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被赶出家门这种好事估计也只有路季予能遇上了。
从楼下扛上来最后一箱书后，路季予躺在沙发里，喘得话都说不太利索。他拿脚踢了踢底下几个重重的纸箱子，打从心底深处赞美自己，他特么怎么就这么爱读书呢。
蓝牙耳机那头的周子放同情归同情，但是幸灾乐祸的语气是一点儿也藏不住：“朋友，你这身体不行啊，才几个来回就虚成这样。”
路季予喘完，剥了颗水果糖塞嘴里，他从早上忙到天黑，几乎滴水未沾，这会儿已经饿过头了，没别的感觉就是有点晕。听着周子放的话，他皱眉想了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太弱了点。
他侧着头，四下打量这间陌生又逼仄的小一室居，漫不经心道：“你爸那支野人参还供在家里吧，切了炖个鸡汤给我补补。”
周子放就他妈无语。
现在市面上流动的上等人参本来就少，周子放家的那一根是他爸花了大价钱从一个老朋友那儿买来的。他爸本来也将信将疑，不过一听那朋友说这人参本来是要送到某省长家里的，立马拍板拿下。买了也不吃，到现在还藏在书房保险柜。
“我把人参给你炖了，转头我爸就该把我给炖了。”
路季予笑了笑，舌尖抵着糖顶在槽牙上，笑意闷在喉间，嗓音又哑又轻快：“这么麻烦，不如踢掉中间商，直接把你炖了给我补一补。”
“我谢谢你的体贴，你还想炖我，请问你这会儿有锅吗？”
周子放笑归笑，人性还是几分：“我说你得罪谁不好，干嘛跟你姑姑过不去？这下被她赶出来了，舒坦了吧。”
路季予听了觉得挺冤枉。
“我没有找死的爱好。”
“是她不放过我。”
周子放好奇：“怎么，她又逼你去相亲了？你要实在不想去，要不我就牺牲一下，跟你假装出个柜？哈哈哈——”
馊主意起到一半，他自己都笑得乐不可支。
路季予嘴里的糖嚼的只剩下碎末，他吃糖向来喜欢咬碎，咬碎了再慢慢含着，有些沉闷地开口：“不是这是事。”
“她想我念金融。”
说来也奇怪，路季予其实是个对前程并无太多规划的人，至今为止，人生的每一步都好像走得随意又从容，但得益于他的先天和周遭条件还算是得天独厚，所以他踩下的每一步都正确无比。
但眼下真到了要给他定性的时候，路季予却不干了。
周子放说真的也不太明白路季予为什么对金融这么抵触：“你要学了金融，以后正好接管了你姑姑的公司，那她自然也就不会逼你去相亲了，你以后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这不两全齐美吗？我的小宝贝？”
初夏蝉声微弱，晚风四起，一轮孤月高高悬在夜空，照着少年的人，却照不亮少年的心事。
沉寂了片刻。
“两全其美你妈。”
路季予不太客气地挂了电话。
＊
路季予折腾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他躺在床上恍惚了几秒才适应周围陌生的环境和气息。整个房子刚翻修过，房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油漆味。租房的时候房东再三拿命跟他保证油漆用的都是上好无毒环保油漆，说得情真意切当时就差直接找桶油漆当着他的面喝起来。
刷完牙，用清水洗了把脸，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昨天没睡好眼里都是红血丝。卧室设施简单，就一张床一个床头柜，挂衣服的地方也没有。路季予从地上的旅行包里抽了件干净的卫衣换上，揣着钥匙和手机打算去附近晃晃，既是为了熟悉地形，也顺便沿路看看有没有吃饭的地方。
二楼楼梯独立于一楼的画室，单独建在室外。路季予锁完门，抓起一顶黑色鸭舌帽扣在脑袋上。两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晃晃悠悠地从楼梯上下来。路过一楼画室的时候他扭头顺着落地玻璃墙往里看了一眼。
