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斯珩一顿,敏锐地捕捉到温萝话语中的异样情绪,眉梢微动,勾起一抹笑容冲孙玉珍礼貌颔首:“孙姨您好,我叫梁斯珩,萝萝的男朋友,叫我小梁就好。”

    孙玉珍微微一怔,许是她照看温萝的时间久了,几乎将她当作半个女儿看待,如今骤然得知温萝交了男朋友,一时间还有些惊诧,忙指使丈夫把梁斯珩手里的东西接过去后,拉着他的手仔细打量,越看越是喜欢,拍着他的手背,笑得合不拢嘴:

    “诶好好,小伙子长得真够俊的,快快,快都进来坐。”

    几人在沙发坐下后,孙玉珍把温萝拉到身边,寒暄了一阵儿,又关心地问了她几句近况。

    温萝抿了抿唇,一一应对过去。

    孙玉珍从小就是农村户口,在农村长大,直到凭着一手好厨艺、和当过月嫂带过孩子的经验,经人介绍到了温萝家做了保姆,才在温萝父母的安排下把户口迁到了城里。

    她虽在富人家做了十几年保姆,后来温萝上了大学不再需要人照看,又得了笔不少的钱款,找了个轻省的活做,但整个人一直都带着农家妇女的淳朴、真诚,没多少心思,说话也直来直去。

    只是她虽然大大咧咧,但毕竟照顾了温萝这孩子那么久,甚至可以说比温萝的父母都了解她的性格。

    更何况她那对父母是个什么德行,孙玉珍这么多年也都看在眼里,如何察觉不到温萝话语上的含糊。

    孙玉珍一般做不来在背后嚼前雇主口舌的事,只是以往温萝来看她,她一样会常问问温萝最近过得怎么样,从来没见过温萝这种状态。

    见她藏着掖着不说,孙玉珍一阵心急,脱口而出:“那俩人又闲着没事去招惹你了?”

    她的丈夫也清楚自己这妻子说话直性子急,又做不到拐弯抹角那一套,在旁边扯了妻子一把,笑呵呵地扯开话题,有些自责地对温萝说道:

    “你看我和你孙姨也好久没去燕京看你了,上次是不是还是暑假的时候?妍妍这上了高三,我们简直脱都脱不开身。”

    温萝倒不是要刻意瞒着孙玉珍,只是没想好怎么跟她说,也实在不想在年节提起这些扫兴的事,又被心疼地抱着哭骂。

    ……虽然她也知道孙姨没坏心,也是真心疼她,待她都算是半个女儿一般。

    只是她骨子里总别着些文青的那些没用的清高和傲气,就像她没脸在梁斯珩面前说自己的过去一样,她也没脸用自己的那些破事换得他人的心疼同情。

    如今周叔接过了话,温萝也便顺势避开了那些话题,乖巧地笑了笑:“高三很重要的,您和孙姨也不用总担心我,我一直都好的。”

    孙玉珍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温萝无奈一笑,软声跟孙玉珍说道:“孙姨,我只是不想大过年的提这些败坏大家的心情,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真的没事。”

    孙玉珍抬头心疼地看向温萝,欲言又止。

    梁斯珩看着面对长辈的关心显得有些拘谨无措的女孩,心下一疼,伸手过去碰了碰她的手。

    葱白的手指被温热的掌心包裹住,温萝怔忪了一瞬,转眸望去。

    男人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将她拉起来,带到自己那一侧。

    他则往孙玉珍夫妇进处坐了坐,提过放在茶几边的一个盒子,温和地弯唇说道:“来之前听萝萝说周叔喜欢喝茶,尤其爱白茶,我本来还想着第一次登门拜访,给您送点名茶,后来还是萝萝劝我,最后还是决定投其所好了。”

    周定远大笑了两声,一边从梁斯珩手中接过来,感慨道:“还是萝萝了解我的喜好,喝什么名茶,跟我喜欢的比是万万比不过的。”

    说着,周定远往自己手中的盒子瞟了一眼,愣了愣,忍不住一惊:“这,白毫银针,最顶级的好茶了啊。这太贵重了……”

