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篇——“差一个”(修)
万豪房产在他们所在的青市非常有名。
许多知名的公寓楼、写字楼、大型商场等都出自他们的手笔。
但安然之所以知道有这么个房地产商是因为刘褂子每次因为拆迁的事骂街，都得捎上一句：“都怪那该死的万豪房产！”
安然的兴致突然就变得没那么高了，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站在刘褂子他们那边，现在却转而向敌方阵营求助，这让她不由生出了一种背叛了组织、背叛了“党”的负罪感。
见安然兴致缺缺，安宁心中便有了计较。
他知道街坊邻里对拆迁这事儿看法不一。尤其二叔那帮子人，说好听点就是对拆迁的情绪比较抵触，说难听了就是有做钉子户的潜质。
他清楚自己妹妹的优点：聪明、善良、护短、重情义...但也同样清楚她的缺点，安然活得太纯粹也太过理想和想当然。
可生活没有绝对的对错，就像这个世界并非非黑即白。
他知道有很大一部原因他和爷爷有意无意的纵容。
哪怕一开始他们只是希望她能过的快乐一点儿，但不可否认，安然如今这性情，他俩难辞其咎。
安宁强迫自己不去看安然的眼睛，语气淡淡的：“怎么，又不想让李老板帮忙了？还是你不打算继续掺和丁筝的事了？”
安然唇瓣几次开合，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她眼中的挣扎和痛苦安宁都看在眼里，但只能装作看不见。
他不得不承认爷爷说的是对的，禁制已经失效，就算自己24小时待在她身边，也阻止不了那些东西的靠近。
可他忽略了，因为这场变故而感到措手不及的不止自己，还有安然…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要被迫接受即将改变的命运。
安宁突然感觉有些茫然，不知道当初自己和爷爷的决定是否正确。
如果当初…
安宁垂下眼眸，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知道该调整情绪的人是自己，揠苗助长只会适得其反，他该做的不是否定，而是引导。
“我...”
“铃----”
尖锐刺耳的铃声打断了安然还未来得及出口的话。
她第一次觉得她哥的手机铃声那样悦耳。
但安宁看了眼屏幕，便直接将手机放在了安然手里，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接不接受帮助，要不要继续掺和丁筝的事...
由她自己决定。
安然没有拒绝。
可屏幕上‘李老板’三个字仍旧刺的她眼睛生疼，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屏幕上，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又深深地吐出口气，胡乱抹了把眼睛，果断地按下了接听键。
安宁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他得让妹妹知道，遇事必须自己做决定，不要轻易将决定权交给别人；再就是…这世上没有鱼与熊掌兼得的好事，有舍才有得。
安宁拿回手机，靠近听筒：【您好。李老板。】
手机那头李老板的声音同样清晰地传进了安然的耳朵：【你好，你好，小安先生真是太客气了...】
【我这边啊，打听到的消息是死者家属那边确实是已经报案了，那边...也已经立案调查了。】
安然的指甲被她拽出了一个缺口，露出了粉红的一角。
她哥的语气难得惊讶：【这么快？】
李老板：【可不是嘛！】
手机那头先是表示赞同，随即又话锋一转：【小安先生，我这么跟你说吧，就算死者家属那边不报案，这事儿啊，也得归那边管。】
安宁眉间微微一皱，看了眼同样蹙眉的安然：【您的意思是...那边已经排除了意外和自杀这两种可能了？】
【哎，对喽！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李老板那头先是恭维了一句，然后才接着道：【你也看出来了吧？这效率…快的有些不正常了】
【你知道的，这办事效率代表着事情的严重性和上头的重视程度…不过，这目前还只是初步的鉴定结果…而且这个结果只在负责这事儿的内部公开...】
安宁从善如流：【您放心，规矩我都懂。】
李老板那头哈哈笑了几声：【小安先生果真年少有为！】
