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西天，寒风凛冽。
渊珠推开棺材板，阴影中浮现出一张脸。
她当即扣下了棺材板。
沉砚川中，前辈送给小辈的第一句教诲便是：“世上没有纠缠人的鬼，只有死不透的人。”
江榕刚被一棺材板擦过面门，随后耳边响起锤子与钉子碰撞的清脆响声。
仇家也好，冤魂也罢，先钉死再说。
她先是用锤子，砸到手腕脱力就转而抄起背上的弓，拣着铁皮包裹处重重砸下。
直到棺材中传出两声熟悉的“姑娘”，渊珠才发现，她似乎把主子钉死在棺材里了。
有他这个提出“不忠江氏，只忠于他”的主子在前，江榕实在不好说她倒反天罡。
她心中懊悔今日出府没背刀，但好在随身的匕首还在，于是立即抽出匕首，将它高高举起。
正当她决定劈棺之时，一声不耐烦的呵斥打断了她。
她猜测来人是来查宵禁的，只是不知查宵禁怎么查到乱葬岗了，总不能说是来查鬼魂聚众赌博的。
她这几天出去得多，见惯了查霄禁的官兵，不觉异常。江榕却在心底叫起了不好。
来不及阻挠，渊珠已递过江府的令牌：“主家有些急事。”
江榕那日虽允了她，但也与她挑明，他现在有权无势，她那一句话暂且只能兑现一半。
“不以屠戮为业”只能暂时赊账，毕竟江榕还指望靠她防备身边明里暗里的刺杀。
但“用所学悬壶济世”还是有些眉目的。
江榕给了她三道令牌。
第一道是江府的令牌，也就是她手中拿着的这一枚。
她没有户籍，这是她出门在外的凭证，没有这个她出江府大门都得靠翻墙。
第二道是他随身的一个玉佩，一个挂名家主的玉佩其实作用不大，本质上就是给她赊账用的。
不过挂在他名下的账目月底会有人来结，渊珠只要不沾嫖赌，盘几个药铺子都不是问题。
第三道她也不太清楚是什么，江榕说是应对飞来横祸的。
这飞来横祸包括但不限于某天他遭遇不测那帮老头子捧着他爹遗书把她按墓里殉葬什么的。
江氏的心狠手辣在整个休州都是有名的，不说远的，就说上一任离奇死在桃阳的家主，也就是江榕的父亲，几乎整个休州的世家都吃过江岁或软或硬的刀子，无一敢在他跟前造次。
往常，巡查的大小军爷看到江氏令牌，再看看渊珠生人勿近的模样和背上的弓箭，无须多言，便一律默认她是被主家派出来处理族中辛秘的，一个个生怕自己被灭口，只恨没打娘胎里少长一双眼睛，纷纷让出一条路送走这姑奶奶。
待人走远，再与同僚耳语一句。
“啧啧，好好一个美人，端得一副亡命徒相。”
眼前之人看到江氏的令牌，一反寻常，不仅没有露出丝毫惊惧之色，反而精神抖擞起来，召来十几个人将她的板车和车上的两具棺木围了个水泄不通。
再迟钝的人都发觉出不对劲了，渊珠凝视着官兵的制服，陷入了沉思。
江氏盘踞江南已久，休州一直都是江氏本家的大本营。
不管是休州的官兵追杀江氏的家主，还是在江氏眼皮子底下扮成官兵追杀自家家主，都让她深深怀疑，整个休州是不是有一点点的……倒反天罡？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直接扒开棺材问江榕是不是被自家人逼得跳进她的棺材里，不想为首一人举起刀向她刺来，她旋身躲过，那刀刺了个空，劈在了棺材上。
棺内的江榕只觉一阵寒风兜头而下，刀剑交锋的声音与和骂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透过那一丝裂缝，他只能看见火影幢幢，与灯火下翻飞的窄袖。
一片混乱中，有人劈手要夺她背上的弓。
故人遗物，怎能落入他人之手？
