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闻舟睡眠质量一直很差,睡得浅,动弹不得,没闹出多大动静。

    一整夜翻身好几次是常态,但冉溪来了,他便早早吩咐下去,今晚不再让其他人进这个房门。

    冉溪睁开眼,睡前的信誓旦旦化了空。

    她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她有些认床,翻来覆去,只能认命地跳下床捡起被踢在床底的抱枕。

    利索地转身爬上床,莫闻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眼神落到冉溪那薄薄一层的睡衣上,冉溪愣了半晌,有些心虚,只是挺直着背,跪坐在床上,没有躺下。

    “容易着凉,冉冉。”

    莫闻舟是平躺的姿势,只能偏着脖子,望向冉溪,大半个身子仿佛都被那一床棉被封印在床上,姿势有些怪异。

    “这样维持一个晚上累不累。”

    冉溪撩起被子,钻了进去,面对着莫闻舟,躺了下来。

    莫闻舟失笑,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总是问他累不累,痛不痛,可惜他早已失去了感知的能力。

    腰被一双手环绕住,上半边身子被翻转过来,双腿扑腾了一下,回归平静。

    冉溪往下挪了几分,额头刚好抵在莫闻舟的唇边,双腿被依次捞起,交叠在一块,双腿之间被塞了一个枕头。

    “不累。”

    莫闻舟的声音有些颤抖,些许不可置信。

    “那就好。”

    冉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贴近了些,在莫闻舟呼吸的起伏气息中逐渐睡去。

    等冉溪醒来,莫闻舟早已穿戴整齐神清气爽地坐在餐桌边吃早餐了。

    冉溪手忙脚乱地洗漱一通,化了淡妆,她平常很少化妆,但今天不一样。

    莫家的宅子处在文城的繁华地段,但四周人烟稀少,幽静雅致,很少有人能注意到这一处庭院。

    冉溪提了一口气,脑海里演练了千万遍按门铃,打招呼,自我介绍的诸多场面,但事情总是意料之外地失去控制。

    蒋婉清、莫若宣还有蒋闻霖,早已经在门口站着等候了,不过是三个人,倒有了“接亲”的架势。

    右边车门被打开,冉溪先行下车,习惯性地转过身,想先帮着把莫闻舟转移到轮椅上,却不料被蒋婉清拉了去。

    “蒋阿姨好。”

    冉溪微微欠身问好,转向莫若宣,迟钝了几秒,“莫教授好。”

    “哎,好好,小溪。”

    蒋婉清和莫若宣慈眉善目,满面春风地盯着冉溪看,完全顾不上身后的莫闻舟,还是蒋闻霖帮衬了几下。

    “看来你我的地位都不保了。”

    蒋闻霖一把抱起莫闻舟,安置在轮椅上,一改平日里的冷淡。

    冉溪想贴着莫闻舟的想法彻底泡了汤,整个人像是被八抬大轿端进莫家的,完全没有给她摆手拒绝的机会。

    离午饭还有半个多小时,冉溪如坐针毡,莫闻舟虽说还和她处在一个空间里,不过离她也够远的,两兄弟正在窃窃私语。

    莫若宣和蒋婉清一左一右两大护法,把冉溪夹在中间。

    谈冉溪和莫闻舟是校友,还是未曾谋面的师兄师妹,谈冉溪是学院老师的得意门生,谈冉溪和莫闻舟的婚事,唯独对冉溪的身世是一句话也没提到。

    这不符合常理,冉溪当然知道是莫闻舟安排好的,一切都是那么和谐,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冉溪几乎不需要费心思却能得到莫家的肯定。

    一顿午饭总算捱过,冉溪抓住了时机,跟在莫闻舟后面,寸步不离。

    莫闻舟的房间在一楼,墙上挂满了红木相框。

    刚出生涨红着脸的莫闻舟,满月宴上的莫闻舟,第一次学会走路的莫闻舟,弹钢琴的莫闻舟,最新的一张照片是站在文大校门口手持录取通知书的莫闻舟,身旁站着的是蒋闻霖、蒋婉清和莫如宣。

    墙上的置物架还放着七八本莫闻舟的相册,相册右下角都标注了时间段,还有莫闻舟的年岁。

    冉溪用手指触摸着一个个相框,再次看到那一张文大门前的照片时,她发现,在他们的背后,有一个紫白格子衫的女孩,正提着大包小包上楼梯。

    “看什么呢。”

    莫闻舟的声音倏忽在身后想起,冉溪整个人都抖了一下,转过身来,笑了笑。

    紫白格子衫是养母家儿子的,宽大臃肿,冉溪考上重点大学,依照当地户籍委员会能得到一笔奖学金,这笔钱落到了养母手里,却破天荒地留给了冉溪,留给她的还有这几件衣服,两件格子衫和一件羽绒服,尺码偏大,但也能穿。

    “莫闻舟,你小时候还蛮可爱的嘛。”

    冉溪打了圆场,干笑着挪了半步,挡住了那张照片。

    “那你...”莫闻舟噤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除了离开福利院前在树下拍下的一张照片,冉溪没有留下过一张照片。

    就算是辗转几个寄养家庭,冉溪也没有拥有过一张属于自己的照片,更别说是全家福。

    冉溪往后退了半步,碰上了一架钢琴,钢琴上覆盖着一层黑灰色的绒布。

    自莫闻舟受伤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这架钢琴,绒布一盖就是两年,钢琴在角落里落了灰,莫家没有人再提起过钢琴的字眼。

    “我下去透透气。”

    冉溪扯出一丝笑容,拍了拍莫闻舟的肩,下了楼。

    莫家的后花园很大,冉溪绕着绕着竟有些不知来处。

    “你就是冉溪?”

