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为你献血，滋味怎么样？”
“还不错。”
蒙面人沉默了几秒。
“比我还要好吗？”
单仁看了看他，说：“嗯。”
一阵沉默后，蒙面人又道。
“他的灵血，的确是世间仅有。但你不想抓他，为什么？难道你见他心生欢喜，假戏真做，还是……真的爱上他？”
“说什么呢？”单仁嗤笑一声。
“谁要喝一个整日寻死郁郁寡欢的人血啊！”她振振有词，毫不觉有何不妥之处。
“爱，我的确爱上他，那张脸，如果不做我的男人，去当一个被圈养的奴仆，实在是暴殄天物。你问这个干什么？有人说什么了吗？有人难道不高兴我玩一玩吗？”
“没有。”
蒙面人摇摇头，状似无可奈何的模样：“那你要玩到什么时候？”
“当然是不能再玩到尽兴的时候。凡人太脆弱，寿命太短，穷尽一生，也不过百年而已。喂了两颗丹药，也只能勉强落得个驻颜有术，根本延不了寿命。倒不如，不如我教他修行，再让他入魔，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蒙面人接过话茬。“他会浑身经脉寸断，承受不住体内的力量爆体而亡。人类根本不能修习魔族的功法。”
“好吧。”
“……那灵血呢？”
“灵血么，要一个就是了。”
“要？”
“要啊。”
不知何人放在窗前的留影珠尽忠尽责地执行完自己的使命后，呲的一声冒出一阵青烟，袅袅散开，散后只留一堆齑粉。
季辞默默将它们拢在手心，扔进炉灶里。他托腮静静望着那些鲜艳的火苗争先恐后地舔舐饭锅的锅底，锅内蒸腾的汤汤水水冒出被风卷动的雾气。火焰劈啪作响，有断裂草木的声音，惟一人添柴煮饭。
没等他沉思太久，门外传来一声咋呼。
“哥哥！”
单仁如飞跃的箭窜进了院子里。让季辞恍然间又想到蔡小姐初登门那天，那天也是如此稀奇的场景。蔡小姐信步款款而来，对季辞盈盈一拜，满眼星星地看着单仁。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家仆，抬进来几个大红木箱。一时之间，这寒舍小屋的小院实在逼仄。
季辞茫然地问：“蔡姑娘这是？”
单仁藏在季辞身后，探出一个头来。实在稀奇，说稀奇是因为单仁是见到死人也不眨眼只会先饮一杯茶的人，从来没见她如此如临大敌，仿佛见到什么洪水野兽。
蔡小姐扭扭捏捏，揉搓手绢，在众人的警铃大作中羞涩道：“我是，我是想感谢阿姊妙手回春，何况，病中，虽然只有一些知觉，但我俩，已有肌肤之亲……”
“喂喂喂！”单仁这下冲出来。
“不好乱说，针灸针灸！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她慌乱看向季辞道。“信我啊阿辞，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什么都没干？”
“没啊。”
“什么都没招惹？”
“额……嗯……阿辞？夫君？哥哥？”她正在卖乖，忽然蔡小姐打断。
“阿姊！就算不收我，也一定要收下这些谢礼啊。没有阿姊，就没有我呀。”
单仁看着季辞的脸色，忽而老实下来，脸色变得比季辞还冰。扯了一下嘴角，她平静地看着院门，那正是蔡小姐身后侍女的方向。
侍女上前一步，向蔡小姐打了几下手势，蔡小姐这才一拜，恋恋不舍地走了。
“走吧。”季辞淡淡道。
“啊？”这是呆头鹅般的单仁。
“再不走，都要生吞你了。”
“啊？”呆头鹅变成了红头鹅。
此情此景，简直是旧日重现。季辞见怪不怪地收回视线。单仁如一颗炮弹一般直冲进他的怀里，冲得季辞差点没坐稳板凳，反手一起倒在地上。细细看来，他的脸上却有了一丝不明显的笑意。然而就是这分毫之差，被单仁精准地捕捉到了。她在关于季辞的方面总有一种动物闻见血腥的直觉。
“今天吃什么？哥哥？”她闻了闻香味。“是海鲜粥吗？”
季辞则点头：“吃饭吧。”
