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五年多，这是温萝第一次与她这个昔年的同桌和好友见面。
两人面对面默默了良久，最终还是周可先有了动作。
她垂下脑袋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夹在指尖，冲温萝抬了抬手：“介意吗？”
温萝眼睫微颤了一下，沉默着摇头。
周可熟练地点燃了烟，侧身走到窗边，留出一道细窄的缝隙。
温萝手指轻蜷，看着以前那个活泼爱笑的女孩容色平静，熟练地吐出烟雾，夹着香烟的手指轻点在窗框处。
或许是被烟雾拢盖了面貌，温萝望向她，一时竟觉得有些陌生。
“还没恭喜你进了国内顶尖的律所，没想到……你也学会抽烟了。”
不知怎的，温萝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两人曾经聊天，她提及过对抽烟喝酒的人的厌恶。
于是话语脱口而出，两人俱是一顿。
周可显然也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低头笑了笑，掸掉烟灰，风轻云淡地说道：“人总是会变得，在律所的压力很大，无论是工作量还是竞争力，我放弃了读研的路，拼了命才挤进去，当然也要拼了命才能让自己不被淘汰掉。”
所以命中注定般染上了烟瘾。
温萝原本以为从她将自己的笔名捅出去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放下这段友情了，可如今不过短短几句话下来，她可悲地发现，自己竟然还对那些过往记得清清楚楚。
她记得周可为什么讨厌烟酒，为什么要做律师，甚至理解她为什么不继续读研，而是选择直接就业。
因为她的爸爸嗜烟酗酒，每次喝醉了都要家暴她和妈妈，但她妈妈因为无法提供完善的证据，又被她爸掐着脖子、拿破碎的酒瓶抵着太阳穴威胁，无法起诉离婚，只能日复一日地隐忍。
所以她做梦都想早早就业赚钱，将她妈妈从那个无边的地狱里解救出来。
她还记得自己在意外得知周可的家事后，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黑暗，她所经历的那些又有多微不足道。
那时她还想着去找父母想想办法，让周可的父母离婚，谁知那之后没多久，两人的关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可察觉到温萝情绪的波动，目光落在她身上，看了许久，忽然开口：“我本来还以为，你会在高考以后来质问我。”
温萝呼吸一滞，没想到她会这般心平气和地主动提起这件事。
“我也以为，你至少会有点良知，会在高考以后来跟我解释。”
“良知……”
周可将两个字含在口中重复了两遍，平静地说道：“你可以认为是对我的惩罚，或者是我开脱的借口，那件事后我才意识到，不管我怎么厌恶排斥，我还是流着那个人的血，骨子里跟他是一样的人，自私、阴暗、心胸狭窄。”
温萝默然，转过目光看向她。
“我嫉妒你，我要拼尽全力才能保持一个还算不错的成绩，而拿第一对你来说却毫不费力。我过去的十八年、哦不，到今天，二十多年，没有爱好，没有自我，没有一刻是为自己而活，但你却有自己热爱的东西，甚至能用自己喜欢的东西轻轻松松获得名利。”
“你的那本书，是我人生中看过的第一本小说，”周可静静地弯了弯唇，“那天晚上我妈妈被打伤送进医院，我在陪床的时候看了一整晚。那时候我从没有过的自卑，你写的内容是我闻所未闻的东西，主角是那么强大有魅力，好像世上没有什么困难能成为他们的阻碍。”
她似乎全然丧失了人的复杂情感，情绪没有波动，坦然地剥露自己内心的黑暗。
温萝剧烈跳动的心脏此时也恢复平静，指甲在手心留下稀稀落落的月牙印也毫无所觉，只是注视着周可，淡声问道：“还有呢？”
“我还嫉妒你的家世，每天有保姆接送，没有一塌糊涂的家庭，像是光鲜亮丽的公主，跟你一比，我就像一滩烂泥一样。”
温萝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扯了扯唇：“就因为这些？”
周可点点头：“在你发现我身上被打的痕迹，知道我家里情况的时候，我几乎要被自卑和妒忌的情绪淹没了。恰好我又在网上搜到过一些人对你的恶评，所以——”
“所以你就想把我也拉进泥里？”
“……我接触不到你父母的阶层，没想到你家里的情况，直到后来事态有些控制不住，扒到了你的家庭。我本来以为能写出那样的角色，本身一定也很幸福，就像我平时看到你的那样。”