墙上凌乱贴着几幅书法绘画图，笔触大多幼稚笔力也颇弱。画室中央零散地堆着各种绘画工具，青白的砖地上洒了一地五颜六色的颜料没人收拾。画室玻璃的大门外躺着一地的广告单，其中好几张看着都褪色了。门上的雨棚三根支架断了两根，只剩下最后一根支架顶着块软啪啪的雨布在风里吱吱呀呀地晃荡。
风雨飘摇又支离破碎。怎么看这地方都像是已经倒闭了很久。
而且还是卷款跑路，来不及收拾细软的那种急性倒闭。
路季予在巷子口找到一家面食店，这会儿过了饭点，店里没什么人。店主趴在收银台上看电视，店里的帮手提着拖把和桶在搞卫生。挂墙的电扇摇头晃脑送着风。
只剩最靠近厨房的那一桌有个客人在吃面。路季予见这半歇业的阵势就想换一家，但是又饿得实在挪不动道。
店家见他纠结得差不多了才懒洋洋地开口：“吃什么？”
“一碗馄饨，再加一个荷包蛋。”
“成。”店主打完单子递给路季予，伸手指着厨房方向：“去里面坐，外面几桌正打扫呢。”
路季予这边刚坐下，路临的电话就来了。本来他都起身要去外面接，但是一想路临这电话三言两语肯定说不完。路季予这会儿正饿着，实在没力气。
所以他又坦坦荡荡地回到位置上坐下。
“怎么回事？路季予你脑子坏掉了是哇？”路临脾气还是老样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对着他就是一通骂。
“我脑子坏没坏，你还不清楚？”路季予撑着脑袋看墙上贴着的菜单，手里摆弄着桌上的调料瓶，整一个漫不经心。
“你这几天睡哪儿的？不过说你几句你就离家出走？声音有气无力的是不是没睡觉？”
“你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谈些没用的理想信念，我是你亲姑姑，我能害你？让你学金融又不是让你去死。”
不说这茬路季予还能安静挨骂，一说这他可就真有些忍不住。
“那你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死——。”他直起身子，视线往旁边随意一扫，不期然对上一双陌生视线，清白又好奇。
他莫名地就止住了话头。
＊
姜莞昨天在画室待到很晚，直接在画室的储藏室住了一晚没回家。她本来还担心楼上来的新住户会不会太闹腾，因为听隔壁小卖部的老娘说来的一个年轻男人。
穿一身德文中学的校服。
说是看着跟姜莞差不多大。
德文中学是南远市一所著名的垫底普高，里面关着一群不学无术的富二代。陈美云高一的时候还跟里面一个谈过一段短暂的恋爱，结果自然是被渣，不过还好她跑得够快，没到体无完肤的地步。
早上姜怀南也知道了这事，特地打电话来关怀了几句。姜莞在画室自带的小厨房里给自己泡咖啡，电话也打得漫不经心。
姜怀南说十句，她才冷不丁的回一句。
“既然这楼上住人了，我看你住在画室也不方便，要不就回你姑姑那住？”姜怀南这会跟着旅游团在戈壁滩上看胡杨林，信号也是时有时无，他就是像只逃出笼的野猪，四下乱窜找信号。
不过姜莞并不想领他的情，她端起咖啡，稍稍抿了一口，装作听不清的样子：“喂？爸你在说啥？”
但知女莫如父。
姜怀南没跟她再重复，换上一幅语重心长的语气：“小莞，我知道你听到了。”
姜莞没辙，只能举手投降。
喝完咖啡，姜莞又回床上睡了个回笼觉。南方城市的五月，暑气初现。她睡前裹着一身薄灯芯绒的睡衣，醒来不出意外出了一身汗，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全部都是来自陈乌林。她没打算理，换了一身衣服后出门去觅食。落英巷不长，前后加起来也就二三十户商户人家，她习惯性地踏入了巷口的面食店。
哪知道还能撞上一出帅哥寻死记。
姜莞并不是个太爱打听人八卦的人，但是她一旦爱打听起来简直不是人。
陈美云收到姜莞微信的时候，她人正从补习班出来，赶着去万达给自己买麦当劳儿童套餐的路上。