今日徒弟放假回家，没了别人叽叽喳喳，饭桌上只剩夫妇二人。单仁的心情显而易见地愉悦，吃饭也不忘讨巧卖乖，讲些冷笑话给季辞听，季辞忽道。
“阿鸢什么时候离开？”
“这个么，也许时机合适，就走喽。”
单仁不在意地扒了两口饭，季辞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话锋一转。
“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岂料单仁如临大敌起来。
“要什么？什么要？要哪个？”
她的神情及其警惕，如果有人在场，一定可以分辨出她脸上那种焦躁不安的情绪，看出她非常忌讳这个话题。然而，季辞却误会了她的警惕，他温柔地耐心解释：“我知道子规，你怕疼，我听闻东凰城的丹师特产一种丹药，男子吃了亦可孕育生命……”
他话没说完，单仁更烦躁了，在空气中用力地挥舞了几下勺子示威。
“我干嘛要孩子！不要！”
“别说谎话，子规，你不用怕……”
“我怕什么？我怕？我怕？”单仁又打断了他，激动地连问三句，掷地有声。
“我为什么要搞一个小崽子打扰我们俩的二人世界？”
季辞：“……”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解释：“如果你想的话，最好在四十岁以前，四十岁之后就是高危年龄，孩子可能……”
“不要！不要！不要！”单仁吼道。
季辞愣愣地看着她，单仁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吼过。这时单仁从激动的情绪里回过神，看见季辞的神情，不觉有些懊悔，降低了音量认真又温柔地对季辞讲：“我不想有第三个人在我们之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理俗事，执子之手，就这样平静地过一辈子，就我们俩，我们俩，好吗？”
随后，她看到季辞的眼眶红了，含着豆大的泪珠，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单仁松了一口气，看着他的脸色，终于露出笑容。
·
“嗨呀，娘子来啦！来看看今年新出的赤锦，今儿怎么不见季大夫？好穿一穿咱们这儿的特色，听我的，季大夫生得俊，穿上咱们这赤锦袍，必定压下这一众的好男儿。”
单仁却面色不好地拿走赤锦，将手中浅蓝色的布匹换到托盘里，她道：“哥哥穿蓝色最好看。”她眼眸如水，弯弯月牙。饶是谁见了也要赞叹一句贤伉俪。
布庄老板目光在布料中转圜，嗨了一声，一扭腰，拿起量尺，单仁“嗯”了一会儿：“这个还行，这个，这个也……”她一连拿起一堆，挑挑拣拣，收拾出了一堆。
“单娘子真贤妇也。”
布庄老板笑吟吟地凑过来。
“这几匹都是我这儿最不错的了，娘子可是趁着佳节，家中添衣啊？”
不过年不过节气，端午刚过一个月，七夕又没到，过哪门子的节？
许是单仁诧异的神情太明显，布庄老板道：“哎，是咱们镇里四年一过的水祭啊。奉上瓜果牲嗣，当夜会点起篝火，挂上灯笼，还有河神娶新娘的戏呢！带上季大夫，去看看我们镇最漂亮的花灯，足足十六丈！可好看啦！”
单仁忽而笑了出声，点头答应。
老板也没能量身，单仁给了她身量尺码，随口道来，比她自己的身量还熟悉。出了布庄，她又在街上就聊，买了些红糖糍粑要带回去给季辞。在花担上买了一朵儿斜簪在云鬓上，打算让季辞比比花儿美人美。
她哼着歌，脚步慢慢踱至门前，一声惊叫从小院跑出来。沅君不知是被老鼠还是蛇又吓了一跳？她这样想，日子长了，院内院外的街坊四邻早已习惯，自顾自继续手头上的事情。
自从季大夫来了镇上，谈资可就多了。季大夫妙手回春，蔡小姐拜季大夫为师，蔡小姐认师母做姐姐，蔡镇长轰轰烈烈送女儿来学医。
今时今日，镇民们的谈资又可以更新了。因为季辞季大夫，捡了一个人。
此人是季大夫上山采药时在一个猎户设的陷阱里捡到的，时值仲夏，天高云淡，季大夫面不改色地带着一个重伤的病人路过农田，在农人们此起彼伏的招呼声中交代完了来龙去脉。