【那老李我就再多跟你说两句，家属那边确实提供了一些对那位丁同学不太有利的证据。丁同学目前正在警局接受询问，但那些东西，只能证明她有杀人动机而不能作为直接的证据。】
李老板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小安先生，其实说白了那些也不过是小姑娘难过伤心的时候随便发发的牢骚罢了，做不得数的！再说了，那位同学还未满16周岁呢！这事儿啊，有门儿！】
安宁拿着手机的手微微一顿：【李老板，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李老板：【哈哈哈，小安先生真是有安老爷子的风范！】
安宁同样笑着回答：【您夸奖了，我也就是跟在爷爷身边打打下手而已。】
【小安先生太谦虚了，凭你的天分和胆识，假以时日，成就肯定不会在安老爷子之下的都说莫欺少年穷，这时代说白了，到底还是你们年轻的天下…】
电话两头的人又相互攀谈了一阵，临挂电话前，李老板换了一种有些意味深长的语气：【小安先生，我再给你透个底...】
不知道是不是安然的错觉，她感觉那边的李老板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是故作神秘，反倒是有点像是在防着被谁听到。
这种刻意地回避让她也不由屏住了呼吸。
李老板的声音幽幽的：【这事儿吧，其实有点...邪门儿…具体的你们还是知道越少越好】
【如果可以，等你那位同学摘出来，能别掺和就别掺和这事儿了...】
安宁领他的情：【嗯。我明白您的意思，谢谢您给的忠告。】
挂掉电话。
“哥…那人说的证据…是不是丁筝的日记？”安然心里一直惦记这事儿，电话一挂，就迫不及待来跟她哥求证。
“你同学有写日记的习惯？”
安然点头，丁筝的确有记日记的习惯。
她也曾为丁筝担忧过：让她不要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写进去，有痕迹的东西在她看来都不安全。
丁筝却说那样失去了写日记的意义，她会好好藏起来。
安然不相信以丁筝的谨慎会让秦志高那边会那样轻易找到日记。
但如果…
有帮手呢？
这个念头惊得她差点要跳起来。
会么？
会是…她么…？
可虎毒还不食子啊…
安然脸色变得惨白，如果真是这样…丁筝当时该有多绝望…
她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日记做不了证据，警方那边如果没有其他证据，再加上有那个李老板帮忙，丁筝应该很快就能出来。
只是不管秦志高的死跟她有没有关系，那个家估计都容不下她了…
只希望那个李老板…事情能办的利索些了…
安宁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守在一旁，他知道有些事情只能让她自己想清楚。
但一旁的安然却突然一把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哥…谢谢你…”
安宁短暂的错愕后轻拍着她的后背：“嗯？”
“要不是你，我现在还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呢！丁筝的事也不会那么顺利就解决…”
安宁眼里闪过诧异：“第一个我理解，第二个怎么说？”
“他想让你欠他人情…”安然声音闷闷的：“那个李老板是大老板，还跟爷爷认识，他不可能拿打听消息这种事来跟你或者跟爷爷要人情。”
“他想要这个人情…但又不能越俎代庖。所以才会说‘这事儿，有门儿’，就是告诉你这事儿他能办，问你需不需要帮忙…”
安宁应了，这人情自然就欠下了。
李老板人精一样的人物，他能应承帮忙，自然方方面面都能考虑周到。
她哥应该是考虑到丁筝从警局出来容易。
难的是在出警局以后，光是臆测和中伤就够她喝一壶了，更何况还有秦志高他妈那伙人。
有了李老板的帮忙，那些人起码会消停不少。
这人情，是她哥为她欠下的。
“哥…是我拖累你下水，还害得你要欠那个老油条的人情…”
他突然就有了一种吾家有女初成长的酸涩感，这酸不酸甜不甜的感觉让他有些别扭，他摸了摸安然的头：“你都在水里了，我没道理在岸上看着。”
安宁清了清喉咙，刚还想说点什么，二胖那边就来了电话，说是饭菜快好了，趁这会儿雨小了点，叫他俩赶紧去他那边吃晚饭。
雨确实小了不少，淅淅沥沥地落在门口。
安然没了一开始的馋嘴的心思，看向她哥：“哥...”
