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沈随的视线没在春儿身上停留太久。

    歌舞声渐起,春儿的视线都集中在舞者身上,脑袋里却还想着方才沈随看她的眼神。

    舞者们跳着跳着便分列两边,随后祯国王世子完颜熙便从门口走入。

    他一身异域装扮,长相俊美不羁,身量比楚远洲还高些。

    完颜熙一上场,春儿身侧的秦妙菁便出声道:“没想到祯国也有这样俊美的男子。”

    完颜熙在大殿上单膝跪地向小皇帝行礼,小皇帝亲自上前将他搀扶起。

    二人都说了些客套话,随后完颜熙入席,就坐在沈随的身侧。

    白庸接完颜熙入京之后,沈随就已经在宫外见过他一面,不过那时二人没能好好说上话,此时坐到一起,完颜熙倒是也没什么架子。

    喝了两杯酒之后,完颜熙对沈随道:“王爷的那个叔叔没来吗?”

    他所说的叔叔正是宁丰郡王沈桓。

    沈桓和祯国叛军勾结,这是沈随完颜熙都知晓的事情,只是现在还未掌握证据,还不是揭发的时候。

    沈随扫视一圈,随后说道:“郡王身子差,这种宴席一般不会出席。”

    完颜熙冷哼一声:“你的叔叔,和我的叔叔,都是锅里的老鼠屎。”

    沈随没接话,完颜熙看了看小皇帝,又看了看沈随,忽然大笑,笑过之后又对着沈随轻声道:“我差点忘了,王爷也是陛下的叔叔。”

    完颜熙目光一凛:“王爷也和我的叔叔一样吗?”

    沈随放下酒杯:“若我一样,王世子准备如何?”

    完颜熙看向沈随,微微眯起眼睛,思量许久后道:“王爷玩笑了,你不是那样的人。若你想当皇帝,你有许多机会可以下手,不会是现在。”

    完颜熙自顾自道:“这几日宫里宫外,我看着百姓生活富足,商贾繁荣……我希望我们祯国以后也会如此。”

    先王好战,在位期间不停的向周围宣战,百姓疾苦,可谓是十户九空、民不聊生,完颜熙的父亲是悲悯之人,肩负着完颜的姓氏,不忍看百姓受苦,所以夺了王位。

    这父子二人最恨内乱,却偏偏只能通过内乱的方式夺位。

    而现在,完颜熙的叔叔只为了一己私欲,私下里勾结沈桓,意图再次夺位。

    做了上位者,便应该胸怀天下,他父亲是难得一见的仁君,完颜熙觉得他父亲比叔叔更有资格做这个王。

    沈随看着他稍显落寞的神情,举杯向他道:“王世子今日既然能出现在这里,那王世子所期望的,就必定会发生。”

    完颜熙举杯相碰:“借王爷吉言。”

    沈随仰头,讲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随后目光看向远处。

    春儿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的表演,身后宫女们上前添酒,手一抖,将酒壶洒落在春儿的衣衫上。

    宫女担心被责罚,赶紧跪地求饶,春儿则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吸引更多的注意,于是一边用手绢擦拭着衣衫上的酒渍,一边连声唤她起来。

    这边的骚乱到底是引来了主持大局的宁远侯府太夫人,她走过来斥责了宫女,随后对春儿说道:“后面准备了更衣的地方,你去换身衣服再来吧。”

    衣衫被打湿,又沾着酒气实在是不雅,春儿点了点头,跟着宫女去后面更衣,她不知道的是,对面原本正在与朝臣交谈的沈随看到这一幕后也起身离席了。

    宫女将春儿带离大殿,一路七拐八拐的不知走向哪里。

    春儿疑惑发问:“更衣的地方这么远吗?”

    宫女回头轻声道:“姑娘放心,这是在宫里,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春儿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了,只能跟着她走,最后确实到了个更衣的地方,宫女打开门示意春儿进去:“姑娘进去换吧,奴婢在门口这。”

    春儿点头进去,待门关上之后,那宫女四下张望一番,随后扭身走到殿宇一侧的黑暗处。

    暗处伸出一只手,提着个钱袋,宫女双手接过,随后语气犹豫道:“大人……这位小姐不会出事吧……”

    阴影中的人答道:“你只管赚你的银子,管那么多做什么,你家中老娘不是等着用钱治病吗?”