伤的重吗？内伤不重，但绝对是毁容了，也不知道遭了什么深仇大恨，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怎么发现的？还好猎户兄的坑挖得够大，没了屏障自然就看见了。季大夫背着装着药草的竹笼，从里面掏出一些野果递给田间送水的幼童。不呆啦，还是要去治病呢，他谢绝了农人们的好意，指了指那个做了紧急治疗命被保住但还需静养的病人。
严格来说，这个运气不好的病人是受季大夫的意在蔡小姐的命令下被阿鸢指挥的家仆背回来的。那声尖叫，是蔡小姐被这个穿着发现这是个穿着女装的男人后发出的尖叫。
单仁极其抓狂，花儿也不香了：“路边的野人不要随便捡啊！！哥哥！！你听我说！！给这小子包扎好就扔出去吧！！”
季辞却很晓之以情地劝慰：“我见了他，仿佛见到你，若有朝一日，你也遭遇险境，我自然希望有人如我一般全力救治。子规，若见死不救，我还配行医吗？”
万般不乐意在季辞眼中都是浮云，管那野人是雄是雌，单仁无所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盼此人早点醒来早点滚蛋。
是以，此人醒来时，单仁对他极为冷淡，这点看不出什么特殊，毕竟单仁对人冷淡的一视同仁。季大夫宽厚仁慈，对众生无有不同，亲切体贴，只有蔡姐姐不知为何不喜欢他，这当然是因为单仁不喜，但青年不知，仍然双手合十，心怀感恩，自称前缘已尽，只愿留于药铺，跟随师父治病救人。
呸，你当这是寺庙佛堂，伤好了就快走，活像个和尚似的。蔡姐姐叱道，不知为何，她这辈子见不得和尚，一听梵音就头痛欲裂，打心底里泛出一股恶心来。
他理所当然被季辞婉拒了。蔡姐姐这时总算对他有了笑脸，她的丫鬟阿鸢塞给他一个包袱。里面装着衣服银钱，作为以后安身立命之用。季辞道：“既然前尘已尽，自当开启新的人生。这里不过是一处暂避风雨的栖身之所，如何能称作你的家呢？”
青年一声不吭，向季辞磕了三个响头，抱着包袱离开了。可是，他却买下了季大夫医庐附近的一个破旧屋子。本来，镇内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倒也没离多远，架不住他一有空闲，就往医庐跑。来了也不说话，只做些洒扫庭院的闲杂工作，倒弄得单仁莫名其妙。不让他做，他就口头答应，手里还是不停。每次季辞想与他长谈一番，忙起来顾不得，闲下来他就跑，像条滑不溜秋的泥鳅。
时间一长，青年坚持不懈，连阿鸢都习惯了门前时不时出现的鲜鱼瓜果。她曾经提醒单仁：“这个小子，把季大夫当神仙拜。”单仁当然骄傲：“他很有眼光嘛。”不过以阿鸢明智的眼色来看，这受季辞许多体贴庇佑的青年，几乎可以让单仁把牙咬碎。
暮色西沉，倦鸟归林。季大夫却还在外出义诊，没有回来。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因为挂上的鲜鱼开了一条缝。人不在，门却没关，门外人迟疑了一会儿，走了进来。
他刚进，就想退出去了。院子里坐了一个女人，姿态闲适，自然是这家的主人。
“喂，你叫什么名字？”
主人招招手，叫那边那个把自己手脸裹成粽子的怪人过来。怪人依言走近，被一把攥住手腕，只觉一股热流从上至下从脑袋窜到脚底。刚要反抗，便膝盖一软，跪在面前。怪人以头抢地，抽搐道。
“我，我没，名，没姓。”
“撒谎。”
她哼起一段不知名的调子，怪人仍然抽搐却依旧坚持不懈地重复道：“没，没，撒，谎我，我，不，不骗，人。”
“哦？那你抢我的活计做什么？”
“谢谢，季，大夫。他，是好人。”
“哎呀。”
主人笑吟吟地说：“你很有眼光嘛。”她一松劲，怪人便浑身一颤，酸软无力，趴在地上不得动弹。主人幽幽道：“麻烦。”
“我和阿辞要出门一趟，缺个看门的。西屋你住去吧。”
她又想了想。
“没名字，既然是看门的猫。”
啪的一声，她打了个响指。