姜小白菜：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爸的那个学生吗？
陈美云本来被数学题虐得有的蔫蔫的，顿时来了点精神：哪个？不会是那个思林之耻吧？叫什么来着呢？
其实姜莞也记不太清对方的名字了，只知道他姓路。因为姜怀南老爱叫他小路。
当时姜怀南还在学校上班的时候，曾给他们班做过两个月的代理班主任。仅仅两个月，他就对他赞不绝口。说他哪儿哪儿都好，好得跟天仙似的。姜莞当时还只是个李晚眼里扶不上的阿斗，她从姜怀南得知了有这么一号人物，二话不说把人请来了家里。
对男生说得是想让他给姜莞指导指导，挺冠冕堂皇的一个理由。
但姜莞知道，李晚不过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难堪罢了。
对方男生来的那天，姜莞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没出门，任凭李晚在屋外好说歹说，说到最后，她也干脆装不下去了，对着外人就直接开始数落姜莞得不是，从小到大的糗事恨不得都说一遍。
姜莞自认不是一个高自尊的人，但是在那一刻，她却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耻辱。她靠在卧室的门板上，手紧紧地握着门把手，像是在抵抗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浑身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她记得那天好像是下雨了，绵长又清冷的雨线从窗外飘进来，恍恍惚惚地砸在姜莞放在书桌上的日记本，如同狂暴又无序的泪痕。
姜老师的女儿不学无术。
这就是李晚想要给她打上的标签。
但是那天的李晚并没有得逞。
姜莞是个不太容易记住人的，她能对这个姓路的念念不忘，主要还是后来姜怀南一脸惋惜地提起他。说他中考发生重大失误，看成绩只能去普高。
也就是陈美云戏称的思林之耻。
云云要睡觉：怎么不说话？你遇见他了？他认出你来没？
姜莞刚才盯着对方看入神了，没注意分寸，被他一个眼神给瞪了回来。还挺凶。她想。
姜小白菜：没有认出来，他要寻死呢。
云云要睡觉：怎么现在才想死？我以为他当初考到德文的时候就想死了。该说不说，心理素质一流。
该说不说，陈美云的毒舌技能稳定发挥。
姜莞摁灭手机，拿起筷子搅了搅了只剩下一碗清汤的面，她旁边那桌的人电话显然还没打完，姜莞在“硬着头皮在这里装吃面偷听”和“再叫一碗面硬吃”的选项里，纠结了没几秒后，服从了陈美云的想法——拍张照片给她看看。
偷拍。
手机自带的清脆又机械的咔嚓声，响起在这个让灿烂暖阳包裹的普通面食店里。
少年凌厉不带感情的眼神递过来的时候，姜莞举着手机没动，她以为他会骂人。
没成想对方竟莫名笑了一下，还笑出了声。很难形容这种笑，像是广袤无垠的草原上，瞬间聚起的千堆滚滚乌云，带着山的威严，水的清澄，如过境的大军向你碾来。
总之就是干净，又不不太好惹。但并不讨厌。
路季予虽然天生长了一张十分招人看的脸，但说实话，他挺不喜欢被人看的。
电话那头还在孜孜不倦教诲的路临也听到了路季予的笑声，虽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是更年期的脾气像是一把火，瞬间就旺了起来：“路季予，我说话，你当我放屁呢？”
路季予没搭理她，他把手机从耳旁拿开一点距离，然后侧着脑袋，纯黑的帽檐下，额前的刘海簇成一排，倒压在他清冷的眉眼上，显得更加深邃逼人。
姜莞想，之所以一眼能认出他，就是因为这双眼睛。明明漂亮锋利，带着洞若观火的清醒，却也曾经蒙上过不愿展露的脆弱，以及无能为力的仁慈。
可惜此时此刻只有冷淡和不耐烦。
路季予抬起右手食指，洒脱又带着点节奏地点了点桌子，抿了一个他习惯性的没有感情笑，冲着姜莞道：“来，怎么不来这儿拍，这儿角度更好。”
