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珠是被腰肩的酸痛折腾醒的。

    一整夜的奔逃让她疲惫地张不开眼,到小屋后她就扯了张草席到屏风后,甚至懒得抬一下眼皮,枕着箭袋就和衣睡下。

    她睡了有一会,醒来后迷迷瞪瞪地发现天还没亮。

    即便一片漆黑,但她还是能感受到自己的姿势不太舒服。

    脑袋靠在半人高的柜子上,箭袋则滑到腰后硌得她难受,腿根本伸不直,一条是弯曲的,另一条高高挂在书堆上。

    撤下书堆上的那条腿,她略一侧身,想活动活动酸痛的下半身,却发现自己在这逼冗的一方天地间根本无法动弹。

    睡意未消,思绪与意识都是混沌的,在一片朦胧中,只有一个问题清晰得如同迷雾中的火焰。

    她到底是怎么睡着的?

    无奈之下,她只好直起身,点亮柜子上的油灯。

    在油灯的烛照下,她看见柜上还有一碗水,甚至是温热的,一时间有点口渴,低头慢慢地喝进去一小半。

    上方有个人影落下来,她微微抬头,依稀看到一个锦衣剑履,长得特别像她主子的江榕站她身旁。

    她主子平日里一副不知刚从哪家小娘子床上捉过来的样子,身边那个衣冠齐整,腰间佩剑的玩意儿一看就不是他。

    那衣冠楚楚的玩意儿在上首遥遥望着她低头喝水的样子,忽然有一瞬,幻视他妹妹豢养的猫儿喝水的样子。

    但很显然,他妹妹的猫没有一举摘下两人项上人头的本事。

    这个恐怖的现实打消了他不合时宜的联想,并且让他注意到,渊珠在角落睡了一身灰。

    行了,看出来她困得实在厉害。

    江榕端走了灯,渊珠在黑暗中寻了个稍微舒坦点的姿势闭上眼睛,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醒来时天光大亮,她醒了,江榕反睡下了。

    促膝长谈一夜之后,江榕送走了被穿云箭引来的蒙帏,得到了对方驻兵山脚,直到追杀他的真凶被彻查的承诺,顺带拖他将一封手信送至沉砚川。

    如今在府上吊唁的几位心中皆有接手江氏的人选,或许是当年桃阳大捷少年将军威名犹在,或许是这一年他的荒唐名声不够响亮,总之,他并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

    不过,江榕是不急的。

    他安心地在草庐住下,待客上门。

    闲居的日子里,渊珠在后山采了一季芍药。

    江夫人培的芍药种很好,移到后山又和野生的芍药厮混了许多年,根须粗壮,花大叶粗,入药最好不过。

    渊珠清晨出发,背着成捆的芍药回来时,偶尔会望见有人到访草庐。

    若是蒙将军,待她砍下芍药根,人就告辞了。

    若是钟先生,那就有的等了。

    快的时候,她润完药人就走了,慢的时候,她已经把切片的白芍端出去晾了,钟济还没有走的意思。

    她赶着正午切完白芍,正好摊在竹匾吊上庐顶曝晒,她在瓜架荫里吃午食,等过了暑气最重的时间,再翻上庐顶,和白芍一块待着晒太阳。

    午食吃的是粟米,前几天蒙将军带上山的,她用石钵捣成粉,从灶台旁的罐子里倒了点不知是酱还是油的东西翻炒,因为这样存的久,也因为她没吃过蒸好的粟米,只会这种做法。

    江榕对味道没有什么异议,这几天渊珠配的药喝得他可以接受世上一切无需煎煮的东西。

    但是粟米入口时,他微微怔愣了一瞬,旋即又舀了一勺,惑然出声:“为什么和军粮吃起来这么像?”

    这东西确实完美符合行军的需要,管饱且省力。

    唯一不足的就是太干,乃至渊珠坐在庐顶上翻医书时,还感觉中午吞下的粟米噎得慌。

    她的心神被医案和粟米分去,天光骤然暗淡时也浑然未觉。

    以至于,直到狂风一把将书页翻过半本,吹走充当书签的干芍药,她才从医案中醒神,将庐顶上的三匾白芍和半匾芍药吊下去。

    此时,屋里走出一个同样匆忙的人,头系斗笠,身披蓑衣,冲她浅浅一揖,旋即慌慌张张地下山了。

    风卷雨至,屋里一下子暗了。

    江榕点灯,星星光亮落在书卷上,眼睛看得有些疼。

    天地在如注暴雨洗刷之下微微泛白,风雨裹挟着门前几条树枝,叶子凌乱地散了满地,几片坠入门槛,湿了地板。

    起身合门,抬眼,不想目光正撞上门外的渊珠。

    她头顶的枝桠间挂着一柄摇摇欲坠的伞,而她正弯着腰盖油布,风时不时掀起油布,溅她一身水,还要她四处寻重物压住油布。

    油布被掀起,露出下面蔫巴的黄花。

    如果没认错,这东西貌似是,黄莲?

    他思考每日不啻于索命的汤药中有无这位兄台的助力的功夫,渊珠已搭完油布,静坐在门槛上。

    她没淋太多雨,但出的一身汗是真的难受。

    这场雨来得很急,也不似往常那几场雨的闷热,是清爽且松快的。

    原来是秋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看来她的芍药采不久了。

    满地落叶里,江榕难免想起一句诗:“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

    渊珠不解莼鲈之思,只以为他在说鲈鱼,一边吹风,一边想,豆子似乎快熟了。

    “可以打豆腐了。”

    ·

    钟济再次应约登门时,江榕人却不知道去哪了。

    于是,他问在外面洗药罐的渊珠:“你主子呢?”

    她的眼睛未曾从药罐上挪动半分:“在后厨。”

    “……”钟济心说这姓江的快闲出屁了,“姑娘可知,他在后厨作甚?”

    “他说要用豆皮做鲈鱼。”

    用药罐闷的鲈鱼端上来时,渊珠想起来庐顶上的白芍没收,便撂下碗筷上去收匾。

    趁她出去,江榕同钟济解释了一番鲈鱼对豆腐的典故,也算解释菜的来历。

    钟济这几日被他指使地脚不沾地,见他还有闲心理会劳什子鲈鱼和豆腐,怨气比鬼还重,冷哼道:“你弄个鲈鱼炖豆腐会死吗?非整的荤不荤素不素的。”

    末了,一点也不像知道他跟人家小姑娘玩什么对子钟济还不忘补上一句。

    “再说了,人家姑娘想吃豆腐,你弄个豆皮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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