    宫女低垂着头,依旧不曾离开:“虽是急着用钱,却也不想做害人的勾当。”说着她已经把钱袋子递了回去:“我去带那位小姐离开,这钱我不要了。”

    阴影中的人犹豫片刻,随后道:“我们家主人身份特殊,私下里想和这位姑娘说几句话,不会有事。”

    听到这话,宫女放心了,终于是拿着钱离开。

    春儿进去脱下已经沾了酒气的襦裙,又取来湿帕子擦了擦身,最后才换上宫里准备的衣裳。

    等她换好衣裳出门,却不见方才的宫女人影。

    春儿垫着脚张望,眼神中稍有些恐惧,又轻唤了两声,依旧是无人应答。

    她想着若是离席太久,怕是不太好,于是便准备凭着记忆原路返回,大不了路上遇见宫人再找人指路就好了。

    身边没了人,春儿一方面觉得有些害怕,另一方面又觉得有些轻松。

    自打回到王氏身边,再到回到国公府,这还是第一次她身边没人跟着,她感到一股久违的自由。

    想到这,惧意被慢慢驱散,她抬起头打量起雕梁画栋的皇宫。

    她看向景致的灯笼,油亮的栏杆,小花园里精心修剪过的枝杈,以及北方罕见的奇石堆砌而成的假山。

    春儿原以为这皇宫大内会是警备森严,却不曾想这一路都不曾遇见一个活人。

    她正疑惑着,怎料手上一紧,整个人忽然被拽到了假山中漆黑的缝隙中。

    鼻腔中充斥着曾经熟悉现在却稍显陌生的气息,嘴唇上是熟悉的柔软。

    春儿瞪大了双眼,黑暗中虽看不出那人的轮廓,却听得出他的喘息。

    在沈随的嘴唇游移向春儿脖颈的时候,春儿终于是反应过来,纤细的手腕推向沈随厚实的胸膛。

    “你不能……你不能再这样……对我了……”

    只是她的力气太好,这话在沈随耳中也像是撒娇。

    黑暗中传来低笑声:“小春儿现在是贵女了。”

    春儿推开他要伸向自己的手:“我不是春儿,我是秦妙菀。”

    她不是谁的替代品,她是林如雪最爱的女儿,她就是秦妙菀。

    沈随笑着应下,却在手触碰到她脸颊冰凉的泪水时忽然愣住。

    沈随一时语塞,他还沉浸在找到春儿的激动中,他一刻都等不了了,所以安排了这场宫宴,和今晚的这次见面。

    他本想好好的同春儿,不,是秦妙婉,说上几句话,但是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沈随实在是情难自抑。

    同样在他意料之外的,是春儿,不,是秦妙菀的眼泪。

    上一次见她流泪,还是在王府的书房中……

    趁着沈随愣神的功夫,秦妙菀大步跑离这里,她奋力的擦着眼泪,希望不被宴席上的人看出端倪。

    没走出多远,她便看到了提着食盒的宫女们,秦妙菀便跟着她们回到了宴上。

    她掉的眼泪不多,眼睛没有肿,只是眼眶微微发红,秦妙菁见她回来也只嘟囔了句怎么去了那么久,但也没起疑。

    只是秦妙菀回到宴上之后一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歌舞声再欢快,她也好似是听不到一般。

    方才沈随那般孟浪着实是惊到她了,外祖母之前对沈随的预想还是太把他正常了,沈随他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他今晚是什么意思?轻薄自己?想来今晚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想到这秦妙菀伸手轻抚胸口,眉头也由不得微微蹙起。

    王氏远远的看着她,见她表情不对,便让自己身边的宫女请她过来坐。

    秦妙菀知道外祖母一定能看出自己不对,所以走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

    王氏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怎么了这是?”

    秦妙菀挤出一个笑:“第一次进宫,有些害怕。”

    沈随的事情她不准备和王氏说,这种事即便是面对外祖母,她也有些羞于启。

    王氏:“方才都忘了说,你舅母之前给我送来不少布料,我还想着给你送过去,我们春儿穿上一定好看。”

    秦妙菀一愣,随后贴在王氏耳边说道:“外祖母还是叫我菀儿吧。”

    王氏没追问,只笑着拍了拍秦妙菀的手:“好。”

    宴席进行到中段,秦妙菀低声对王氏道:“外祖母,最近我准备暗自调查,但是这阖府上下实在是没有一个可信之人,但偏偏许多事我都不能亲力亲为,此事该怎么办?我是该收买府上的下人,还是另想其他办法?”

    王氏面色严肃:“我虽看不上赵氏,但她确实治府有方,只凭银子怕是很难收买下人,这事需得另想办法。”

    秦妙菀蹙眉深思。

    临近散席,眼看就要分别上马车回府,王氏拉着秦妙菀嘱咐道:“外祖母再教你一条。”

    “您请说。”

    王氏目光如炬:“只凭嘴上说,多好的关系都不可靠,银子收买来的人也不是可靠之人,你可知最可靠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秦妙菀摇头。

    “把柄,命门。你若掌握了一个人的把柄,捏住了他的命门,那这个人才是真正的为你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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