得，还给人搞生气了。
从楼下扛上来最后一箱书后，路季予躺在沙发里，喘得话都说不太利索。他拿脚踢了踢底下几个重重的纸箱子，打从心底深处赞美自己，他特么怎么就这么爱读书呢。
蓝牙耳机那头的周子放同情归同情，但是幸灾乐祸的语气是一点儿也藏不住：“朋友，你这身体不行啊，才几个来回就虚成这样。”
路季予喘完，剥了颗水果糖塞嘴里，他从早上忙到天黑，几乎滴水未沾，这会儿已经饿过头了，没别的感觉就是有点晕。听着周子放的话，他皱眉想了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太弱了点。
他侧着头，四下打量这间陌生又逼仄的小一室居，漫不经心道：“你爸那支野人参还供在家里吧，切了炖个鸡汤给我补补。”
周子放就他妈无语。
现在市面上流动的上等人参本来就少，周子放家的那一根是他爸花了大价钱从一个老朋友那儿买来的。他爸本来也将信将疑，不过一听那朋友说这人参本来是要送到某省长家里的，立马拍板拿下。买了也不吃，到现在还藏在书房保险柜。
“我把人参给你炖了，转头我爸就该把我给炖了。”
路季予笑了笑，舌尖抵着糖顶在槽牙上，笑意闷在喉间，嗓音又哑又轻快：“这么麻烦，不如踢掉中间商，直接把你炖了给我补一补。”
“我谢谢你的体贴，你还想炖我，请问你这会儿有锅吗？”
周子放笑归笑，人性还是几分：“我说你得罪谁不好，干嘛跟你姑姑过不去？这下被她赶出来了，舒坦了吧。”
路季予听了觉得挺冤枉。
“我没有找死的爱好。”
“是她不放过我。”
周子放好奇：“怎么，她又逼你去相亲了？你要实在不想去，要不我就牺牲一下，跟你假装出个柜？哈哈哈——”
馊主意起到一半，他自己都笑得乐不可支。
路季予嘴里的糖嚼的只剩下碎末，他吃糖向来喜欢咬碎，咬碎了再慢慢含着，有些沉闷地开口：“不是这是事。”
“她想我念金融。”
说来也奇怪，路季予其实是个对前程并无太多规划的人，至今为止，人生的每一步都好像走得随意又从容，但得益于他的先天和周遭条件还算是得天独厚，所以他踩下的每一步都正确无比。
但眼下真到了要给他定性的时候，路季予却不干了。
周子放说真的也不太明白路季予为什么对金融这么抵触：“你要学了金融，以后正好接管了你姑姑的公司，那她自然也就不会逼你去相亲了，你以后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这不两全齐美吗？我的小宝贝？”
初夏蝉声微弱，晚风四起，一轮孤月高高悬在夜空，照着少年的人，却照不亮少年的心事。
沉寂了片刻。
“两全其美你妈。”
路季予不太客气地挂了电话。
＊
路季予折腾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他躺在床上恍惚了几秒才适应周围陌生的环境和气息。整个房子刚翻修过，房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油漆味。租房的时候房东再三拿命跟他保证油漆用的都是上好无毒环保油漆，说得情真意切当时就差直接找桶油漆当着他的面喝起来。
刷完牙，用清水洗了把脸，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昨天没睡好眼里都是红血丝。卧室设施简单，就一张床一个床头柜，挂衣服的地方也没有。路季予从地上的旅行包里抽了件干净的卫衣换上，揣着钥匙和手机打算去附近晃晃，既是为了熟悉地形，也顺便沿路看看有没有吃饭的地方。
二楼楼梯独立于一楼的画室，单独建在室外。路季予锁完门，抓起一顶黑色鸭舌帽扣在脑袋上。两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晃晃悠悠地从楼梯上下来。路过一楼画室的时候他扭头顺着落地玻璃墙往里看了一眼。