安宁知道她想干嘛，轻飘飘瞅了她一眼：“怎么，你这是打算和二叔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了？”
安然一听，蔫巴巴地倒在桌子上。
“走吧！”安宁伸手拽起生无可恋的安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你才王八呢！”安然幽怨地瞥了眼她哥，“你还是我亲哥么...”
“要不去做个亲子鉴定？”
“哼！冲着咱俩这如出一辙的颜值，就知道你绝对是我亲生的...哥哥！”
安然说完，拿起门边的伞就往门外一窜。
“安然然！逃跑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别跑！”
安然撑着伞，站门口做了个鬼脸：“嘿嘿！我既不是好汉，也没有本事，我就跑！”
.......
兄妹俩到二胖家的时候，刘褂子和朱叔早就到了。两人摆了张小木桌，一边嗑瓜子，一边比比划划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刘褂子一看见两人，就热情地招呼他俩坐下，那样子简直比二胖那个主人更像主人：“来，坐下来一起吃瓜子儿。”
说完一人给摸了一把。
然后煞有介事地冲着厨房的方向喊：“胖子，速度点！你瞅瞅给人孩子饿的！都只能靠瓜子儿充饥了！”
二胖在厨房骂骂咧咧，但说了啥，两兄妹谁都没听明白。
刘褂子无缝衔接：“我这手艺不是不行嘛！要是给你那宝贝厨房点着了，那我这罪过不就大了么！”
厨房哗哗的炒菜声没停，二胖嚷嚷的声音也没停。虽然还是没听明白，但那语气和语速，大概率是在亲切问候刘褂子的家人，还是妈含量挺高的那种。
“行了，别一会儿把口水全喷菜里了！咱们多年的兄弟不嫌弃，总得为小辈们着想吧？！”
厨房的声音戛然而止。
刘褂子脸憋得通红，最后还是哈哈哈哈地笑了出来。
他一边笑还一边拍老朱的肩头：“哈哈哈...好兄弟...哈哈哈...关键时候还得靠你...胖子的脸刚刚一定绿了...”
老朱抹了把自己的脸：“胖子的脸绿不绿我不知道，你小子老了一定老年痴呆，把这口水赶紧收收，以后有的是机会流...”
安然一个没忍住，嘴里的瓜子皮一下子喷了出来，拍着他哥的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
二胖有着异于常人的嗅觉和味觉，这让他在做饭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
没人教，全靠自己摸索，色香味俱全，说他是五星级大厨也一点儿不夸张。
安然坐在桌边看着满满一大桌子菜，先前沉睡的馋虫，这会儿全被勾了起来。
不同食物香气混合在一起，让她有了一种心灵被治愈的感觉，安然忍不住在心中暗叹：怪不得都说美食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会让人心情愉悦，这话说的太对了！
她咽了咽口水，等到几个叔叔都坐下来，才夹起那块心怡了很久的糖醋排骨。
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客尽主欢。
但人有时候越是热闹开怀，就越是怕这样的日子留不住。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能有多少呦！”
刘褂子这话像是一根尖锐的针，直接戳破了眼前美好氛围的幻像。
安然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原还美味可口的鸡翅瞬间失了味道。酸涩涌上心头还夹杂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愧疚和羞耻。
刘褂子忍不住想要拍烂自己的嘴。
叫你多嘴！这么好吃的饭都堵不住你的嘴！瞎感慨什么啊，真是！
可他再怎么自我谴责，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他就是想收也收不回来。
而他那引以为傲的应变能力在这一刻也失了效，几次开口，竟找不到一句能够救场的话术。
然后——
“小然然，你肚子不疼了吧？”
老朱：.......
二胖：.......