渊珠一腿踢在那人下盘，反手护住弓，不料被人钻了空子，一支长枪直冲她面门而来。
侧身与长枪擦肩而过，她重重撞在棺材上。
棺材东南一角响起几声敲击，她心领神会，跑出几步，引着一伙人向一旁追去。
夜空被撕开一个裂口，无数卷起金丝争先恐后地舒展开，点点光亮零碎地融了黑暗。
是江榕发了穿云箭。
在众人怔愣之际，江榕伺机破门而出，向一处吹起口哨，流火从暗处奔驰而来。
江榕换了个口哨调子，流火转头就向深陷苦战的渊珠冲去。
流火不愧为久经沙场的战马，几步将一排兵卒撞倒在地，又前蹄踏空踩下几支长枪，孤身一马杀出重围，近了渊珠的身。
顾不上多想，渊珠一手迎敌一手握住缰绳，在骚乱中乘机跃上马背。
流火早被渊珠驯怕了，全然不敢造次，乖乖驮着她接上江榕，驰骋在月下一望无际的荒野上。
二人共乘一骑，江榕从她微微起伏的后背读出她的心有余悸，正想宽慰几句。此时一道箭影从二人身后破风而出，被渊珠反手劈断。
那匕首的刀刃翻卷，已经很难接着用了。
渊珠又用它挡下几支暗箭，将嵌入箭杆的匕首连带着暗箭一道向追兵扔去。
她解下背上的弓，回身拉弓上弦，借着追兵手中昏暗的火把接连射出三箭，无一落空。
江榕操着缰绳把马赶上山，陡起的山地将成队的追兵阻隔开，追兵愈发稀疏，零散在山间。
他净挑着陡峭之处走，猛然的颠簸让回身射箭的渊珠险些滚下马背，她急忙转回身抱住马脖子。
追兵的火光终于消散在山间，渊珠也终于能匀出些力气同江榕说上一句话：“赔我棺材。”
“自然，”江榕怎么也没料到，摆脱险境之后她第一时间关注的是这个，差点笑出声来，“过几日再赔姑娘几把新打的匕首。”
忆起自己房中二三十张架在墙壁上的弓，渊珠驳回了他的设想：“一把。”
山风送来一股湖水的湿气，渊珠发觉足下这座山正是江府的后山。
见江榕没有丝毫下山的意思，她回身看了他一眼。
江榕察觉她的疑惑，应道：“我不能回府，杀我的人就在江府。”
渊珠并不知道，江岑的葬礼上是何等波涛汹涌，江氏的宗亲，天子的礼官，吴氏的使节，黍地的暗哨，都在斟酌着替江氏择出“合适”的当权者。
老马识途，哪怕是在一片漆黑中，流火仍然准确地将他们送到了山上的小屋中。
江岁曾派江榕征召过一个隐士，休州多平地，十里八乡唯一的一座小山就连着江府后院，划在在江氏名下。江榕索性命人在后山上建了个屋子，许诺这位先生“无事则隐，有事则出”。
这位老先生一直住到前两年，之后跑到黍地游山玩水去了，屋子也就空闲了出来。
几番接触下来，江榕知晓渊珠性子执拗，忧心她不大愿意待在府上，就修缮了屋子，算是给她找了个在府外落脚的地方。
屋子本是准备给她常居的，结果江榕这几天不知是招惹了哪位神仙还是命里冲太岁，三天两次追杀两天一次刺杀，渊珠根本不敢离他的身，更别提搬出去住。
至于，她是如何抽身到乱葬岗的，还要追溯到江榕今天早上的抽风。
今晨，又是一夜未眠，渊珠忍下困意提来水，又舀出一盆水浸泡血色的外衫。
清水泛起血红的混浊，江榕忽然对她说：“渊珠，你成日不出院子，不闷得慌吗？”
渊珠直接略过了这个嫌给自己多过几次生辰太麻烦的问题，接着舀水清洗手臂上的血迹。
不想江榕却猛的蹲下与她对视，接着提议：“不如我放你几天假，你出去散散心？”
渊珠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扯过他的手，按住他的手腕给他搭了脉。
确认自家主子身体无恙后，她转脚走到江夫人的香案前拜了三拜。
看来事情已经到了非鬼神之力不可解的境地了。