墙上凌乱贴着几幅书法绘画图，笔触大多幼稚笔力也颇弱。画室中央零散地堆着各种绘画工具，青白的砖地上洒了一地五颜六色的颜料没人收拾。画室玻璃的大门外躺着一地的广告单，其中好几张看着都褪色了。门上的雨棚三根支架断了两根，只剩下最后一根支架顶着块软啪啪的雨布在风里吱吱呀呀地晃荡。
风雨飘摇又支离破碎。怎么看这地方都像是已经倒闭了很久。
而且还是卷款跑路，来不及收拾细软的那种急性倒闭。
路季予在巷子口找到一家面食店，这会儿过了饭点，店里没什么人。店主趴在收银台上看电视，店里的帮手提着拖把和桶在搞卫生。挂墙的电扇摇头晃脑送着风。
只剩最靠近厨房的那一桌有个客人在吃面。路季予见这半歇业的阵势就想换一家，但是又饿得实在挪不动道。
店家见他纠结得差不多了才懒洋洋地开口：“吃什么？”
“一碗馄饨，再加一个荷包蛋。”
“成。”店主打完单子递给路季予，伸手指着厨房方向：“去里面坐，外面几桌正打扫呢。”
路季予这边刚坐下，路临的电话就来了。本来他都起身要去外面接，但是一想路临这电话三言两语肯定说不完。路季予这会儿正饿着，实在没力气。
所以他又坦坦荡荡地回到位置上坐下。
“怎么回事？路季予你脑子坏掉了是哇？”路临脾气还是老样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对着他就是一通骂。
“我脑子坏没坏，你还不清楚？”路季予撑着脑袋看墙上贴着的菜单，手里摆弄着桌上的调料瓶，整一个漫不经心。
“你这几天睡哪儿的？不过说你几句你就离家出走？声音有气无力的是不是没睡觉？”
“你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谈些没用的理想信念，我是你亲姑姑，我能害你？让你学金融又不是让你去死。”
不说这茬路季予还能安静挨骂，一说这他可就真有些忍不住。
“那你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死——。”他直起身子，视线往旁边随意一扫，不期然对上一双陌生视线，清白又好奇。
他莫名地就止住了话头。
＊
姜莞昨天在画室待到很晚，直接在画室的储藏室住了一晚没回家。她本来还担心楼上来的新住户会不会太闹腾，因为听隔壁小卖部的老娘说来的一个年轻男人。
穿一身德文中学的校服。
说是看着跟姜莞差不多大。
德文中学是南远市一所著名的垫底普高，里面关着一群不学无术的富二代。陈美云高一的时候还跟里面一个谈过一段短暂的恋爱，结果自然是被渣，不过还好她跑得够快，没到体无完肤的地步。
早上姜怀南也知道了这事，特地打电话来关怀了几句。姜莞在画室自带的小厨房里给自己泡咖啡，电话也打得漫不经心。
姜怀南说十句，她才冷不丁的回一句。
“既然这楼上住人了，我看你住在画室也不方便，要不就回你姑姑那住？”姜怀南这会跟着旅游团在戈壁滩上看胡杨林，信号也是时有时无，他就是像只逃出笼的野猪，四下乱窜找信号。
不过姜莞并不想领他的情，她端起咖啡，稍稍抿了一口，装作听不清的样子：“喂？爸你在说啥？”
但知女莫如父。
姜怀南没跟她再重复，换上一幅语重心长的语气：“小莞，我知道你听到了。”
姜莞没辙，只能举手投降。
喝完咖啡，姜莞又回床上睡了个回笼觉。南方城市的五月，暑气初现。她睡前裹着一身薄灯芯绒的睡衣，醒来不出意外出了一身汗，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全部都是来自陈乌林。她没打算理，换了一身衣服后出门去觅食。落英巷不长，前后加起来也就二三十户商户人家，她习惯性地踏入了巷口的面食店。
哪知道还能撞上一出帅哥寻死记。
姜莞并不是个太爱打听人八卦的人，但是她一旦爱打听起来简直不是人。
陈美云收到姜莞微信的时候，她人正从补习班出来，赶着去万达给自己买麦当劳儿童套餐的路上。
姜小白菜：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爸的那个学生吗？
