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归家,裴玄发现自己的东西都被挪到西厢房,主屋他是不能再踏足半步,连门口的摇椅也不能坐,除非跪搓衣板认错。

    他,堂堂九五之尊,从来只有别人跪他,这世上敢让他下跪的恐怕只有她了。

    下跪是不可能下跪,裴玄自有傲气,那就只能睡西厢房。

    到了晚膳的点,两人罕见的没在一张桌上吃饭。西厢房的圆桌上摆了八道菜,样式精巧分量小,一看就是出自御厨之手。

    裴玄挑了几片清炒蘑菇就没胃口。御厨做的菜不难吃,但这段日子他吃惯了李穗儿的手艺,口味跟着改变,喜好重口辛辣。

    用帕子擦了擦手,他吩咐小厮童刘喜:“上点心。”

    往日里,李穗儿都会在饭后为他备一道甜点,习惯使然,他忘了御厨是没有饭后上点心这个规矩。

    说出口后他才反应过来,随后就是一室静默。

    刘喜头快垂到胸口,小声回道:“王,厨房今日没备点心。”

    其实他们这些御前当差的奴才都知道王上近来的吃食习惯,不用主子问,奴才们也要会看眼色行事,提前置备好。再早一步的时候,刘喜就去主屋询问点心一事,不想夫人直接放下一句豪言壮语,曰:让他吃屁去!

    祖宗保佑,这种话刘喜怎敢原封不动转达。是以,只好把锅甩在了后厨身上。

    “嗯,把菜撤了吧。”

    裴玄没有任何表示,起身走出屋外,候在门口的阿七朝他恭敬地福了福身,这时院子里传来李穗儿的笑声,她和菊香正在廊下堆雪人,又下了一天的大雪,地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踩上去蓬松绵软。

    第一次玩雪,李穗儿满眼新奇,央求着菊香教她堆雪人,菊香教得认真仔细,从柳嬷嬷那知晓是夫人给她在王上面前求情,让她得以免除皮肉之苦不被发卖后,她就下决心日后定要好好伺候夫人,只听夫人的话,夫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堆雪人而已,她定能教好!

    有了名师指点,李穗儿很快出师,堆出一只长着翅膀,模样扭曲滑稽的小狗来。小玄凤扑腾地飞到廊下,叽叽喳喳叫着,“没眼看,没眼看。”

    扑哧一声,不远处传来忍笑声,转头就见神情难测的男人站在廊下,身旁是忍笑的阿七,一看就知道在笑她堆的雪人丑。

    紧接着男人不知道和阿七说了什么,阿七马不停蹄跑来道:“夫人,天冷,还是回屋歇着去吧。”

    这一听就知道是谁的意思。

    李穗儿没劲地撇撇嘴,扭头用自以为凶狠的眼神瞪了眼廊下的男人,头也不回进了屋,一边高声喊道:“柳嬷嬷,饭后点心呢,可以上啦!”

    阿七小心地回望了眼自家主子,心想但凡龙颜有半点不悦,他就立马冲进主屋去虎口夺食。

    不想他那可敬可尊的主子爷只是平淡丢下一句话:“看着点,别让她积食。”

    “喏。”

    冬夜寒冷漫长,直至后半夜,裴玄都还在批折子,刘喜看了眼时辰忍不住提醒,“王,该歇了,再过两个时辰要上早朝了。”

    裴玄这才放下笔,捏了捏眉心,吩咐道:“备水。”

    洗漱后换了身寝衣躺下,裴玄闭着眼假寐,毫无睡意。

    西厢房内间构造和主屋那边没什么区别,却总感觉更冷,像哪里在漏风。

    躺了会,他忍不了,起身叫刘喜进来添加炭火。

    刘喜干脆重新换了一盆炭火,烘得整个屋子暖烘烘。

    冷是不感觉冷了,但依旧睡不着,裴玄翻来覆去,心中烦闷驱不散,又叫来刘喜点安眠香。

    来来回回的折腾,总算有些睡意,可也该上早朝了。

    一夜未眠守空房,上早朝时,裴玄就和吃了火药一样,来一个不长眼色的就炸一个。

    底下的臣子们战战兢兢,又从人间回到了地狱。

    不光是今日如此,接下来连续四五日都是这般煎熬。

    是以,姜时发收到宁国公请封世子的折子时整一个为难。

    “劳烦姜大人这几日就为宁某办了,某想让那孩子能光明正大认祖归宗。”宁国公抱拳道。

    因为宁安那件事,宁国公已经许久不被允许进宫,皇帝也不召见他,连请安折子都递不上去,他只能闲职在家干着急。

    现在外头都等在看宁府笑话,等着看宁家败落,说宁家傻了一个嫡子,这是不详的开端,连过去他看不上的那些杂碎也开始变着法要踩他一脚。如今能帮得上忙的人只有姜时发了。

    此人与他一样寒门出生,一个乡里出来,当初一个从武,一个走科举,要论亲缘的话,他们还算远房亲戚,虽然差了十万八千里,但非要扯上的话也不是不行,毕竟两人的亲娘同族同姓。亲人之间有难可不得帮衬一把,否则就等着被人戳脊梁骨吧。