渊珠推开棺材板，阴影中浮现出一张脸。
她当即扣下了棺材板。
沉砚川中，前辈送给小辈的第一句教诲便是：“世上没有纠缠人的鬼，只有死不透的人。”
江榕刚被一棺材板擦过面门，随后耳边响起锤子与钉子碰撞的清脆响声。
仇家也好，冤魂也罢，先钉死再说。
她先是用锤子，砸到手腕脱力就转而抄起背上的弓，拣着铁皮包裹处重重砸下。
直到棺材中传出两声熟悉的“姑娘”，渊珠才发现，她似乎把主子钉死在棺材里了。
有他这个提出“不忠江氏，只忠于他”的主子在前，江榕实在不好说她倒反天罡。
她心中懊悔今日出府没背刀，但好在随身的匕首还在，于是立即抽出匕首，将它高高举起。
正当她决定劈棺之时，一声不耐烦的呵斥打断了她。
她猜测来人是来查宵禁的，只是不知查宵禁怎么查到乱葬岗了，总不能说是来查鬼魂聚众赌博的。
她这几天出去得多，见惯了查霄禁的官兵，不觉异常。江榕却在心底叫起了不好。
来不及阻挠，渊珠已递过江府的令牌：“主家有些急事。”
江榕那日虽允了她，但也与她挑明，他现在有权无势，她那一句话暂且只能兑现一半。
“不以屠戮为业”只能暂时赊账，毕竟江榕还指望靠她防备身边明里暗里的刺杀。
但“用所学悬壶济世”还是有些眉目的。
江榕给了她三道令牌。
第一道是江府的令牌，也就是她手中拿着的这一枚。
她没有户籍，这是她出门在外的凭证，没有这个她出江府大门都得靠翻墙。
第二道是他随身的一个玉佩，一个挂名家主的玉佩其实作用不大，本质上就是给她赊账用的。
不过挂在他名下的账目月底会有人来结，渊珠只要不沾嫖赌，盘几个药铺子都不是问题。
第三道她也不太清楚是什么，江榕说是应对飞来横祸的。
这飞来横祸包括但不限于某天他遭遇不测那帮老头子捧着他爹遗书把她按墓里殉葬什么的。
江氏的心狠手辣在整个休州都是有名的，不说远的，就说上一任离奇死在桃阳的家主，也就是江榕的父亲，几乎整个休州的世家都吃过江岁或软或硬的刀子，无一敢在他跟前造次。
往常，巡查的大小军爷看到江氏令牌，再看看渊珠生人勿近的模样和背上的弓箭，无须多言，便一律默认她是被主家派出来处理族中辛秘的，一个个生怕自己被灭口，只恨没打娘胎里少长一双眼睛，纷纷让出一条路送走这姑奶奶。
待人走远，再与同僚耳语一句。
“啧啧，好好一个美人，端得一副亡命徒相。”
眼前之人看到江氏的令牌，一反寻常，不仅没有露出丝毫惊惧之色，反而精神抖擞起来，召来十几个人将她的板车和车上的两具棺木围了个水泄不通。
再迟钝的人都发觉出不对劲了，渊珠凝视着官兵的制服，陷入了沉思。
江氏盘踞江南已久，休州一直都是江氏本家的大本营。
不管是休州的官兵追杀江氏的家主，还是在江氏眼皮子底下扮成官兵追杀自家家主，都让她深深怀疑，整个休州是不是有一点点的……倒反天罡？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直接扒开棺材问江榕是不是被自家人逼得跳进她的棺材里，不想为首一人举起刀向她刺来，她旋身躲过，那刀刺了个空，劈在了棺材上。
棺内的江榕只觉一阵寒风兜头而下，刀剑交锋的声音与和骂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透过那一丝裂缝，他只能看见火影幢幢，与灯火下翻飞的窄袖。
一片混乱中，有人劈手要夺她背上的弓。
故人遗物，怎能落入他人之手？
渊珠一腿踢在那人下盘，反手护住弓，不料被人钻了空子，一支长枪直冲她面门而来。