陈美云本来被数学题虐得有的蔫蔫的，顿时来了点精神：哪个？不会是那个思林之耻吧？叫什么来着呢？
其实姜莞也记不太清对方的名字了，只知道他姓路。因为姜怀南老爱叫他小路。
当时姜怀南还在学校上班的时候，曾给他们班做过两个月的代理班主任。仅仅两个月，他就对他赞不绝口。说他哪儿哪儿都好，好得跟天仙似的。姜莞当时还只是个李晚眼里扶不上的阿斗，她从姜怀南得知了有这么一号人物，二话不说把人请来了家里。
对男生说得是想让他给姜莞指导指导，挺冠冕堂皇的一个理由。
但姜莞知道，李晚不过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难堪罢了。
对方男生来的那天，姜莞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没出门，任凭李晚在屋外好说歹说，说到最后，她也干脆装不下去了，对着外人就直接开始数落姜莞得不是，从小到大的糗事恨不得都说一遍。
姜莞自认不是一个高自尊的人，但是在那一刻，她却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耻辱。她靠在卧室的门板上，手紧紧地握着门把手，像是在抵抗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浑身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她记得那天好像是下雨了，绵长又清冷的雨线从窗外飘进来，恍恍惚惚地砸在姜莞放在书桌上的日记本，如同狂暴又无序的泪痕。
姜老师的女儿不学无术。
这就是李晚想要给她打上的标签。
但是那天的李晚并没有得逞。
姜莞是个不太容易记住人的，她能对这个姓路的念念不忘，主要还是后来姜怀南一脸惋惜地提起他。说他中考发生重大失误，看成绩只能去普高。
也就是陈美云戏称的思林之耻。
云云要睡觉：怎么不说话？你遇见他了？他认出你来没？
姜莞刚才盯着对方看入神了，没注意分寸，被他一个眼神给瞪了回来。还挺凶。她想。
姜小白菜：没有认出来，他要寻死呢。
云云要睡觉：怎么现在才想死？我以为他当初考到德文的时候就想死了。该说不说，心理素质一流。
该说不说，陈美云的毒舌技能稳定发挥。
姜莞摁灭手机，拿起筷子搅了搅了只剩下一碗清汤的面，她旁边那桌的人电话显然还没打完，姜莞在“硬着头皮在这里装吃面偷听”和“再叫一碗面硬吃”的选项里，纠结了没几秒后，服从了陈美云的想法——拍张照片给她看看。
偷拍。
手机自带的清脆又机械的咔嚓声，响起在这个让灿烂暖阳包裹的普通面食店里。
少年凌厉不带感情的眼神递过来的时候，姜莞举着手机没动，她以为他会骂人。
没成想对方竟莫名笑了一下，还笑出了声。很难形容这种笑，像是广袤无垠的草原上，瞬间聚起的千堆滚滚乌云，带着山的威严，水的清澄，如过境的大军向你碾来。
总之就是干净，又不不太好惹。但并不讨厌。
路季予虽然天生长了一张十分招人看的脸，但说实话，他挺不喜欢被人看的。
电话那头还在孜孜不倦教诲的路临也听到了路季予的笑声，虽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是更年期的脾气像是一把火，瞬间就旺了起来：“路季予，我说话，你当我放屁呢？”
路季予没搭理她，他把手机从耳旁拿开一点距离，然后侧着脑袋，纯黑的帽檐下，额前的刘海簇成一排，倒压在他清冷的眉眼上，显得更加深邃逼人。
姜莞想，之所以一眼能认出他，就是因为这双眼睛。明明漂亮锋利，带着洞若观火的清醒，却也曾经蒙上过不愿展露的脆弱，以及无能为力的仁慈。
可惜此时此刻只有冷淡和不耐烦。
路季予抬起右手食指，洒脱又带着点节奏地点了点桌子，抿了一个他习惯性的没有感情笑，冲着姜莞道：“来，怎么不来这儿拍，这儿角度更好。”
得，还给人搞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