老朱翻了个白眼：“刘褂子，你以后再说自己是救场小王子，我就把这几个字用绿色油漆写在你店里的墙上！”
“哈哈哈，这个我赞成！”二胖附和。
刘褂子这生硬又突兀的关心还真让原本有些僵硬的氛围好了起来。
二胖夹了一口菜：“其实就算搬了也没差啥！大不了拿着分来的钱，房子买一块儿呗！这人还能让尿给憋死啊！来来来，吃菜！这办法啊，总比困难多！”
“二胖说的对！小然然，小安子你俩到时候记得跟你爷说啊，咱们以后啊，还当邻居！”
她抿着唇，没说话。
“小然然？”
安然突然站了起来，对着那三个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鞠了一躬：“对不起。”
那三个人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都有些懵地看看安然，又看看安宁，那眼神都在传达一个讯息：这丫头咋的了？
安宁摊手，看了眼安然的方向，意思很明显：这事得她自己说。
安然不是扭捏的人，事情既然做了，就不会哭哭啼啼。
她缓缓地吐出口气，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详细地讲了一遍。
说完，她再次跟三个长辈道歉，但这次饭桌上的三人谁都没吭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屋外的雨似乎又大了。
雨滴砸在玻璃窗上，啪啪作响。
桌上的饭菜仍旧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安然闻到的却是雨水淡淡的涩。
“啪！”
二胖把手里的筷子放了下来。
刘褂子吓了一跳，清了清嗓子，一个劲儿地给二胖使眼色。
二胖却不看他，而是看向低垂着脑袋的安然：“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
不该什么…？不该帮丁筝么？
安然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你也说不出来自己错哪了吧？”
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二胖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
“好。那我来告诉你…”
“你不该在把叔几个看扁了。”二胖的脸上是让安然陌生的哀愁。
在安然的印象里，二叔很爱笑，他总是说负面情绪是要把好运给败光的，他还得攒着运气回家看看。
二叔是被人贩子拐出来的。
他记得青翠的高山清澈的小河，记得春天时开的漫山遍野的海棠花，还记得村子的名字叫噶纳村…
但地图上没有这个地方。
她知道二叔的笑是不想断了关于过去的最后一点念想。
“二叔…”安然讷讷开口。
“是。我们是不想拆迁，不想离开这里，那是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家。”
“可家又哪有家人来的重要？你和安宁是我们三个看着长大的…对我们来说，就跟亲闺女、亲儿子一样…”
“二胖，你行了啊，差不多得了，看给人孩子吓的…”
刘褂子早就忍不住了，先是给二胖递了个台阶，又看向安然：“小然然啊，你记住了，没有会跟自家孩子计较的长辈。”
他看向两兄妹：“孩子有遇到无法解决的事向长辈求助的权利…”
“小然然，不要让我们成为摆设。”
安然低垂着眼眸，睫毛轻轻颤动。
刘褂子的话让她心里有些暖又有些酸，眼圈微微泛红，随即抬头看向三人重重地点头：“我知道了！”
“哎！这就对了。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更何况，我们仨可比臭皮匠厉害多了！”
“安宁啊，你要记住，不一定非要有血缘关系才能成为亲人。”一直沉默不语的老朱突然开了口。
安宁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行了，这事儿啊，就到此为止了。”
刘褂子的这句话，将之前那点小插曲彻底终结。
话都说开了，餐桌上的气氛很快又热闹了起来。
安宁笑着跟几人闲聊，心里却一直想着朱叔刚刚那句话。
他当然知道血缘并不代表一切。
但与他而言，他的家人只有妹妹，爷爷，还有…妈妈。
至于爸爸…在抛弃他们兄妹的那一刻，在他心里就自己死了。
如果非要欠人情，他也宁愿欠李老板，也不愿意欠二叔他们的。
和李老板，是纯粹而简单的生意关系。欠他的，安宁没有心理负担，以物换物而已。
但二叔他们不一样。