侧身与长枪擦肩而过，她重重撞在棺材上。
棺材东南一角响起几声敲击，她心领神会，跑出几步，引着一伙人向一旁追去。
夜空被撕开一个裂口，无数卷起金丝争先恐后地舒展开，点点光亮零碎地融了黑暗。
是江榕发了穿云箭。
在众人怔愣之际，江榕伺机破门而出，向一处吹起口哨，流火从暗处奔驰而来。
江榕换了个口哨调子，流火转头就向深陷苦战的渊珠冲去。
流火不愧为久经沙场的战马，几步将一排兵卒撞倒在地，又前蹄踏空踩下几支长枪，孤身一马杀出重围，近了渊珠的身。
顾不上多想，渊珠一手迎敌一手握住缰绳，在骚乱中乘机跃上马背。
流火早被渊珠驯怕了，全然不敢造次，乖乖驮着她接上江榕，驰骋在月下一望无际的荒野上。
二人共乘一骑，江榕从她微微起伏的后背读出她的心有余悸，正想宽慰几句。此时一道箭影从二人身后破风而出，被渊珠反手劈断。
那匕首的刀刃翻卷，已经很难接着用了。
渊珠又用它挡下几支暗箭，将嵌入箭杆的匕首连带着暗箭一道向追兵扔去。
她解下背上的弓，回身拉弓上弦，借着追兵手中昏暗的火把接连射出三箭，无一落空。
江榕操着缰绳把马赶上山，陡起的山地将成队的追兵阻隔开，追兵愈发稀疏，零散在山间。
他净挑着陡峭之处走，猛然的颠簸让回身射箭的渊珠险些滚下马背，她急忙转回身抱住马脖子。
追兵的火光终于消散在山间，渊珠也终于能匀出些力气同江榕说上一句话：“赔我棺材。”
“自然，”江榕怎么也没料到，摆脱险境之后她第一时间关注的是这个，差点笑出声来，“过几日再赔姑娘几把新打的匕首。”
忆起自己房中二三十张架在墙壁上的弓，渊珠驳回了他的设想：“一把。”
山风送来一股湖水的湿气，渊珠发觉足下这座山正是江府的后山。
见江榕没有丝毫下山的意思，她回身看了他一眼。
江榕察觉她的疑惑，应道：“我不能回府，杀我的人就在江府。”
渊珠并不知道，江岑的葬礼上是何等波涛汹涌，江氏的宗亲，天子的礼官，吴氏的使节，黍地的暗哨，都在斟酌着替江氏择出“合适”的当权者。
老马识途，哪怕是在一片漆黑中，流火仍然准确地将他们送到了山上的小屋中。
江岁曾派江榕征召过一个隐士，休州多平地，十里八乡唯一的一座小山就连着江府后院，划在在江氏名下。江榕索性命人在后山上建了个屋子，许诺这位先生“无事则隐，有事则出”。
这位老先生一直住到前两年，之后跑到黍地游山玩水去了，屋子也就空闲了出来。
几番接触下来，江榕知晓渊珠性子执拗，忧心她不大愿意待在府上，就修缮了屋子，算是给她找了个在府外落脚的地方。
屋子本是准备给她常居的，结果江榕这几天不知是招惹了哪位神仙还是命里冲太岁，三天两次追杀两天一次刺杀，渊珠根本不敢离他的身，更别提搬出去住。
至于，她是如何抽身到乱葬岗的，还要追溯到江榕今天早上的抽风。
今晨，又是一夜未眠，渊珠忍下困意提来水，又舀出一盆水浸泡血色的外衫。
清水泛起血红的混浊，江榕忽然对她说：“渊珠，你成日不出院子，不闷得慌吗？”
渊珠直接略过了这个嫌给自己多过几次生辰太麻烦的问题，接着舀水清洗手臂上的血迹。
不想江榕却猛的蹲下与她对视，接着提议：“不如我放你几天假，你出去散散心？”
渊珠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扯过他的手，按住他的手腕给他搭了脉。
确认自家主子身体无恙后，她转脚走到江夫人的香案前拜了三拜。
看来事情已经到了非鬼神之力不可解的境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