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和玉奴在怡心园住下了。

    王氏没有限制她们的行动,出入都很自如,第二天两人便出门去看了看东陵。

    东陵在家养伤。吃的、敷的药都是王氏赏的,修养几日便可去做工了。

    骆冲也回了府衙上班,甚至小升了一级。

    而唐老爷……春儿不知唐老爷是什么情况,但看骆冲官复原职,料想他唐狗也应该是兴不起什么风浪了。

    在外逛了一天后回了怡心园,屋内已经布置好了晚膳。

    洗过手后玉奴和春儿坐下,春儿微微怔愣,吃的有些心不在焉。

    她原以为自己过不去这个坎了,铺子被砸,小院被烧,她和玉奴都已经准备好离开应天府了。

    可在她看来像是灾难一样的事,这紫门大宅的主人不过三言两语便帮她解决了麻烦。

    这便是权势吗…

    玉奴似是猜出春儿心中所想:“回头咱们要好好谢谢王太夫人。”

    春儿点头:“只是咱们手头紧,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谢礼。”

    玉奴笑了:“你若是愿意相认,这便是最好的谢礼了。”

    说起这个春儿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起身走到床边背对着玉奴,带这些埋怨:“你平日那般亲近待我,让我以为你真把我当做亲妹妹,现在却又迫不及待的把我往别人家里送。”

    玉奴轻叹一口气,用哄人的语气道:“咱俩相依为命这么久,让你去相认,你当我心里好受?”

    春儿撇嘴:“我没见你不好受。”

    玉奴走到她身后,把手搭在她肩膀上:“你真以为我是铁石心肠?”她顺势坐在春儿对面:“难不成我非拽着你和我去吃苦,你就高兴了?”

    春儿躲着她的视线:“对,我就愿意吃苦……而且我也没觉得有多苦。”

    玉奴叹气:“凭咱俩的出身,在三行街开一辈子胭脂铺都赚不来一个盘铺子的钱,你却放着这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玉奴观察着春儿的神情,继续追问:“你告诉姐姐,到底是为什么,你心里是不是在思量别的事。”

    春儿眼神游移,最后叹了口气,如实道:“我确实有所担忧,其一便是之前和姐姐说过的,我怕人家找错了我,我享了自己不该享的福气。”

    玉奴失笑:“这是什么理由,人家都不在意,你却在意?”

    春儿继续:“其二,我毕竟做过妓子,我怕人家觉得面上无光。”

    玉奴:“这事我也想过,只是我觉得人家既然要认你,那肯定是细细查过的,这件事,人家未必不知道。”

    春儿也是这么想的……她轻咬下唇,说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我之前说过,我是从主家跑出来的……”

    春儿心一横,将一切和盘托出:“倒不是主家苛待我,而是我……我对主家老爷动了真心却被辜负,一时间羞愧失望,这才跑了,那位主家老爷也是盛京勋贵……我担心若自己认了亲,会与那主家老爷见到。”

    一时间玉奴也有些哑口无言。

    片刻后她清了清嗓子:“那你与主家老爷没什么其他恩怨吧。”

    春儿挠了挠头:“临出门的时候,我骗了一百两银子。”

    她越说声音越小,玉奴也有些吃惊的看向她。

    原以为春儿是个乖巧懂事的姑娘,却没成想也做了这么多离经叛道的事。

    玉奴细思量:“这……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春儿眼眸低垂:“若是让我隐瞒这些硬要相认,我是断然做不到的,与其心中煎熬,还不如干脆断了认亲这个念想。”

    玉奴望向春儿,眼神复杂,认真考虑后说道:“可若是王太夫人说的是真的,你真是她的外孙,你的母亲也是被奸人所害含恨而终。春儿,你真能放下吗?”

    说到这,春儿眼里也嗪了泪:“我怎会没想那些,只是我一想到那写完,我这胸口就酸的很。”

    玉奴上前抱住她:“你若是心中纠结,不如去找王太夫人说清吧,若是她介意你的过往,你就随我走,她若是不介意,你也别被过往纠缠,安安心心的当你的大小姐。”

    -

    还没等春儿去找王氏自述情况,王氏就先请了春儿过去喝茶。

    喝茶的地方安排在怡心园的一个小院中,春儿刚进院子便闻到阵阵清香。

    应天府冬景萧索,这个小院的花草植物也尽数凋零,只不过连枯枝都被打扫的极为干净,不给人破败之感。

    院中四角都焚着香炉,想必香气便是从此处而来。

    卫婆子上前替春儿打开房门,又掀开一层锦缎面的棉门帘,这屋子当真是雕梁画栋极为精致奢华。

    王氏坐在珠帘之后,见春儿进来便赶紧迎了出来。

    “天冷路滑,这一路可还妥当?”

