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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迟声/2024.7.19

    如果我知道有一天李子虔会“卷土重来”,那我死也不会在他好脾气地围在我身边时,不耐烦地让他滚出我的生活。

    我这么形容,纯属作案人下意识自我辩护的扭曲心理。

    实际上,我对李子虔作的恶有点太多了,以至于在他真滚去太平洋彼岸后,午夜梦回、心虚作祟的我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试图在脑子中一遍遍篡改我的记忆。

    就跟电影后期似的,疯狂加柔光滤镜,再掐头去尾把不同片段叠在一起,虚构出合理因果,为自己开脱。

    人家都是恶剪,我是美缝。

    其实,我曾经深刻反思过自己,为什么从小学到高中我的性格十八变,唯独始终如一地对李子虔很坏。

    后来我想明白了,去掉所有变量就只剩下李子虔这个永恒的常量——显而易见,肯定是常量出了问题。

    这件事很好理解,在我成长的前十八年里,李子虔一直在同龄人中格格不入。

    比如在全班同学哀嚎着不愿写周记时,他竟然每天主动写日记——最后还试图把这本日记送我。那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看得我直晕字。

    我不得不怀疑李子虔这个行为是在故意呼应我那本东拼西凑的周记被老师贴在班级墙上“公开处刑”,怒火中烧下把李子虔的日记撕得粉碎。

    我知道李子虔很伤心,可我也很伤心。那个周记,我是真的写不出来。

    再比如我们晚上一起放学回家,李子虔会望着染红半边天的夕阳,突兀地感慨“长日将尽”,这个词就是他的原话,然后跟我讲石黑一雄。

    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感兴趣,我说什么黑熊?你到底回不回家吃饭了?我刚刚就闻到你妈正做可乐鸡翅呢!是不是可乐鸡翅?你能等下喊我去你家吃饭吗?

    李子虔不说话,过了好一会说不能。我馋得口水都快掉地上,就等他给我一个台阶下,但是他不给,所以我只能当着他的面掏出手机把他拉黑了。

    当时的我不爱“学识渊博”这款,甚至还有点鄙夷。我试图在审美上剑走偏锋,以此体现我已然学会独立思考的虚荣,专门在全年级挑那种刘海盖了半张脸的喜欢。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大多数中学女生都跟我想得差不多,我的特立独行彻底被定性为随波逐流。

    何况,李子虔对谁都彬彬有礼。这个形容词,对当时喜欢“拽得二八五万”那款的我来说,就是纯纯的贬义词,而且我不喜欢给我念诗的男生,我喜欢带我打游戏的,我都说了,我晕字。

    所以我极尽可能地让李子虔滚出我的视线——自从他不再邀请我去他家吃饭后,使用手段不一,比如拉黑他N次,比如嘲笑他好好读书……

    我曾经偷听我妈跟小区阿姨的聊天,她们背后嘀嘀咕咕分享些婚姻八卦、育儿秘诀。其中就说到“孩子不到入学年龄决不能送进学校,小脑发育不完善会出现很多心理问题”……这句话自此在我脑中魔音绕梁,成为班级中年龄最小的我合理化自身行为的借口。

    和李子虔最后决裂是个突发事件。

    虽然我义正言辞教育李子虔不能早恋,但我转头就跟校草谈恋爱去了。天地良心这真的不怪我,是校草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追我来着,我这人激不得,大庭广众下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校草帅不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恋了这个爱,我就是当之无愧的校园剧女主角,我就想当个女一号,真的。

    从小到大学校里一到演舞台剧,我都是演那些没台词的角色——都不能称之为角色,我一般都是演棵树,连花儿都演不了,就因为老师说我笑起来不够甜。

    可想而知我对这个校园剧女主角身份有多向往。

    当李子虔来质问我的时候,我比他还气愤他的多管闲事,于是口不择言地说,实话跟你说吧,我不跟你恋爱就是嫌弃你腿短。

    我也不知道李子虔怎么说去美国就去了。大家同为公检法系统家属院里的孩子,他爸得贪了多少才能把他送出去啊。一次家庭饭桌上,我提出自己真心实意的困惑,立刻被我爹甩了两巴掌,说再听我在外面胡扯这些狗屁就把我关家里三天不给饭。

    晚上我睡觉的时候还委屈得直抽抽,哭着哭着我灵光一闪,三更半夜爬起来去翻家里抽屉,排除掉不可能因素,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我和李子虔一样,是个富二代。

    但还未待我证明出结论,我爹就看我鬼鬼祟祟以为我要偷钱,不分青红皂白又抽了我一顿。

    平心而论,在李子虔杳无音信的日子里,我过得挺好的。

    大概是校草给我分了一半他的桃花运,我有点自信心爆棚,立志要把所有好看的帅哥收入囊中;也顺便应验了我妈的理论,在我小脑发育完善后,学习突飞猛进,就这样爱情学业双丰收。

    这事也挺诡异的,李子虔一走我的日子就在世俗意义上过得好了起来。但凡我是个没良心的,我都会把前二十年的倒霉日子归因到李子虔头上。

    但是,我总算残留了一点良心这种东西,所以它才会在午夜梦回时,像公主床垫下的那粒豌豆,隐隐约约提醒着我李子虔这个人,硌得我心里直慌慌。

    我表示愧意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把他从被删除的好友中拯救出来,谁知道我一共发送过三次好友申请,一年发一次,全都石沉大海。