至于怎么个不一样，安宁觉得大概是比陌生人多了些情分，又不如亲人那般关系紧密吧。
他不想因为所谓的人情而让原本简单的关系变得复杂。
他抬起眼眸，餐桌上的四人已经笑成了一团。
安宁不知道他们聊到了什么，但看着妹妹脸上明媚的笑脸，他的唇角也跟着扬了上去。
“你们说奇不奇怪，这杏花街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咋就突然被那个万豪看上了呢……”
安宁脸上的表情不变，握在手里的筷子却不由紧了紧。
他垂下眼眸，眼底的情绪一闪而逝：刘褂子这问题，他还真知道…
许多知名的公寓楼、写字楼、大型商场等都出自他们的手笔。
但安然之所以知道有这么个房地产商是因为刘褂子每次因为拆迁的事骂街，都得捎上一句：“都怪那该死的万豪房产！”
安然的兴致突然就变得没那么高了，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站在刘褂子他们那边，现在却转而向敌方阵营求助，这让她不由生出了一种背叛了组织、背叛了“党”的负罪感。
见安然兴致缺缺，安宁心中便有了计较。
他知道街坊邻里对拆迁这事儿看法不一。尤其二叔那帮子人，说好听点就是对拆迁的情绪比较抵触，说难听了就是有做钉子户的潜质。
他清楚自己妹妹的优点：聪明、善良、护短、重情义...但也同样清楚她的缺点，安然活得太纯粹也太过理想和想当然。
可生活没有绝对的对错，就像这个世界并非非黑即白。
他知道有很大一部原因他和爷爷有意无意的纵容。
哪怕一开始他们只是希望她能过的快乐一点儿，但不可否认，安然如今这性情，他俩难辞其咎。
安宁强迫自己不去看安然的眼睛，语气淡淡的：“怎么，又不想让李老板帮忙了？还是你不打算继续掺和丁筝的事了？”
安然唇瓣几次开合，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她眼中的挣扎和痛苦安宁都看在眼里，但只能装作看不见。
他不得不承认爷爷说的是对的，禁制已经失效，就算自己24小时待在她身边，也阻止不了那些东西的靠近。
可他忽略了，因为这场变故而感到措手不及的不止自己，还有安然…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要被迫接受即将改变的命运。
安宁突然感觉有些茫然，不知道当初自己和爷爷的决定是否正确。
如果当初…
安宁垂下眼眸，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知道该调整情绪的人是自己，揠苗助长只会适得其反，他该做的不是否定，而是引导。
“我...”
“铃----”
尖锐刺耳的铃声打断了安然还未来得及出口的话。
她第一次觉得她哥的手机铃声那样悦耳。
但安宁看了眼屏幕，便直接将手机放在了安然手里，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接不接受帮助，要不要继续掺和丁筝的事...
由她自己决定。
安然没有拒绝。
可屏幕上‘李老板’三个字仍旧刺的她眼睛生疼，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屏幕上，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又深深地吐出口气，胡乱抹了把眼睛，果断地按下了接听键。
安宁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他得让妹妹知道，遇事必须自己做决定，不要轻易将决定权交给别人；再就是…这世上没有鱼与熊掌兼得的好事，有舍才有得。
安宁拿回手机，靠近听筒：【您好。李老板。】
手机那头李老板的声音同样清晰地传进了安然的耳朵：【你好，你好，小安先生真是太客气了...】
【我这边啊，打听到的消息是死者家属那边确实是已经报案了，那边...也已经立案调查了。】
安然的指甲被她拽出了一个缺口，露出了粉红的一角。
她哥的语气难得惊讶：【这么快？】
李老板：【可不是嘛！】
手机那头先是表示赞同，随即又话锋一转：【小安先生，我这么跟你说吧，就算死者家属那边不报案，这事儿啊，也得归那边管。】
安宁眉间微微一皱，看了眼同样蹙眉的安然：【您的意思是...那边已经排除了意外和自杀这两种可能了？】
【哎，对喽！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李老板那头先是恭维了一句，然后才接着道：【你也看出来了吧？这效率…快的有些不正常了】