    王氏顺势牵起春儿的手,春儿下意识挣脱,却被王氏攥住。

    春儿落座之后私下打量着,这屋内陈设、被褥颜色鲜亮,都不像是王氏这个年纪会用的东西。

    屋内窗前放着一把琵琶,妆台上还放着一只螃蟹样的金簪子,小螃蟹活灵活现的,十分精致,只是这样俏皮的样式……

    春儿不由得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察觉到她的视线,一伸手,便让卫婆子取来了那支金簪。

    她只比量了一下,随后便起身插到了春儿头上。

    春儿赶紧伸手要拔,嘴上也连连拒绝:“此物太过贵重,小女万万承受不起。”

    她本意是来道谢的,怎么反倒拿了人家的东西?

    王氏手劲极大,牢牢按住春儿:“这府里上下也没人能戴这种样式,能给你戴,是这簪子有福气,你不必推辞。”

    王氏松开手,见春儿还要去拔簪子,便继续道:“这原本是我女儿的簪子。”

    春儿一下愣住,屋内安静下来,卫婆子也退了出去。

    王氏看向春儿:“如雪自小就与别的贵女不一样,京中贵女都爱些花啊朵啊的,如雪到是一直钟爱这样稀奇古怪的样式。”

    王氏起身走到妆台前,拿出一个小妆奁,打开之后如数家珍:“这是她的碧玺项链,和这螃蟹金簪成对的还有一只小虾米,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我都看不出是虫子还是什么。”

    春儿看着王氏脸上慈爱的笑容,她看着这些物件就好像看到林如雪一样,看到她蹦蹦跳跳的举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首饰来问她:“娘!好看吗?”

    春儿想,王氏一定是个很疼爱女儿的母亲。

    王氏:“这些都是她出嫁前最钟爱的,出嫁的时候我同她说,嫁做人妇要端庄些,这些首饰不可以再戴了,她便把这些首饰都留在了家里,说要等着生了女儿之后取走留给女儿。”

    王氏沉默良久,眼眶发红:“如雪走了之后京中又出了一些事,我便住不下去了,我看不惯那些勋贵假惺惺的样子,也不屑于他们万事都想要息事宁人的态度,所以才搬来了应天府,如雪的闺房我也原样搬了过来。”

    春儿心肠软,听着这些话的时候眼眶就发酸,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不一定是自己母亲的故事,可心里却总是出现另一个声音。

    万一是呢?

    林如雪万一就是她的母亲呢,这样一个鲜活明媚的姑娘怎会在那样美好的年纪月坠花折?

    春儿不由得问出口:“太夫人,您女儿她到底是为什么会……”

    王氏看向她,擦擦眼角的泪,严肃又认真道:“这事京中很多人都知道,当初我甚至敲了登闻鼓到御前去告了状!”

    王氏伸手直指盛京的方向:“我女儿,你的娘亲,就是被她的夫君卫国公秦城伙同忠义侯府的那个庶女害死的!”

    春儿微微蹙眉,十分震惊。

    王氏情绪激动:“怎会那么巧!忠义侯府的庶女进府前半年我的女儿就丧了命!那女人进府半年就生了孩子!然后你就丢了!”

    王氏抚着胸口,春儿也递上茶水让她平静一下。

    春儿:“出了人命,衙门不管吗?”

    王氏:“卫国公府对我们说如雪产后不足,不能见风,自打生下你,我只见了她一面,而后便没有消息,我千求万求,卫国公府只在如雪亡故前半年许了见了她一面。”

    “那时她就孱弱的很,只是在我面前强撑着,还会说些俏皮话哄我开心,卫国公说太医都来看过,进补的药也吃着,不过半年就能养好,到时让她回娘家小住几日,我竟真信了他的话。

    “半年后如雪亡故,卫国公府瞒的一丝不露,私下说如雪得了疾病,没有停灵不许吊唁,直到下葬了瞒不住了,才送来消息。我哪里肯信……”王氏哽咽:“赶在棺材下葬前我看了她最后一眼……我真想跟着她一起去了,我的女儿,瘦的皮包骨头,哪里还有从前的样子。”

    春儿擦擦眼泪,她没想到,王氏看着很是刚强,却不知她经历过这样大悲之事。

    王氏:“我去御前告状,状告卫国公秦城和他那个续弦的国公夫人,最后的结果……”

    王氏苦笑:“你也看到了,我离开盛京,那些人还好端端的活着,享用着如雪的嫁妆。”

    春儿叹了口气,没想到这认亲背后的故事这般曲折。

    王氏握住她的手:“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故意让你伤心,而是让你知道,你母亲若是活着,找你的心思,一定比我还急切,她爱你,必然胜过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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