“就叫，小怪！”
“还不错。”
蒙面人沉默了几秒。
“比我还要好吗？”
单仁看了看他，说：“嗯。”
一阵沉默后，蒙面人又道。
“他的灵血，的确是世间仅有。但你不想抓他，为什么？难道你见他心生欢喜，假戏真做，还是……真的爱上他？”
“说什么呢？”单仁嗤笑一声。
“谁要喝一个整日寻死郁郁寡欢的人血啊！”她振振有词，毫不觉有何不妥之处。
“爱，我的确爱上他，那张脸，如果不做我的男人，去当一个被圈养的奴仆，实在是暴殄天物。你问这个干什么？有人说什么了吗？有人难道不高兴我玩一玩吗？”
“没有。”
蒙面人摇摇头，状似无可奈何的模样：“那你要玩到什么时候？”
“当然是不能再玩到尽兴的时候。凡人太脆弱，寿命太短，穷尽一生，也不过百年而已。喂了两颗丹药，也只能勉强落得个驻颜有术，根本延不了寿命。倒不如，不如我教他修行，再让他入魔，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蒙面人接过话茬。“他会浑身经脉寸断，承受不住体内的力量爆体而亡。人类根本不能修习魔族的功法。”
“好吧。”
“……那灵血呢？”
“灵血么，要一个就是了。”
“要？”
“要啊。”
不知何人放在窗前的留影珠尽忠尽责地执行完自己的使命后，呲的一声冒出一阵青烟，袅袅散开，散后只留一堆齑粉。
季辞默默将它们拢在手心，扔进炉灶里。他托腮静静望着那些鲜艳的火苗争先恐后地舔舐饭锅的锅底，锅内蒸腾的汤汤水水冒出被风卷动的雾气。火焰劈啪作响，有断裂草木的声音，惟一人添柴煮饭。
没等他沉思太久，门外传来一声咋呼。
“哥哥！”
单仁如飞跃的箭窜进了院子里。让季辞恍然间又想到蔡小姐初登门那天，那天也是如此稀奇的场景。蔡小姐信步款款而来，对季辞盈盈一拜，满眼星星地看着单仁。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家仆，抬进来几个大红木箱。一时之间，这寒舍小屋的小院实在逼仄。
季辞茫然地问：“蔡姑娘这是？”
单仁藏在季辞身后，探出一个头来。实在稀奇，说稀奇是因为单仁是见到死人也不眨眼只会先饮一杯茶的人，从来没见她如此如临大敌，仿佛见到什么洪水野兽。
蔡小姐扭扭捏捏，揉搓手绢，在众人的警铃大作中羞涩道：“我是，我是想感谢阿姊妙手回春，何况，病中，虽然只有一些知觉，但我俩，已有肌肤之亲……”
“喂喂喂！”单仁这下冲出来。
“不好乱说，针灸针灸！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她慌乱看向季辞道。“信我啊阿辞，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什么都没干？”
“没啊。”
“什么都没招惹？”
“额……嗯……阿辞？夫君？哥哥？”她正在卖乖，忽然蔡小姐打断。
“阿姊！就算不收我，也一定要收下这些谢礼啊。没有阿姊，就没有我呀。”
单仁看着季辞的脸色，忽而老实下来，脸色变得比季辞还冰。扯了一下嘴角，她平静地看着院门，那正是蔡小姐身后侍女的方向。
侍女上前一步，向蔡小姐打了几下手势，蔡小姐这才一拜，恋恋不舍地走了。
“走吧。”季辞淡淡道。
“啊？”这是呆头鹅般的单仁。
“再不走，都要生吞你了。”
“啊？”呆头鹅变成了红头鹅。
此情此景，简直是旧日重现。季辞见怪不怪地收回视线。单仁如一颗炮弹一般直冲进他的怀里，冲得季辞差点没坐稳板凳，反手一起倒在地上。细细看来，他的脸上却有了一丝不明显的笑意。然而就是这分毫之差，被单仁精准地捕捉到了。她在关于季辞的方面总有一种动物闻见血腥的直觉。
“今天吃什么？哥哥？”她闻了闻香味。“是海鲜粥吗？”
季辞则点头：“吃饭吧。”
今日徒弟放假回家，没了别人叽叽喳喳，饭桌上只剩夫妇二人。单仁的心情显而易见地愉悦，吃饭也不忘讨巧卖乖，讲些冷笑话给季辞听，季辞忽道。
“阿鸢什么时候离开？”