    我动用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智商推测出大概他不用这个号了吧,剩的那百分之一是我不敢面对的事实,他厌恶我。

    为了让自己保持住自欺欺人的平静假象,我不敢去问共同好友他的讯息,也在每一次回家他爸妈叫住我让我晚上一起吃饭时,都找出各种理由开溜跑掉,光是这些推辞借口我都能写满一整本书。

    但凡我商业嗅觉灵敏点,我都能在这个“推辞学”“糊弄学”盛行的时代里,成为行业风云人物,跟传销头子一样到处宣讲,赚它个盆满钵满。

    但是我没有,我要脸。

    真的很奇怪,人越长大,越开始要脸了。

    所以,总而言之,我既不知道李子虔为什么突然消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再次出现。

    当我刚买完冰棍回到小区楼下时,被一辆硕大的搬家公司的货车挡在了楼道口。员工小伙也很善良,看着我被堵在门口上不了楼连连道歉,说实在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卸完货。

    他态度真挚、语气诚恳,但我清楚,他心里肯定觉得我是个神经病。

    哪个正常人会在寒冬腊月穿着身运动服,顶着鸡窝似的头在北风里叼着冰棍打哆嗦?

    我确信他看见我肯定是这么想的,他的不可置信甚至是害怕被神经病缠上的神情,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但是嘴馋赖我吗?

    我连买冰棍的时间都算好了,如果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小区西边的便利店,一来一回才只需要七分钟,穿羽绒服还影响我发挥呢。要是没有这么一个突发事件,我现在已经在暖气屋里翘着脚、舔着冰棍心满意足地打起游戏了。

    大概是我脸上的怨气太过明显,员工小哥哆嗦了一下,弱弱地说:“要不我给你找件衣服呢?你看看,嘴唇都冻紫了……”

    此话一出,我恼羞成怒地大叫:“你看不见我买的是葡萄味的冰棍吗!葡萄味的!紫色的!”

    员工小哥尴尬得直挠头,他不敢再跟我聊天,赶紧装作很忙的样子去搬一件复古的落地灯。我一下被这盏半包的灯吸引,不由揣测我们这个破小区到底搬来了什么大人物。

    我对面那户装修了快一年,光是墙体颜色就换了三次,刷了再清,清了再刷,反正我愣是没看出一点色度上的差别。

    要不还是说劳动人民有智慧呢,当时那个施工队队长一直在骂骂咧咧抱怨,推三阻四不愿意重刷第四遍:“烟灰色和铅灰色有个啥子分别嘛,咋滴这个亮度的灰色是你幸运色?”“你信哥的,就是眼珠子贴墙上也看不出这半个明度差”……

    骂人都骂得恰到好处,语言之流畅,直让我感慨生活里的艺术才是真艺术。

    所以我很好奇折腾了我一年的电钻声的主人是谁,虽说房东给我免了一半的房租,但是冤有头债有主,我必须记住这张差点让我神经衰弱的脸,等到了阴曹地府我一定把这仇报回来。

    这么想着,我一咬牙一狠心,从货车的背风面挪出去,豁出去半条命只为一睹这位满级事儿逼的芳容。

    等看到李子虔那张脸后,我的大脑彻底宕机了,就跟中了病毒似的,显示器唰一下就蓝了,各种乱码堆在我脸上。

    李子虔没有看到我,在货车另一侧轻声打电话。

    我必须要承认,除了我对他回国这件事有些错愕外,宕机的主要原因还是色欲薰心使然。

    李子虔一直都很好看,但上学的时候他婴儿肥太明显,不在我奇形怪状的审美中。现在他还是那张脸,但下颌线比我的未来规划还清晰,最关键的是,他腿变长了。

    我在给脑子杀毒之余,顺便还欣慰了一下自己的审美终于和正常人无异了。

    直到大货车开走,我才彻底重启成功,犹犹豫豫地想,要不要跟他打招呼呢。万一他没认出来我,我这一提醒,他重温旧事时一个愤恨晚上遛门撬锁取我性命怎么办?可要不打招呼,是不是显得我做贼心虚呢……

    就在我犹豫着,李子虔看都没看我,先我一步,噔噔噔上楼了。

    我只好倒腾了两下被冻麻的腿,异常艰难地挪进楼道。没想到冤家路窄的,我爬到二楼转弯处,正看见他在滴滴滴按密码。

    这个距离,这个走廊感应灯,弱视也能看见我这么一个大活人……或者嘴唇紫红紫红的生物体。

    我心一横先发制人,拿出中国好邻居的和善嘴脸,指指家门:“呵呵呵呵,我是对面那家的,呵呵呵……”

    李子虔眼皮微微一搭,扫了我一眼,一拉门把手,开门、关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再次无视了我。

    为了掩饰自己的难堪,我扬在半空中的手只好顺势把那根在寒风里依然□□的冰棍塞进嘴里,谁知它抽什么风,突然粘住了我的上嘴唇,我手比脑快,硬是扯了下来,顺便带掉了嘴上一块皮,疼得我站在楼道里,吧嗒吧嗒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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