怨自艾有个屁用！有错只会自揽，活该你被人欺负成丧家之犬！”
“我也不拿骆晟那个小病秧子激将你，你想死就爬到外面去死，别污了我的地方。”
“砰！”
玄臻摔门而去。
靠在床头，浑身缠满绷带的瘦削青年，似乎呆住了。
而玄臻穿过已然绿荫葱葱的抄手回廊，远远地就瞧见垂着花藤的拱门旁有个小正太。
正怯生生地望着她。
——是骆晟。
玄臻顿了下脚步，敛去身上的冷意与愠怒，唇边挂上浅浅的笑意后，她才朝骆晟走去。
“阿晟喝药了吗？”骆晟长期营养不良，且前段时间受了不少磋磨，需要喝药调养。
骆晟乖乖点头，腼腆道：“喝过药啦玄姐姐。”
眼睛乌溜溜的，和他小叔骆闻洲一样，都是含情瑞凤眸，不过骆晟的眼睛更圆润。
和寻常五岁的小孩相比，骆晟要更瘦弱，小脸苍白。但相比前几日刚把他从乱葬岗捡回来的时候，如今已经好太多了。
不过他身上的毒有些棘手，还差一味血蟾蜍。这东西百晓楼也知之甚少，只有一个大概的线索，指向南越的百鬼沼泽。
百鬼沼泽，危险系数极高，江湖高手都不敢轻易入内。且那里是南越禁地，需要参加什么试炼，拿到进去的资格才行。
不管是试炼还是百鬼沼泽，都会有生命危险。
玄臻自认为没有义务冒着生命危险去救骆晟。
人可以善良，但那是在保证自己生命安全的前提之下。退一万步讲，她的任务目标是骆闻洲，他人的死活与她何干？
反正，玄臻暂时没有那种不遗余力救骆晟的想法。
“……玄姐，是不是小叔叔又惹你生气了？小叔叔他——”
骆晟鼓起勇气，抬头对上玄臻的视线，但是下一秒他对上那双分外漂亮的黑眸，打了十几遍腹稿的好话，一下子都忘了。
玄臻看着拘谨地攥着衣角的小孩，伸手揉了下他的发顶。长期营养不良，小孩的发丝柔软但有些枯燥，手感并不算好。
“别想太多阿晟。大人的事交给大人解决，你们小孩子只需负责每天都开开心心。”
她又安抚两句，骆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那乖顺的模样，和骆闻洲形成了鲜明对比。
“该吃晌午饭了。我去食肆打包一些吃食，回来我们一起吃。你先去小饭厅等我。”
骆晟点头，句句有回应：“好的，玄姐姐。”
玄臻笑了笑，拿上荷包，拜托隔壁卖伞的阿公帮忙看一下店门，便去了最近的食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