“这个么，也许时机合适，就走喽。”
单仁不在意地扒了两口饭，季辞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话锋一转。
“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岂料单仁如临大敌起来。
“要什么？什么要？要哪个？”
她的神情及其警惕，如果有人在场，一定可以分辨出她脸上那种焦躁不安的情绪，看出她非常忌讳这个话题。然而，季辞却误会了她的警惕，他温柔地耐心解释：“我知道子规，你怕疼，我听闻东凰城的丹师特产一种丹药，男子吃了亦可孕育生命……”
他话没说完，单仁更烦躁了，在空气中用力地挥舞了几下勺子示威。
“我干嘛要孩子！不要！”
“别说谎话，子规，你不用怕……”
“我怕什么？我怕？我怕？”单仁又打断了他，激动地连问三句，掷地有声。
“我为什么要搞一个小崽子打扰我们俩的二人世界？”
季辞：“……”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解释：“如果你想的话，最好在四十岁以前，四十岁之后就是高危年龄，孩子可能……”
“不要！不要！不要！”单仁吼道。
季辞愣愣地看着她，单仁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吼过。这时单仁从激动的情绪里回过神，看见季辞的神情，不觉有些懊悔，降低了音量认真又温柔地对季辞讲：“我不想有第三个人在我们之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理俗事，执子之手，就这样平静地过一辈子，就我们俩，我们俩，好吗？”
随后，她看到季辞的眼眶红了，含着豆大的泪珠，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单仁松了一口气，看着他的脸色，终于露出笑容。
·
“嗨呀，娘子来啦！来看看今年新出的赤锦，今儿怎么不见季大夫？好穿一穿咱们这儿的特色，听我的，季大夫生得俊，穿上咱们这赤锦袍，必定压下这一众的好男儿。”
单仁却面色不好地拿走赤锦，将手中浅蓝色的布匹换到托盘里，她道：“哥哥穿蓝色最好看。”她眼眸如水，弯弯月牙。饶是谁见了也要赞叹一句贤伉俪。
布庄老板目光在布料中转圜，嗨了一声，一扭腰，拿起量尺，单仁“嗯”了一会儿：“这个还行，这个，这个也……”她一连拿起一堆，挑挑拣拣，收拾出了一堆。
“单娘子真贤妇也。”
布庄老板笑吟吟地凑过来。
“这几匹都是我这儿最不错的了，娘子可是趁着佳节，家中添衣啊？”
不过年不过节气，端午刚过一个月，七夕又没到，过哪门子的节？
许是单仁诧异的神情太明显，布庄老板道：“哎，是咱们镇里四年一过的水祭啊。奉上瓜果牲嗣，当夜会点起篝火，挂上灯笼，还有河神娶新娘的戏呢！带上季大夫，去看看我们镇最漂亮的花灯，足足十六丈！可好看啦！”
单仁忽而笑了出声，点头答应。
老板也没能量身，单仁给了她身量尺码，随口道来，比她自己的身量还熟悉。出了布庄，她又在街上就聊，买了些红糖糍粑要带回去给季辞。在花担上买了一朵儿斜簪在云鬓上，打算让季辞比比花儿美人美。
她哼着歌，脚步慢慢踱至门前，一声惊叫从小院跑出来。沅君不知是被老鼠还是蛇又吓了一跳？她这样想，日子长了，院内院外的街坊四邻早已习惯，自顾自继续手头上的事情。
自从季大夫来了镇上，谈资可就多了。季大夫妙手回春，蔡小姐拜季大夫为师，蔡小姐认师母做姐姐，蔡镇长轰轰烈烈送女儿来学医。
今时今日，镇民们的谈资又可以更新了。因为季辞季大夫，捡了一个人。
此人是季大夫上山采药时在一个猎户设的陷阱里捡到的，时值仲夏，天高云淡，季大夫面不改色地带着一个重伤的病人路过农田，在农人们此起彼伏的招呼声中交代完了来龙去脉。