【你知道的，这办事效率代表着事情的严重性和上头的重视程度…不过，这目前还只是初步的鉴定结果…而且这个结果只在负责这事儿的内部公开...】
安宁从善如流：【您放心，规矩我都懂。】
李老板那头哈哈笑了几声：【小安先生果真年少有为！】
【那老李我就再多跟你说两句，家属那边确实提供了一些对那位丁同学不太有利的证据。丁同学目前正在警局接受询问，但那些东西，只能证明她有杀人动机而不能作为直接的证据。】
李老板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小安先生，其实说白了那些也不过是小姑娘难过伤心的时候随便发发的牢骚罢了，做不得数的！再说了，那位同学还未满16周岁呢！这事儿啊，有门儿！】
安宁拿着手机的手微微一顿：【李老板，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李老板：【哈哈哈，小安先生真是有安老爷子的风范！】
安宁同样笑着回答：【您夸奖了，我也就是跟在爷爷身边打打下手而已。】
【小安先生太谦虚了，凭你的天分和胆识，假以时日，成就肯定不会在安老爷子之下的都说莫欺少年穷，这时代说白了，到底还是你们年轻的天下…】
电话两头的人又相互攀谈了一阵，临挂电话前，李老板换了一种有些意味深长的语气：【小安先生，我再给你透个底...】
不知道是不是安然的错觉，她感觉那边的李老板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是故作神秘，反倒是有点像是在防着被谁听到。
这种刻意地回避让她也不由屏住了呼吸。
李老板的声音幽幽的：【这事儿吧，其实有点...邪门儿…具体的你们还是知道越少越好】
【如果可以，等你那位同学摘出来，能别掺和就别掺和这事儿了...】
安宁领他的情：【嗯。我明白您的意思，谢谢您给的忠告。】
挂掉电话。
“哥…那人说的证据…是不是丁筝的日记？”安然心里一直惦记这事儿，电话一挂，就迫不及待来跟她哥求证。
“你同学有写日记的习惯？”
安然点头，丁筝的确有记日记的习惯。
她也曾为丁筝担忧过：让她不要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写进去，有痕迹的东西在她看来都不安全。
丁筝却说那样失去了写日记的意义，她会好好藏起来。
安然不相信以丁筝的谨慎会让秦志高那边会那样轻易找到日记。
但如果…
有帮手呢？
这个念头惊得她差点要跳起来。
会么？
会是…她么…？
可虎毒还不食子啊…
安然脸色变得惨白，如果真是这样…丁筝当时该有多绝望…
她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日记做不了证据，警方那边如果没有其他证据，再加上有那个李老板帮忙，丁筝应该很快就能出来。
只是不管秦志高的死跟她有没有关系，那个家估计都容不下她了…
只希望那个李老板…事情能办的利索些了…
安宁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守在一旁，他知道有些事情只能让她自己想清楚。
但一旁的安然却突然一把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哥…谢谢你…”
安宁短暂的错愕后轻拍着她的后背：“嗯？”
“要不是你，我现在还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呢！丁筝的事也不会那么顺利就解决…”
安宁眼里闪过诧异：“第一个我理解，第二个怎么说？”
“他想让你欠他人情…”安然声音闷闷的：“那个李老板是大老板，还跟爷爷认识，他不可能拿打听消息这种事来跟你或者跟爷爷要人情。”
“他想要这个人情…但又不能越俎代庖。所以才会说‘这事儿，有门儿’，就是告诉你这事儿他能办，问你需不需要帮忙…”
安宁应了，这人情自然就欠下了。
李老板人精一样的人物，他能应承帮忙，自然方方面面都能考虑周到。
她哥应该是考虑到丁筝从警局出来容易。
难的是在出警局以后，光是臆测和中伤就够她喝一壶了，更何况还有秦志高他妈那伙人。
有了李老板的帮忙，那些人起码会消停不少。
这人情，是她哥为她欠下的。
“哥…是我拖累你下水，还害得你要欠那个老油条的人情…”
他突然就有了一种吾家有女初成长的酸涩感，这酸不酸甜不甜的感觉让他有些别扭，他摸了摸安然的头：“你都在水里了，我没道理在岸上看着。”
安宁清了清喉咙，刚还想说点什么，二胖那边就来了电话，说是饭菜快好了，趁这会儿雨小了点，叫他俩赶紧去他那边吃晚饭。
雨确实小了不少，淅淅沥沥地落在门口。
安然没了一开始的馋嘴的心思，看向她哥：“哥...”