“所以你又从我身上找到平衡了，发现我是个没比你强多少的可怜虫，愿意放过我了？”
带了点尖刺的话语让周可沉默下来，被烧到尽头的烟头灼伤了皮肤，沉默着将烟掐灭。
温萝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某一点，心里空荡荡的，忽然有些茫然。
她等这个解释等了六年，如今真相揭开，她却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就这样吧……是我错了，不该认识你，跟你成为同桌，跟你做好朋友，告诉你我的笔名……就这样吧。”
温萝喃喃了两声，转身将要离开。
“温萝。”
身后，周可突然出声叫住她。
温萝站定身子，没有回头。
昏黄落拓的灯光星星点点洒下，披在她清瘦挺直的双肩上。
“知道你现在还在写小说的时候，我挺开心的。”周可嗓子有些发涩，无论她怎么不幸，终究不是温萝造成的。一直都是她对不起她。
“……对不起。”
温萝静了静，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绕过转角，梁斯珩正靠在墙边等她。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的，长腿微曲顶在墙根，沉静的、柔和的，如狂风骤浪中无声伫立的锚点。
浅棕色的羊皮靴一前一后踏过地面，停在一起，片刻后，再次向前。
这回步子加快了许多，直到鞋尖贴上深黑的皮鞋尖端。
温萝仰起头与他对视。
时间安静地在两人之间流淌，温柔的气息缠绕包裹，她突然生出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梁斯珩抬头，目光落在温萝身后片刻，收回目光，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温声问：“回去吗？”
温萝的心情倏然平复下来。
她已经得到了一个解释和道歉，无论有多荒诞可笑，
她都可以，彻底为这段友情画上句号了。
而前面，还有一个人停在那里等着她。
温萝抿唇一笑，主动伸手，与梁斯珩十指相扣。
“我们走吧。”
两人面对面默默了良久，最终还是周可先有了动作。
她垂下脑袋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夹在指尖，冲温萝抬了抬手：“介意吗？”
温萝眼睫微颤了一下，沉默着摇头。
周可熟练地点燃了烟，侧身走到窗边，留出一道细窄的缝隙。
温萝手指轻蜷，看着以前那个活泼爱笑的女孩容色平静，熟练地吐出烟雾，夹着香烟的手指轻点在窗框处。
或许是被烟雾拢盖了面貌，温萝望向她，一时竟觉得有些陌生。
“还没恭喜你进了国内顶尖的律所，没想到……你也学会抽烟了。”
不知怎的，温萝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两人曾经聊天，她提及过对抽烟喝酒的人的厌恶。
于是话语脱口而出，两人俱是一顿。
周可显然也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低头笑了笑，掸掉烟灰，风轻云淡地说道：“人总是会变得，在律所的压力很大，无论是工作量还是竞争力，我放弃了读研的路，拼了命才挤进去，当然也要拼了命才能让自己不被淘汰掉。”
所以命中注定般染上了烟瘾。
温萝原本以为从她将自己的笔名捅出去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放下这段友情了，可如今不过短短几句话下来，她可悲地发现，自己竟然还对那些过往记得清清楚楚。
她记得周可为什么讨厌烟酒，为什么要做律师，甚至理解她为什么不继续读研，而是选择直接就业。
因为她的爸爸嗜烟酗酒，每次喝醉了都要家暴她和妈妈，但她妈妈因为无法提供完善的证据，又被她爸掐着脖子、拿破碎的酒瓶抵着太阳穴威胁，无法起诉离婚，只能日复一日地隐忍。
所以她做梦都想早早就业赚钱，将她妈妈从那个无边的地狱里解救出来。
她还记得自己在意外得知周可的家事后，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黑暗，她所经历的那些又有多微不足道。