伤的重吗？内伤不重，但绝对是毁容了，也不知道遭了什么深仇大恨，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怎么发现的？还好猎户兄的坑挖得够大，没了屏障自然就看见了。季大夫背着装着药草的竹笼，从里面掏出一些野果递给田间送水的幼童。不呆啦，还是要去治病呢，他谢绝了农人们的好意，指了指那个做了紧急治疗命被保住但还需静养的病人。
严格来说，这个运气不好的病人是受季大夫的意在蔡小姐的命令下被阿鸢指挥的家仆背回来的。那声尖叫，是蔡小姐被这个穿着发现这是个穿着女装的男人后发出的尖叫。
单仁极其抓狂，花儿也不香了：“路边的野人不要随便捡啊！！哥哥！！你听我说！！给这小子包扎好就扔出去吧！！”
季辞却很晓之以情地劝慰：“我见了他，仿佛见到你，若有朝一日，你也遭遇险境，我自然希望有人如我一般全力救治。子规，若见死不救，我还配行医吗？”
万般不乐意在季辞眼中都是浮云，管那野人是雄是雌，单仁无所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盼此人早点醒来早点滚蛋。
是以，此人醒来时，单仁对他极为冷淡，这点看不出什么特殊，毕竟单仁对人冷淡的一视同仁。季大夫宽厚仁慈，对众生无有不同，亲切体贴，只有蔡姐姐不知为何不喜欢他，这当然是因为单仁不喜，但青年不知，仍然双手合十，心怀感恩，自称前缘已尽，只愿留于药铺，跟随师父治病救人。
呸，你当这是寺庙佛堂，伤好了就快走，活像个和尚似的。蔡姐姐叱道，不知为何，她这辈子见不得和尚，一听梵音就头痛欲裂，打心底里泛出一股恶心来。
他理所当然被季辞婉拒了。蔡姐姐这时总算对他有了笑脸，她的丫鬟阿鸢塞给他一个包袱。里面装着衣服银钱，作为以后安身立命之用。季辞道：“既然前尘已尽，自当开启新的人生。这里不过是一处暂避风雨的栖身之所，如何能称作你的家呢？”
青年一声不吭，向季辞磕了三个响头，抱着包袱离开了。可是，他却买下了季大夫医庐附近的一个破旧屋子。本来，镇内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倒也没离多远，架不住他一有空闲，就往医庐跑。来了也不说话，只做些洒扫庭院的闲杂工作，倒弄得单仁莫名其妙。不让他做，他就口头答应，手里还是不停。每次季辞想与他长谈一番，忙起来顾不得，闲下来他就跑，像条滑不溜秋的泥鳅。
时间一长，青年坚持不懈，连阿鸢都习惯了门前时不时出现的鲜鱼瓜果。她曾经提醒单仁：“这个小子，把季大夫当神仙拜。”单仁当然骄傲：“他很有眼光嘛。”不过以阿鸢明智的眼色来看，这受季辞许多体贴庇佑的青年，几乎可以让单仁把牙咬碎。
暮色西沉，倦鸟归林。季大夫却还在外出义诊，没有回来。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因为挂上的鲜鱼开了一条缝。人不在，门却没关，门外人迟疑了一会儿，走了进来。
他刚进，就想退出去了。院子里坐了一个女人，姿态闲适，自然是这家的主人。
“喂，你叫什么名字？”
主人招招手，叫那边那个把自己手脸裹成粽子的怪人过来。怪人依言走近，被一把攥住手腕，只觉一股热流从上至下从脑袋窜到脚底。刚要反抗，便膝盖一软，跪在面前。怪人以头抢地，抽搐道。
“我，我没，名，没姓。”
“撒谎。”
她哼起一段不知名的调子，怪人仍然抽搐却依旧坚持不懈地重复道：“没，没，撒，谎我，我，不，不骗，人。”
“哦？那你抢我的活计做什么？”
“谢谢，季，大夫。他，是好人。”
“哎呀。”
主人笑吟吟地说：“你很有眼光嘛。”她一松劲，怪人便浑身一颤，酸软无力，趴在地上不得动弹。主人幽幽道：“麻烦。”
“我和阿辞要出门一趟，缺个看门的。西屋你住去吧。”
她又想了想。
“没名字，既然是看门的猫。”
啪的一声，她打了个响指。
“就叫，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