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琅桦和李穗儿赶在落日前下了山。

    来时一道坐裴琅桦的马车,归时自然也是裴琅桦送李穗儿回静园。

    暖阳高照的天气,不少积雪融化从树梢上落下水珠,积成一滩滩水洼,李穗儿在找裴琅桦的马车,注意力没放在脚下的路,不曾想羊皮靴底部不防滑,踩在长了青苔的水洼,摔了个底朝天。

    裴琅桦吓了一跳,折返搀扶起她,“怎么样,哪摔了?”

    “左脚扭了。”李穗儿右脚单脚直立,左脚无法用力触到地上,钻心的疼。

    这时熟悉的马车在身旁停下,抬头一看是阿七驾马。

    “阿七你怎么来了?”李穗儿讶异。

    阿七朝车门里努努嘴示意,“主子来接您了。”

    再看她艰难站着的样子,不禁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李穗儿正要回答,马车门被打开,裴玄从里头弓身出来,两人视线对上。

    两人已有五天没见上面。通常她起来时,他已经去上早朝,等晚上从宫里回来,她又早早窝在屋里不出来,他只能从下人们口中听闻她的事情。见不到时各自心中都憋着气,可当见到了,才领会到原来相思种竟已漫天生长。

    一旁的裴琅桦对泉月茶馆那件事早有耳闻,说白了就是裴玄吃醋,但没处理好吃醋的方式,才惹毛了自家娘子,眼下连房都回不了,夜夜失眠,把太医院的安眠香都被薅光了。

    看着两人这闹别扭的劲,裴琅桦忍笑开口:“再对视下去太阳要落山了。”

    李穗儿被说得不好意思,“桦姐姐,莫要开我玩笑。”

    他们哪有对视了!她只是在放空,思考着要怎么面对他,她自然是想念他,想要和他说话,可他还没跪搓衣板呢,这么容易和好的话怕他会得意忘形。

    “好好好,既然都来接你了,那我先回了。”裴琅桦扶李穗儿到车门前,示意裴玄接手。

    李穗儿欲抽开手拒绝,裴玄先一步抓住她手腕,顺势往下移去,包拢住她手掌。

    将裴玄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裴琅桦心里好笑,还说不喜欢,他也就骗骗自己了。

    “回去好好看大夫,阿姐改日再来看望你。”裴琅桦对李穗儿眨了眨眼,挥手告别。

    李穗儿目送她离开,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转而惊问裴玄,“我发现你和桦姐姐是一个姓,都姓裴!你们之间不会沾亲带故吧?!”

    裴玄没应声,打横抱起她进了马车。

    车厢里飘着奶香和茶香,是李穗儿平日爱喝的牛乳茶味道。

    裴玄将茶碗塞到她手里,问道:“愿意和我说话了?”

    李穗儿又立马消声,眼帘垂下,默默捧着牛乳茶喝着。

    心想还是冷战吧,太快和好还是便宜了他。

    “不是好奇我的姓为何与长公主一样吗?”裴玄故意提起话茬。

    李穗儿掀眸,飞快睨了他一眼,正好和他目光抓得正着。

    她轻咳一声,身子转了个方向,不理他。

    “不想知道就算了。”裴玄悠悠叹了声,起身坐到她对面闭眼假寐。

    车厢里静下,马车走在山间小路,些许颠簸,晃晃悠悠到了城里,李穗儿也憋了一路,在快到静园时,忍不住开口:“你还是告诉我吧,为何是一个姓氏?”

    裴玄嘴角暗暗上扬,状若稀松平常道:“不为何,裴又不是国姓。”

    既不是国姓,那谁都能取这个姓。

    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李穗儿有种被耍的感觉,“那你装什么高深莫测,神秘兮兮的样子。”

    害她以为他真和长公主有什么亲缘关系,要是这样的话,她杀晋帝不就杀他亲族。

    “我哪有装高深莫测。”裴玄大呼冤枉,他只是不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了点。

    “就有!你就是故意吊我胃口,让我好奇,你的小把戏已经被我看穿了。”

    正逢马车停下,到了静园门口,李穗儿把空碗塞到他手里,欲跳马车。

    裴玄生气拉回她,“不要乱动,一会脚伤更严重。”

    李穗儿倔脾气上来,推开他,扬着下巴道:“不用你,我单脚也能跳马车。”

    然后扶着门框,单脚跳下马车,却还是高估了身体对平衡的掌握,一整个往后仰,两瓣屁股蛋儿结结实实着地,而那地上还有几块凹陷不平的石子,正中尾巴骨。

    这下好了,丢人丢大,想逃也逃不掉。

    李穗儿肠子悔青,早知道就不和他耍小脾气,看看自己如今这个狼狈的姿态。

    左脚用一条绸带半吊在床柱,面朝下趴在床榻上,里里外外透着膏药的清香。

    裴玄端药坐下,小声问她,“还痛吗?”

