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引章费劲的摇了摇头,望着陈承衍的神色哀伤:“我不行了。”

    陈承衍身子一颤,转头看向薛正仪,厉声道:“还跪着做什么?滚上来!”

    薛正仪颤颤巍巍的打开针灸袋,深吸一口气,稳住双手捏起银针一连刺向了女人的中冲、劳宫、大陵三处大穴。

    陈引章缓了缓精神,朝着陈承衍道:“让他们都出去吧。”

    陈承衍没有应答,一脸希冀的望着薛正仪:“怎么样了?”

    便是不用摸脉,薛正仪也看出来长公主......大限到了。

    可是,这话如何同帝王讲呢?

    “朕问你怎么样了?”陈承衍声音再次沉了下去。

    薛正仪哆哆嗦嗦低着头道:“陛陛陛陛下,长公主不不不不不行了。”

    陈承衍眼瞳已然血红一片,似是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薛正仪连声磕头,痛哭流涕道:“陛下节哀!”

    陈承衍阴涔涔的笑了一声:“皇姐不会有事,朕有什么哀可节?”

    “薛正仪欺君罔上,悖言乱辞。拉下去斩了!”

    话音落下,两名左骁卫进来拖起章通则就往外走。陈引章又气又急又怒,连连咳嗽几声:“陛下!”

    陈承衍眼皮垂下来,乌黑的瞳仁几乎看进陈引章眼底,幽静森森:“阿姐,你会没事的。朕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着,他抬头看向章通则:“把太医署所有人都找来,治不好长公主......一概处死。”

    章通则都不敢看陈引章,应了一声后退着叫人去太医署喊人。

    “陛下饶命啊!长公主本不致此......”章通则被拖到殿门之外,突然喊出一声。

    陈承衍眸光一动,章通则连忙朝外道:“拖进来。”

    陈引章抓着他衣袖的手指一紧,低声道:“雉奴,这个时候再纠结这些没有用了。最后这点时间,我想同你在一起。”

    陈承衍眼圈通红,眼珠黝黑,如同深渊恶鬼,声音执拗狠戾:“不会是最后的时间。阿姐同我还有很长的时间,十年,几十年,一直到死。”

    陈引章想到了皇弟可能会伤心,但是没有想到他会偏执疯癫成这副模样。

    一瞬间,她好像被他卷入深不见底的黑洞漩涡,将她所有的紧张神经割得皮开肉绽。

    薛正仪重新被拖回殿内,抖得厉害,哭得更厉害:“陛下饶命啊!当时您御驾亲征不在朝堂,长公主中毒身体虚弱连床都下不了,这时候,朝堂之上突然蹿出一波关于您身份的流言,甚至说您对长公主是先用后杀,而长公主久不现身,是被您暗自囚禁了。长公主为了安定朝野,这才让老臣配了......配了猛药......跟着现身稳住了朝局。”

    陈承衍整个人呆在了原地,他慢慢将目光转回到陈引章的脸上。女人已经重新微阖着双眼,气息奄奄,好像没有听到这些一般。

    “是因为我?”陈承衍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些微的颤意。

    陈引章缓缓睁开眼睛,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不是!”

    “从突厥袭击西北玉门关开始,一个巨大的圈套就开始进行了。因战事不利,陛下不得不御驾亲征,而我宫中辅政却遭到下毒,紧跟着朝中谣言四起,桩桩件件、环环相扣。”

    “陛下,这是针对整个大夏的阴谋。”

    “哪怕皇位坐着的不是你,我也会这样做。”

    陈承衍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眼里几乎要滴出血来。

    陈引章看得心疼,面色却越发冷硬:“陛下,你是大夏朝的陛下。而本宫,是太祖皇帝亲封的清平公主——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我岂能容这等卑劣小人污了你的声名,毁了我大夏朝国祚!”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寂静无声,似乎就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陈承衍低低笑了一声,似嘲似讽,然后慢慢地大笑出声,笑声凄厉,让人闻之发毛。一直笑到最后,猛然喝道:“都滚出去!”

    徐骋路上瞧见薛正仪急忙赶来的身影,跟着一同转了回来,如今瞧见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立在殿门呆了半响,也不知在想了些什么。最后也跟着惨笑一声,手指抹了把眼角,重新离开了。

    陆陆续续脚步声响起,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最后只剩下寒风顺着进来,搅动烛火跟着明明灭灭,来回晃动。

    陈承衍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就好像托着一只业已垂危的金色蝴蝶,一碰就要碎了。

    他低着头,没有看陈引章,目光落在殿内一角,似是聚焦了又似乎没有聚焦,喃喃道:“阿姐,你就没有想到我可能真的不是吗?”