安宁知道她想干嘛，轻飘飘瞅了她一眼：“怎么，你这是打算和二叔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了？”
安然一听，蔫巴巴地倒在桌子上。
“走吧！”安宁伸手拽起生无可恋的安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你才王八呢！”安然幽怨地瞥了眼她哥，“你还是我亲哥么...”
“要不去做个亲子鉴定？”
“哼！冲着咱俩这如出一辙的颜值，就知道你绝对是我亲生的...哥哥！”
安然说完，拿起门边的伞就往门外一窜。
“安然然！逃跑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别跑！”
安然撑着伞，站门口做了个鬼脸：“嘿嘿！我既不是好汉，也没有本事，我就跑！”
.......
兄妹俩到二胖家的时候，刘褂子和朱叔早就到了。两人摆了张小木桌，一边嗑瓜子，一边比比划划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刘褂子一看见两人，就热情地招呼他俩坐下，那样子简直比二胖那个主人更像主人：“来，坐下来一起吃瓜子儿。”
说完一人给摸了一把。
然后煞有介事地冲着厨房的方向喊：“胖子，速度点！你瞅瞅给人孩子饿的！都只能靠瓜子儿充饥了！”
二胖在厨房骂骂咧咧，但说了啥，两兄妹谁都没听明白。
刘褂子无缝衔接：“我这手艺不是不行嘛！要是给你那宝贝厨房点着了，那我这罪过不就大了么！”
厨房哗哗的炒菜声没停，二胖嚷嚷的声音也没停。虽然还是没听明白，但那语气和语速，大概率是在亲切问候刘褂子的家人，还是妈含量挺高的那种。
“行了，别一会儿把口水全喷菜里了！咱们多年的兄弟不嫌弃，总得为小辈们着想吧？！”
厨房的声音戛然而止。
刘褂子脸憋得通红，最后还是哈哈哈哈地笑了出来。
他一边笑还一边拍老朱的肩头：“哈哈哈...好兄弟...哈哈哈...关键时候还得靠你...胖子的脸刚刚一定绿了...”
老朱抹了把自己的脸：“胖子的脸绿不绿我不知道，你小子老了一定老年痴呆，把这口水赶紧收收，以后有的是机会流...”
安然一个没忍住，嘴里的瓜子皮一下子喷了出来，拍着他哥的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
二胖有着异于常人的嗅觉和味觉，这让他在做饭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
没人教，全靠自己摸索，色香味俱全，说他是五星级大厨也一点儿不夸张。
安然坐在桌边看着满满一大桌子菜，先前沉睡的馋虫，这会儿全被勾了起来。
不同食物香气混合在一起，让她有了一种心灵被治愈的感觉，安然忍不住在心中暗叹：怪不得都说美食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会让人心情愉悦，这话说的太对了！
她咽了咽口水，等到几个叔叔都坐下来，才夹起那块心怡了很久的糖醋排骨。
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客尽主欢。
但人有时候越是热闹开怀，就越是怕这样的日子留不住。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能有多少呦！”
刘褂子这话像是一根尖锐的针，直接戳破了眼前美好氛围的幻像。
安然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原还美味可口的鸡翅瞬间失了味道。酸涩涌上心头还夹杂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愧疚和羞耻。
刘褂子忍不住想要拍烂自己的嘴。
叫你多嘴！这么好吃的饭都堵不住你的嘴！瞎感慨什么啊，真是！
可他再怎么自我谴责，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他就是想收也收不回来。
而他那引以为傲的应变能力在这一刻也失了效，几次开口，竟找不到一句能够救场的话术。
然后——
“小然然，你肚子不疼了吧？”
老朱：.......
二胖：.......