那时她还想着去找父母想想办法，让周可的父母离婚，谁知那之后没多久，两人的关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可察觉到温萝情绪的波动，目光落在她身上，看了许久，忽然开口：“我本来还以为，你会在高考以后来质问我。”
温萝呼吸一滞，没想到她会这般心平气和地主动提起这件事。
“我也以为，你至少会有点良知，会在高考以后来跟我解释。”
“良知……”
周可将两个字含在口中重复了两遍，平静地说道：“你可以认为是对我的惩罚，或者是我开脱的借口，那件事后我才意识到，不管我怎么厌恶排斥，我还是流着那个人的血，骨子里跟他是一样的人，自私、阴暗、心胸狭窄。”
温萝默然，转过目光看向她。
“我嫉妒你，我要拼尽全力才能保持一个还算不错的成绩，而拿第一对你来说却毫不费力。我过去的十八年、哦不，到今天，二十多年，没有爱好，没有自我，没有一刻是为自己而活，但你却有自己热爱的东西，甚至能用自己喜欢的东西轻轻松松获得名利。”
“你的那本书，是我人生中看过的第一本小说，”周可静静地弯了弯唇，“那天晚上我妈妈被打伤送进医院，我在陪床的时候看了一整晚。那时候我从没有过的自卑，你写的内容是我闻所未闻的东西，主角是那么强大有魅力，好像世上没有什么困难能成为他们的阻碍。”
她似乎全然丧失了人的复杂情感，情绪没有波动，坦然地剥露自己内心的黑暗。
温萝剧烈跳动的心脏此时也恢复平静，指甲在手心留下稀稀落落的月牙印也毫无所觉，只是注视着周可，淡声问道：“还有呢？”
“我还嫉妒你的家世，每天有保姆接送，没有一塌糊涂的家庭，像是光鲜亮丽的公主，跟你一比，我就像一滩烂泥一样。”
温萝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扯了扯唇：“就因为这些？”
周可点点头：“在你发现我身上被打的痕迹，知道我家里情况的时候，我几乎要被自卑和妒忌的情绪淹没了。恰好我又在网上搜到过一些人对你的恶评，所以——”
“所以你就想把我也拉进泥里？”
“……我接触不到你父母的阶层，没想到你家里的情况，直到后来事态有些控制不住，扒到了你的家庭。我本来以为能写出那样的角色，本身一定也很幸福，就像我平时看到你的那样。”
“所以你又从我身上找到平衡了，发现我是个没比你强多少的可怜虫，愿意放过我了？”
带了点尖刺的话语让周可沉默下来，被烧到尽头的烟头灼伤了皮肤，沉默着将烟掐灭。
温萝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某一点，心里空荡荡的，忽然有些茫然。
她等这个解释等了六年，如今真相揭开，她却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就这样吧……是我错了，不该认识你，跟你成为同桌，跟你做好朋友，告诉你我的笔名……就这样吧。”
温萝喃喃了两声，转身将要离开。
“温萝。”
身后，周可突然出声叫住她。
温萝站定身子，没有回头。
昏黄落拓的灯光星星点点洒下，披在她清瘦挺直的双肩上。
“知道你现在还在写小说的时候，我挺开心的。”周可嗓子有些发涩，无论她怎么不幸，终究不是温萝造成的。一直都是她对不起她。
“……对不起。”
温萝静了静，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绕过转角，梁斯珩正靠在墙边等她。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的，长腿微曲顶在墙根，沉静的、柔和的，如狂风骤浪中无声伫立的锚点。
浅棕色的羊皮靴一前一后踏过地面，停在一起，片刻后，再次向前。
这回步子加快了许多，直到鞋尖贴上深黑的皮鞋尖端。
温萝仰起头与他对视。
时间安静地在两人之间流淌，温柔的气息缠绕包裹，她突然生出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梁斯珩抬头，目光落在温萝身后片刻，收回目光，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温声问：“回去吗？”
温萝的心情倏然平复下来。
她已经得到了一个解释和道歉，无论有多荒诞可笑，
她都可以，彻底为这段友情画上句号了。
而前面，还有一个人停在那里等着她。
温萝抿唇一笑，主动伸手，与梁斯珩十指相扣。
“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