    是个中年女人,穿了一套杏色的鱼尾裙,站在不远处的小阶梯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冉溪看。

    “您好,请问您是?”

    “你不用管我是谁。我想告诉你,莫家人欢迎你,那是因为莫闻舟。蒋婉清是真糊涂了,培养出一个好儿子,难道是为了配你这种货色?”

    冉溪不打算回击,这是莫家,她并不想节外生枝,况且她并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她的来头和莫家的关系。

    “您说完了吗?”

    她没接话,从包里抓了几张照片,照片洒落在阶梯上各处,照片有福利院的,有寄养家庭家暴虐待的取证照,有大学各种兼职的照片,酒吧兼职,西餐厅兼职。

    “女孩子家家,不要以为凭着一张脸就自轻自贱,想着走捷径。什么样的人进什么样的门。”

    “你以为莫家接受你是因为什么,你的这些难道他们没调查过吗,他们不清楚吗。莫家不是你能待住的地方。”

    冉溪这次干脆连客套话也懒得说了,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着洒落一地的照片,只是沉默。

    “自讨无趣”的女人睨了一眼冉溪,踩着高跟走了。

    远处的人声渐渐逼近,越发清晰,冉溪小跑过去,捡起了照片,急急忙忙塞到大衣口袋里,快步走过去,正好撞上了小跑过来的人影,是莫家的住家阿姨。

    “冉小姐,小舟摔了。”

    “怎么回事。”

    冉溪跟在后面,加快了脚步。

    五分钟前,莫闻舟出了阳台,只望见冉溪从后花园小径走过,就再没看见冉溪的身影。

    冉溪走出房间,习惯性地半掩上了房门。

    十五分钟,冉溪还没回来。

    莫闻舟自伤了左上肢,推轮椅的动作变得更加吃力。

    左手肘作为支撑点,莫闻舟往前伸出右手,用手腕勾住把手,借助肩部的力气往回带,红色木门有些厚重,惯性不够,往反方向推去,还没来得及脱离出手腕,整个人被带着往门边跌去,额头直冲向门框。

    本就麻木的左手被压在身下,脚踝还卡在轮椅的踏板上,身体剧烈抽动,莫闻舟倒吸了口凉气,头晕目眩,铺天盖地。

    第一个发现莫闻舟摔倒的是蒋闻霖,一个打横抱起,先是联系家庭医生,又让住家阿姨去喊帮手。

    莫家夫妇饭后都有散步的习惯,就先让冉溪过来。

    好在只是一时的头晕目眩,倒是莫闻舟的额头不小心撞到了门框,红肿了一块,渗出血丝。

    冉溪接过蒋闻霖手中的碘伏,拨开莫闻舟额前的碎发,打着圈擦了擦。

    “怎么会摔的。”

    “我看到小舟的时候,就倒在门框边。”

    “不小心的。”

    冉溪瞥了一眼门,大概猜到了原因。

    “没什么大事,用不着兴师动众。”

    莫闻舟的语气闷闷的,冉溪敏感地捕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果然蒋闻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莫闻舟,你总是没事,没事,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你出了多大事,这几年我们大家哪里不是怕你磕着碰着,你...”

    蒋闻霖压住了怒气,看向冉溪的眼神敛去了友善,多有些责怪的意味。

    莫闻舟没接话,咬了咬下唇。

    蒋闻霖接起电话,放在耳边:

    “麻烦梁医生,您到哪了。”

    蒋闻霖拔腿就走,带上了门。

    她知道,蒋闻霖是不大喜欢她的,要是有那么一点的接受,也只能是因为莫闻舟。

    “下次可不能再挂彩了。”

    冉溪反手握住莫闻舟的左手,微微一笑。

    “还晕不晕,要不要喝水。”

    “冉冉,先扶我起来。”

    冉溪刚想拒绝,看着莫闻舟那一幅急匆匆的模样,还是点了点头

    抓握住莫闻舟的前臂,另一只手扶住莫闻舟的后背,莫闻舟的下巴刚好抵在冉溪的锁骨处。

    双腿放到床边,莫闻舟坐不稳,微微低着头,才勉强保持不往后倒。

    每次抱住莫闻舟,冉溪都觉得怀里的人空落落的,佝偻的身体,薄薄一片的背,无力翻转的手腕,和被刮蹭着往前挪的手指。

    “莫闻舟,和你回家,我很开心。”

    冉溪亲了亲莫闻舟的鼻尖,将下巴抵在莫闻舟的头上。

    她撒谎了,半真半假。

    “请你帮我多多感谢...”

    冉溪顿了顿,眼眶逐渐湿润.

    “爸爸妈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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