    刚刚说了一会儿子的话,陈引章才缓过来的气息,重新恹了下去,面如金纸,日薄西山。

    她闭着眼睛低声道:“雉奴,你是先帝第七子,是本宫的皇弟。”

    “本宫无须怀疑,也不会怀疑。”

    陈承衍怔了好一会儿功夫,狠狠一闭眼,不想再看她,恨声道:“阿姐难道不知道皇位、皇朝,什么都没有你重要吗?”

    “胡说!天下要比皇姐重要多了。”陈引章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再一次摸索着他的手掌,将那枚鱼符放了进去。

    “雉奴,好好活着,好好治理这大夏。”

    陈承衍死死攥着她的手指,头颈埋在女人颈侧,吐息连同热泪都是一样的滚烫烧灼:“阿姐,没有你,我如何还能善待这天下?”

    陈引章愣了一下,想着抽开手,却被他死死攥住。

    “雉奴?”

    陈承衍声音沙哑,可是语气却狠戾执拗:“阿姐,你不在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呢?”

    陈引章猛地睁开眼,想着狠狠推开他,结果没将人推开,反将自己推了个踉跄。

    陈承衍重新将人揽住,急声道:“阿姐!”

    “别叫我!”陈引章又气又急,使劲喘了几口却只觉得憋气,喘不上来,“本宫没你这样的皇弟。”

    陈承衍呆了呆,哂笑一声,似是已经无所谓了:“阿姐不认我也罢,都没关系的。”

    “雉奴会永远陪着阿姐的。”

    陈引章气得想甩手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一下。

    陈承衍就那么安静的抱着她,低声絮絮道:“阿姐,是我不好,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所以,雉奴陪着你,给你赔罪。”

    陈引章心口已然痛到极致,但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平静下来了。她慢慢仰头扶起他的下颌,目不转睛的瞧着陈承衍。

    男人瞳孔幽深,眼仁血红,额发因着一夜疾驰备显凌乱,凌乱中还多了些许的癫狂,浑然不见一代帝王的尊贵无匹。

    陈引章手指摸上他的脸颊,一遍又一遍的给他擦着眼泪:“别哭了,雉奴。”

    陈承衍垂眸对上她眼神的瞬间,下意识攥紧了她的手指,吐声唤她,声音哀求:“阿姐,别丢下我。”

    陈引章呆呆地瞧着他,顿了良久,哇的一声抱着人彻底哭了出来。

    “是我不好。”

    “都是阿姐不好。”

    “是阿姐没用,阿姐不该丢下你。对不起,对不起......”

    陈承衍刚刚所有的叫嚣和忿恨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如同被收拢于手的芒刺,扎得鲜血淋漓。

    陈引章哭得厉害,哭到最后,几乎要昏厥过去,脸色更是青白得难看。

    陈承衍手中内力源源不断,可是女然显然已经油尽灯枯,无济于事了。

    陈引章觉得自己这一回是彻底不行了,浑身疲累,就连眼皮都重得抬不起来,努着力使劲望了他一眼:“雉奴,你好好活着,不要放任那些.....害了你我之人......逍遥法外。”

    “找到他们......”

    “给我报仇。”

    陈承衍安静听着,黑黝黝的眼珠子在一汪血潭之中,阴鸷又无助。

    半响,他终于出声了:“好。”

    陈引章勉强翘了一下唇,手指抓着他的手指:“拉钩。”

    “拉钩。”陈承衍带着她的小拇指一起勾了上去,稳稳按在拇指上,如同定下契约。

    陈引章这才放心了下来:“雉奴,我好像闻到......昭陵雾霜花的味道了。”

    “嗯。”

    “我想去看看了。”

    “好。”

    “把我葬在......母后的身边好吗?”

    陈承衍闭了闭眼,几乎说不出话来。

    陈引章听不到回应,声音虚弱委屈:“不然,我就......无处可去了。”

    陈承衍摇头:“不会的。”

    陈引章想再说话,可是却张不开口了,只能看到她微微翕动的唇瓣。

    陈承衍低下头,将耳朵凑到她唇前,声音沙哑哽咽:“阿姐还想说什么?”

    陈引章的气息越来越弱,如同喃喃低语:“好好......活着,再找......一个......喜欢的......人。”

    尾音结束的瞬间,女人也彻底松开了手,陈承衍重新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抱在怀里低低笑了一下:“不好。”

    “阿姐,你不会死的。朕......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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