    姜时发心想老匹夫还真是不客气的,你让我递我就递?武将出身的草莽果然不懂何为礼节,不客气的嘴脸令他恨不得仰天长啸一声: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可惜他不能撕破脸,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对方的官阶还比他高两级,姜时发再不情愿只好答应下,冒死将折子往上递去。

    不想裴玄只看了眼折子就允了,当场拟圣旨封宁远道为宁国公府的世子。

    不仅姜时发惊呆了,蹲在房梁上当值的卫松也差点掉下来。

    姜时发咽了咽嗓子,问道:“王,您不用考虑一下吗?”

    封号这个东西一旦封了,除非犯了重大错误,否则很难再削去。

    “封个世子而已,又不是授官。”裴玄淡定的往圣旨上戳章,又问:“还有别家的公府要请封吗,一起封了,今年内就不要再上奏请封的折子了。”

    “没了没了。”

    有的话让那些老滑头自己上奏,他才不干了!姜时发默默抗议。

    待姜时发走后,卫松跳下来,为裴玄换了壶新茶,犹豫问道:“王,您怎会封宁家那位为世子”

    “怎么,有何不对?”裴玄抬眼看他。

    卫松欲言又止,“他不是觊觎夫人,是您,您的,情敌么......”

    裴玄笑了下,放下折子,押了口茶,不以为然道:“不足为患的东西还用不着朕费心打压,就算封他一品公爵,她也不会选择他,因为他早已失去良机。”

    卫松躬身道:“臣明白了。”

    裴玄岔开话题,问起了李穗儿今日都干了什么。

    卫松:“方才府中传来消息说,长公主携夫人去万佛寺祈福了,这不是快到揭榜日了。”

    ...

    此时万佛寺,人山人海,聚集着许多学子,大多是来为揭榜日祈福的。

    裴琅桦和李穗儿这趟是低调出行的,只带了几个侍卫。两人皆一身男儿扮相,一个着荼白长袍,手执折扇,身姿翩翩,雅俊秀美。另一个则是一袭黛色锦袍配羊皮靴,以花枝为冠,灵动可爱。

    “走,我们先去文殊菩萨那拜拜,求馆举高中。”裴琅桦合上折扇,指了指远处檀香袅袅的宝殿。

    两人手拉着手拜遍大大小小的菩萨佛祖。

    “穗儿,你先在这等我,我去捐香油钱。”

    李穗儿点头:“好的桦姐姐。”

    等待的时候,李穗儿逛起一旁的小摊,买了几个平安符。

    摆摊的老和尚慈祥地问李穗儿,“姑娘,要不要来个求子的香囊?”

    李穗儿惊讶:“老人家,你竟一眼看出我不是男儿身?”

    老和尚蒲扇晃了晃,摇头笑道:“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你是位女娇娘。”

    李穗儿尴尬挠头,那她方才装郎君大摇大摆走路岂不是成了路人的笑话。

    “相遇即是缘,贫僧曾姑娘一求子香囊,不出半年定有贵子临门。”老和尚边说边将串着佛珠的香囊递过去。

    李穗儿看着香囊嘀咕:“当真有这么玄妙?”

    可她没做好当娘的准备啊,况且半年后就是任务最后期限,到那时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形势,所以肯定不能怀上孩子。

    看来回头要弄点避子的药来吃吃。

    “事关国祚血脉,贫僧自是不敢妄言。”

    “国祚血脉?”李穗儿听得迷糊,她的崽怎么和国运扯在一块了。

    那老和尚又继续神神叨叨,“一切皆是冥冥中注定,姑娘天生凤命,富贵不可言......”

    正说着,李穗儿瞥到裴琅桦身影,吓让老和尚止住话头。

    “老人家,你快别胡说了,我夫君不过八品小官,我要是那啥命岂不是倒反天罡!”

    但裴琅桦已先一步听到老和尚说的那番话,笑道:“天生凤命?老道人,你倒是有点本事在身上。”

    李穗儿满脑子慌张混乱,没注意裴琅桦话里的意思,无措道:“桦姐姐你别听他胡说,这怎么可能......”

    唯一的可能那不就是谋权篡位,裴玄当皇帝。

    当着晋帝嫡亲姐姐面说这样的话,那不是上赶着找死么。

    “别慌,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裴琅桦笑眯眯道。

    李穗儿整一个汗流浃背,结巴道:“好姐姐快别说这样的话,我我......”

    裴琅桦噗嗤笑得更开怀,揽住她肩头离开摊子,“好啦好啦不吓你了,走吧,我们该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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