    闻到草药的味道,她更加悲伤,盖着被子,头埋在枕头里一动不动,宛若一具冰凉的尸体。

    “可以不喝药吗?”她声音发闷。

    “这是镇痛的药,喝了会好受点。”

    被子耸动了一下,李穗儿拉下被子,抬头看他手,终于不是海碗,而是巴掌大的碗,见她要看,裴玄贴心地放低手的高度,给她看碗里的草药。

    乌漆嘛黑的,但只有半碗的量,可以一口闷。

    “那喝吧。”

    “好。”裴玄小心翼翼为她翻了个身,垫高枕头,亲手给她喂药。

    “我可以一口闷的。”李穗儿伸手要拿药碗。

    裴玄摇头,“药烫。”

    他坚持要喂,每一口吹凉了送到她嘴边。

    李穗儿老实喝下,也不喊苦,精气神像被抽掉,比枯黄的小白菜还蔫儿,裴玄不由心疼道:“要是苦可以喊出来。”

    她瞅了他眼,莫名道:“是甜的。”

    “甜的?”裴玄诧异,抿了口药,的确是甜的,难怪她今天喝药没有哭天喊地,看来医官都摸准了她的习性,连药都往她喜欢的口味偏去。

    喝完药,又将人翻过面继续趴着,裴玄看了眼天色,话到嘴边又咽下,想问今晚能不能回主屋睡,但又拉不下面子,坐在床边静默许久才起身。

    “你好好歇着,不要乱起身,有事叫柳嬷嬷和菊香。”

    说罢,他离开了主屋。

    李穗儿抬头看他身影消失在门口,心里有些酸胀失落,她想留下他,可又不好意思开口。果然一旦开了冷战的口,再找台阶下就难了。

    夜深,万籁俱静,柳嬷嬷来回了两次主屋的情况后,西厢房的光也暗下。

    和之前几个晚上一样,裴玄躺在床上难以入眠,身体像是习惯了安眠香的存在,效果没有最开始的好。

    翻来覆去一阵后,他倏然坐起下床,披了件外衣往外走去。

    主屋门被悄然推开,月光拉长了高大的身影,转瞬入内消失。

    远处游廊顶上蹲着两个人,是卫松和廖青山在当值。

    廖青山道:“头,赌一坛桂花酿,王肯定会被夫人赶出来。”

    卫松没好气:“怎么和阿七一样,整天酒不离口。”

    廖青山笑嘻嘻的:“这不是赢了酒之后再拿去哄骗阿七那小子。”

    卫松换了个姿势蹲着,手撑着下巴,看着主屋方向道:“我赌十坛,不会被赶出来。”

    “头儿,你就这么笃定?”廖青山忽然有种上当的感觉。

    卫松咧唇笑,“你没看到刚才王上背后藏着一个搓衣板吗,就等着负荆请罪呢。”

    “啊?!那我不是输定了,头儿,你耍炸!”

    卫松哼笑,“这叫观察入微。且等着看吧你就。”

    屋内床榻上,李穗儿吊着腿已经放下,僵硬侧躺着,睡的正沉,镇痛药里加了安睡的药草,因而不易被惊醒,没察觉床榻边的动静。

    裴玄将搓衣板藏到床底,紧接随手将外衣脱到一边,轻手轻脚爬上了床榻,先是借着月光看了李穗儿好一阵,然后拥着人入怀,低头亲吻她香腮。

    失眠的烦闷像是从未有过,闻着她发上的香气,此时他心里无比安心,不过一会便陷入沉睡。

    那厢,卫松的十坛桂花酿到手,转手以高价卖给了阿七。

    阿七刚宿醉起床,脑子还没清醒就被哄着掏了五百两银票,等缓过神才反应过来,谁家十坛桂花酿要五百两!

    可晚了,卫松数着银票,轻飘飘道:“这就是酒鬼的下场,不是丢财就是丢命,你小子悠着点吧,花五百两上一课,值当!”

    阿七肉疼得哀嚎一声,惊动了隔壁院睡梦中的李穗儿。

    她困顿睁开眼,僵硬地挪了挪身躯,这一觉睡的并不好,浑身酸痛,总感觉腰上架着什么东西,沉沉的,但太困了,无力推开。

    翻身间,瞥见床边的外衣,她拿过来看了眼,是白白的深衣,他来过了?又发现另一个枕头上有睡过的痕迹,再闻闻被子,还留有一点淡淡的檀香。

    哼哼,偷跑过来睡被她发现了,还以为他能坚持多久呢!

    李穗儿抱着那件深衣嗅了嗅,满满好闻的檀香味,一时心情大好。

    一整日,她都卧床歇着,要么睡觉要么看看戏本,终于熬到傍晚裴玄归家。她憋了许多话想和他说,但见他进门时一本正经,没什么情绪外露的样子又克制住。

    后来两人一个躺着 ,一个坐在床边,开始一板一眼的问答,他问了她伤势,又问了她都吃了些什么,然后给她换了药膏。忙活完,便没有在主屋逗留,很干脆地离开了。

    李穗儿撇撇嘴,心想一会就让菊香把房门锁上,让他进不来!

    但转头还是忘了,看戏本看太入迷,看到了深夜。

    西厢房里,裴玄在等待,等主屋光灭下,可迟迟不见柳嬷嬷来传话,便有些坐不住,想亲自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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