    温萝被梁斯珩拉到身边,挨着坐下,感受到身边人浓烈又令人心安的存在感,渐渐放松下来,被他握着的手本能地贴着指根蹭了蹭,勾住那根根指骨分明的长指把玩着。

    听到周定远的话,温萝下意识想起两人挑选礼物的时候,听说周定远爱喝白茶,他特地打电话托朋友的关系,辗转买了些七八年份的老银针。

    当时她还觉得太贵重,却被美其名曰一句“拜访重要长辈更要投其所好”给堵得面红耳赤。

    所以什么叫她劝的,明明是他……

    是他说什么,“她敬重的长辈,他也理所当然要讨好”之类的浑话……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思似乎越来越昭然若揭——

    这样说好像也不太准确,更应该说,他的心思早已摆在明面上,而这段时间的举止言语,其中所暗含着的明确目的性,几乎让人忍不住的心悸发慌。

    温萝想着想着,又控制不住地脸热心跳,不禁开口劝道:

    “周叔您就收着吧,别管贵不贵重的,反正他要讨好您,您就心安理得地拿着。”

    话音未落,温萝率先因为那些话开始耳根发烫。

    接着梁斯珩转过头,狭长的凤眸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笑看了她一眼。

    温萝被那一眼看得心血翻涌,忽得抽回手,恼羞成怒地嗔瞪回去。

    ——看什么看,这不是你自己原话说的?

    梁斯珩也不反驳,笑着受了,不理她,又拎起另一个盒子的勾绳,将里面的东西拆出来,送到孙玉珍面前。

    “孙姨,您早些年为了照顾萝萝操劳了不少,我也没什么好送的,思来想去给您买了个按摩仪,也算聊表一点心意。”

    孙玉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不知所措抬手又放下:“唉我哪有什么操劳的,萝萝从小就一直听话懂事,再说我也是拿钱照顾她,也不是什么圣人,我哪里——”

    温萝鼻子一酸,忙眨了两下眼睛把眼泪憋回去。

    梁斯珩曾经面对她时就体贴周全,如今面对长辈更是游刃有余,轻而易举地就把两人说服,温声笑着上前教孙玉珍按摩仪怎么用。

    温萝跟孙玉珍算是亲近,却没想到梁斯珩一来,甚至把她的地位都挤过去了。

    说不准是不是拈酸吃醋,温萝望了跟孙玉珍交谈甚欢的男人一眼,吸了吸鼻子,心底暗自腹诽,长得好看果然占便宜,走哪都能招长辈喜欢。

    孙玉珍的女儿周妍在温萝和梁斯珩两人来的时候出来打了声招呼,就被温萝催着回屋学习了。

    此时应该是刚写完作业出来,去厨房洗了些水果切好盘端出来,往几人的杯子里续了水,缠着坐到温萝身边,抱住她的手臂。

    “萝萝姐——”

    温萝跟周妍差了六七岁,在如今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像隔了十几个代沟一般。

    只是这也并不妨碍周妍亲近她,而对温萝来说,比起她那两个沾着血缘的妹妹,周妍反倒更像是她的亲妹妹一样。

    温萝眼睛弯成了月牙形状,打趣道:“寒假作业写完了?”

    周妍嘟了嘟嘴,垂头丧气地抱怨着:“哪儿能呢,我们现在可是一天一布置作业,今天份的写完了,明天还有明天的呢。”

    周定远在一边又气又笑地怨怪了一句:“你说说,这马上都高考了,还抱怨那点作业。再坚持半年就彻底解放了,到时候想做作业都没得给你做。”

    温萝笑着打圆场:“妍妍学习成绩已经很好啦,抱怨就抱怨吧,还能放松一下心情。”

    周妍才不怕周定远,更何况还有温萝给她撑腰,躲在温萝身后冲他做了个鬼脸。

    孙玉珍挥手赶她:“来之前你不是还说有问题要请教你萝萝姐吗?想问赶紧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周妍被孙玉珍提醒,拍了拍脑袋,又缠着温萝拉着她往自己房间里去。

    孙玉珍一路目送着两人进了房间关好门,这才收回目光,沉沉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性子急,也不聪明,但她毕竟照顾了温萝衣食起居十几年,多少摸得出她的一些性子。

    刚刚她是情急冲动,被梁斯珩和周定远一打岔,也恢复了理智,没再说什么话让温萝难受。

    梁斯珩将孙玉珍和周定远的反应神态尽收眼底,弯了弯唇,将按摩仪装回盒子里,温声对两人说道:

    “叔叔和阿姨就拿着这些东西吧,礼物再珍贵再值钱,也得送到需要的人手里才能发挥价值。”

    “哎……好,那我们就厚着脸皮收下了,”孙玉珍不再推辞,搓了搓手,犹豫了一瞬,踟蹰着问道,“那个,小梁啊,我能不能问问,你和萝萝……”

    害怕自己哪里又说的不对,孙玉珍急忙补充道:“我可能那个什么,越俎代庖了,我是想着,萝萝既然都带你来看我们了,你们感情应该也挺好的了。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她的那对父母……也不一定会过问,所以我就想着,大概了解一下这样。”

    “没事的孙姨,”梁斯珩静静地听她说完,平和地笑着摇头,“您二位是萝萝的长辈,她敬重你们,我尊重你们也是应该的。”

    “我转年过了生日三十岁,燕京本地人,现在的工作是在A大教书,我以前……没谈过恋爱,萝萝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也是我唯一一个想跟她过一辈子的人。”

    梁斯珩简单说了两句,一时间心里竟生出了几分紧张。

    意识到自己波动的情绪,他不禁有些失笑。

    想想曾经,他跟几个好友一起闯华融街的时候,都没有过现在这般的心情。

    那时候他对这些都抱着坦然随意、顺其自然的态度,如今却是希望可以得到温萝看重的人的认可,心态也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转变。

    微抿了抿唇,梁斯珩又继续补充道:“萝萝以后是准备就在燕京定居了,所以也不会出现异地或者互相工作需要协调的情况。当然,如果她还想要回来襄江,或者去别的地方住,我也可以陪她一起。”

    短短几句话,一连串的信息几乎砸的两人晕头转向。

    他们家里就有个马上要考大学的高中生,哪怕没有,应该也没几个人会不知道A大的名号。

    所以萝萝找的这个男朋友,竟然是A大的老师?

    三十岁年纪好像大了些,不过没比萝萝大几岁,也不算什么缺点。

    更何况,他还是第一回交往对象。

    对孙玉珍这个年代身份的人来说,三十岁能洁身自好,又有老师这样一个稳定体面的工作,甚至还是A大的老师,还长得好,已经是很完美的理想型“女婿”了,更别提其他的那些话……

    孙玉珍有些欣慰地点点头:“好,好好。孙姨其实就是一介农村妇女,大字不识几个,没什么文化不懂那么多,但是孙姨相信你,也相信萝萝的眼光,你一定……对她好一点。唉,她多好一闺女,怎么就摊上这么对爹妈。”

    听孙玉珍提起,梁斯珩转头向周妍的房间望去,门关的严实,看上去十分安静。

    他敛了敛眸,慢慢放轻声音,低声问道:“孙姨,您能跟我讲讲萝萝从前的事么?”

    提起从前,孙玉珍又是忍不住一声叹息,周定远也坐在一边,手肘撑着膝盖沉默着,拿了根烟夹在手上,也不点,默默嗅着上面的烟草味道。

    梁斯珩端正地坐着,也沉默了一瞬,说道:

    “我看得出来,那些事萝萝她不想跟我说,是不想揭自己的伤疤,也不想让我因为这些事同情她,把她认为的那些不堪过去暴露在我面前……就像她有时也不想跟您说这些一样。”

    梁斯珩顿了顿,望向孙玉珍,认真地说道:“但是我想知道。以前我没有想要探究过这些事,是因为这毕竟是她的隐私,我应该尊重她的私人空间。”

    “但是目前据我的观察和推测,她这姑娘,这些事总是一个人憋在心里,又怎么都调节不开,有时候甚至在一些方面还容易钻牛角尖。”

    “所以我想要大概了解一下,想想办法,总不能让她一直被困在过去,被那些事情影响,怎么都放不下、走不出来。”

    梁斯珩的一番话堪称掏心掏肺,恰恰也说到了孙玉珍的心坎上。

    她确实没想到梁斯珩能看穿温萝那容易闷着心事钻牛角尖的性子。

    以前她上学的时候也是,放学回来明明看着心情很不好,可试着问她是不是在学校受委屈了,她也只是乖乖巧巧地对她笑,拿“一切都很好啊,什么事都没有,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之类的话来含糊她。

    再怎么样,她只是一个负责照顾温萝衣食起居的外人,很多事情她没立场插嘴,本身又不是什么能说会道有本事的心理学专家,也插不了这个嘴。

    如今突然有了梁斯珩的存在,他们之间的关系总比她要亲近很多,也比她更有资格管这个事。

    孙玉珍也是心疼温萝,也想她能真正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

    她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抬头追问了一句:“你先告诉我,萝萝的那个爹娘去找她是不是又劝着她干什么了?”