老朱翻了个白眼：“刘褂子，你以后再说自己是救场小王子，我就把这几个字用绿色油漆写在你店里的墙上！”
“哈哈哈，这个我赞成！”二胖附和。
刘褂子这生硬又突兀的关心还真让原本有些僵硬的氛围好了起来。
二胖夹了一口菜：“其实就算搬了也没差啥！大不了拿着分来的钱，房子买一块儿呗！这人还能让尿给憋死啊！来来来，吃菜！这办法啊，总比困难多！”
“二胖说的对！小然然，小安子你俩到时候记得跟你爷说啊，咱们以后啊，还当邻居！”
她抿着唇，没说话。
“小然然？”
安然突然站了起来，对着那三个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鞠了一躬：“对不起。”
那三个人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都有些懵地看看安然，又看看安宁，那眼神都在传达一个讯息：这丫头咋的了？
安宁摊手，看了眼安然的方向，意思很明显：这事得她自己说。
安然不是扭捏的人，事情既然做了，就不会哭哭啼啼。
她缓缓地吐出口气，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详细地讲了一遍。
说完，她再次跟三个长辈道歉，但这次饭桌上的三人谁都没吭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屋外的雨似乎又大了。
雨滴砸在玻璃窗上，啪啪作响。
桌上的饭菜仍旧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安然闻到的却是雨水淡淡的涩。
“啪！”
二胖把手里的筷子放了下来。
刘褂子吓了一跳，清了清嗓子，一个劲儿地给二胖使眼色。
二胖却不看他，而是看向低垂着脑袋的安然：“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
不该什么…？不该帮丁筝么？
安然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你也说不出来自己错哪了吧？”
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二胖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
“好。那我来告诉你…”
“你不该在把叔几个看扁了。”二胖的脸上是让安然陌生的哀愁。
在安然的印象里，二叔很爱笑，他总是说负面情绪是要把好运给败光的，他还得攒着运气回家看看。
二叔是被人贩子拐出来的。
他记得青翠的高山清澈的小河，记得春天时开的漫山遍野的海棠花，还记得村子的名字叫噶纳村…
但地图上没有这个地方。
她知道二叔的笑是不想断了关于过去的最后一点念想。
“二叔…”安然讷讷开口。
“是。我们是不想拆迁，不想离开这里，那是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家。”
“可家又哪有家人来的重要？你和安宁是我们三个看着长大的…对我们来说，就跟亲闺女、亲儿子一样…”
“二胖，你行了啊，差不多得了，看给人孩子吓的…”
刘褂子早就忍不住了，先是给二胖递了个台阶，又看向安然：“小然然啊，你记住了，没有会跟自家孩子计较的长辈。”
他看向两兄妹：“孩子有遇到无法解决的事向长辈求助的权利…”
“小然然，不要让我们成为摆设。”
安然低垂着眼眸，睫毛轻轻颤动。
刘褂子的话让她心里有些暖又有些酸，眼圈微微泛红，随即抬头看向三人重重地点头：“我知道了！”
“哎！这就对了。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更何况，我们仨可比臭皮匠厉害多了！”
“安宁啊，你要记住，不一定非要有血缘关系才能成为亲人。”一直沉默不语的老朱突然开了口。
安宁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行了，这事儿啊，就到此为止了。”
刘褂子的这句话，将之前那点小插曲彻底终结。
话都说开了，餐桌上的气氛很快又热闹了起来。
安宁笑着跟几人闲聊，心里却一直想着朱叔刚刚那句话。
他当然知道血缘并不代表一切。
但与他而言，他的家人只有妹妹，爷爷，还有…妈妈。
至于爸爸…在抛弃他们兄妹的那一刻，在他心里就自己死了。
如果非要欠人情，他也宁愿欠李老板，也不愿意欠二叔他们的。
和李老板，是纯粹而简单的生意关系。欠他的，安宁没有心理负担，以物换物而已。
但二叔他们不一样。
至于怎么个不一样，安宁觉得大概是比陌生人多了些情分，又不如亲人那般关系紧密吧。
他不想因为所谓的人情而让原本简单的关系变得复杂。
他抬起眼眸，餐桌上的四人已经笑成了一团。
安宁不知道他们聊到了什么，但看着妹妹脸上明媚的笑脸，他的唇角也跟着扬了上去。
“你们说奇不奇怪，这杏花街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咋就突然被那个万豪看上了呢……”
安宁脸上的表情不变，握在手里的筷子却不由紧了紧。
他垂下眼眸，眼底的情绪一闪而逝：刘褂子这问题，他还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