    “每次都是这样,他们一找萝萝,萝萝十有八九都被闹的难过不高兴。”

    梁斯珩点头,只是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把温萝跟他们断绝关系的事说出来。

    这短暂的一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足够让他摸出来几分夫妇两人的性子。

    两人算是那种观念比较保守传统的父母,会替温萝鸣不平,但是如果真面对断绝关系这样的事,一时间可能还是会接受不了。

    孙玉珍猜到了缘由,不干不净地低声斥骂了几句,有些愤愤地对梁斯珩说道:

    “我孙玉珍不是什么高尚的人,要养家,还要供孩子上学,被萝萝的父母雇佣,后来拿了他们的大笔感谢钱也没推辞。按理来说我不应该嚼前雇主的舌根,但是那对父母对萝萝……我有时候真是想不要这个工作了也得骂他们两句。”

    孙玉珍简单说了下自己了解的温萝家的情况,接着便拉着梁斯珩大批特批。

    “我在他家做了太长时间,真可以说从萝萝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开始帮忙带她。后来萝萝一个人去住去上学,我也一直跟着。”

    “我也是见过他俩人那个如胶似漆的样子的,见过萝萝小的时候他们对她有多好,也就越来越想不通为什么看着那么浓烈的感情,竟然也能变质的那么快。”

    梁斯珩呼吸微滞,长眉轻挑。

    孙姨一个局外人尚且想不通,更何况温萝这个局内之人,又如何想得开放得下?

    “当初也不提了,这俩人开始吵架闹离婚,包括后来有了新的孩子。看着一个两个倒还挺爱萝萝的,他们要真爱,吵架的时候,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孩子被吓得浑身发抖?能在孩子试着阻拦不让他们打架的时候,还不赶紧停手,一个花瓶砸过去把孩子额头擦出一道长口?”

    一说起这个事孙玉珍就来气,就忍不住想破口大骂,得亏当时只是轻蹭了一下,又被那对父母吓得赶快把温萝送去医院,才没出什么事也没留疤,不然温萝那脸可就要破相了!

    那可是他们的亲女儿啊!!

    梁斯珩听闻,也不禁目光微冷,脑海中勾勒出一个被疯狂的父母吓得眼包泪水、哭也不敢哭的小女孩。

    头一回对这二人升起了一丝切实真切的憎恶与冷意。

    他忽然想起池景斐传给他的资料。

    其实与他之前猜测的也八九不离十。

    温浩孺那日找温萝,或者说本质上就是找他,为的就是把温家的公司往燕京扩充发展。

    而池景斐旗下恰好有项目跟温家的主研究方向重合。

    说白了,是想借着温萝的势,让他、让池景斐给他行方便,最好还能达成后续合作。

    梁斯珩无声地扯了扯唇,笑意不达眼底。

    做梦。

    “还有后来离婚,两家装的都想养萝萝一样,最后怕是又都觉得会破坏他们现在的幸福吧。那么小一个孩子,搬出来自己住着,让我一个非亲非故的保姆看着,这也能叫父母?”

    “上学以后更是,那孩子那么优秀,他们管过吗?在乎过吗?哦也在乎过,出去谈生意饭桌上跟人吹嘘的时候想起来过,毕竟他们后面生那几个的成绩,哪赶得上萝萝。别说萝萝,连我家妍妍都比不过。”

    孙玉珍越说越是愤慨,所幸被丈夫拉着还残存有一分理智,一直压着嗓子说话没让屋里的人听见。

    那些烂账说起来能扯个三天三夜,孙玉珍又是心痛又是不解:“你说说这俩人怎么想的?不说别的,就萝萝那成绩,文科省状元啊!要落在别家,都拿着当宝贝一样要供起来了!”

    “可能就是因为这段婚姻闹得太难看,对他们来说,萝萝总让他们想起那段失败的婚姻,让他们感觉耻辱了吧。”梁斯珩随口推测了一句。

    而与此同时,脑海中的一些想法也逐渐变得清晰,关于温萝的心结,关于她一次次逃避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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