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影,岁月如尘。十年光景转瞬即逝。

    皇帝登基已经十年,北疆蛮夷也被灭十年。

    为表庆祝,谭世擎在宫内大办宫宴,所有五品以上官员皆可参加。

    舞女们共献《丹骏舞》,作为宫宴的开始。

    领舞的女子,长得国色天香,凤眸上翘,未着粉黛,脸颊却有不散的羞红。面上的珠罩,随着身姿的舞动,而发出阵阵声响。

    皇后端庄的坐在皇帝的左侧,看着台下的舞者。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领舞的姑娘,姓甚名谁啊?”舞毕,谭世擎抿了一口酒,用手转着酒樽,打量着站在队首,准备退下的女子,缓缓说道。

    话音刚落,那女子就急忙跪下,“回禀陛下,臣女林宜,家父是前礼部侍郎林远山。臣女…愿进宫侍奉陛下!”

    谭世擎听到,动作不停。微微仰头,思索着什么。

    年初,北炎国君仲泽炎带着皇后与太子仲方来访的时候,因为礼部在膳食方面的疏漏,致使北炎刚刚周岁的太子,对食物产生了相抗反应,呕吐不止,险些丧命。

    北疆当年能被卫国军队所灭,北炎也为此付出了心血。北炎派出两万精兵,与卫军合纵而攻,最终助卫国攻下北疆。

    两国友好邦交十年,仲泽炎每年都会来访,偏偏今年带着小太子来就出了事。

    皇帝大怒,下令彻查,结果就查出了礼部和鸿胪寺的问题。

    礼部尚书隋俊怕被降罪,把责任全部推给了属下林远山。

    所以,林远山被降了罪,现在还在大牢。

    鸿胪寺卿乔正韬因其女乔央为皇室诞下皇子,免过牢狱之灾,只是被罢了官,赋闲在家。

    现下,罪臣之女想要进宫侍奉君王,于情于理,都过不去。

    底下的官员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

    “准了,先封为婕妤吧。还得麻烦皇后,安顿好林婕妤。”谭世擎稍俯身,对着下面的林宜说道。

    说完,随意瞥了一眼左边的李澄月。

    李澄月攥了一下手中的袖角,面带微笑地开口,“是,陛下。”

    林宜被福丰领着人带了下去。

    底下本来还叽叽喳喳的官员们,听见这话,也都噤了声。

    只有沉默的视线,不停地落在皇后身上。

    还有几个胆大的,不加掩饰地看向丞相颜震。

    颜震原为武将,后因父亲病重,不得已卸了甲,改文入仕,官至丞相。戎马半生,膝下只有一女,现为惠妃。

    惠妃为谭世擎生下一子,是为二皇子谭崇清。惠妃是谭世擎登基后纳的第一个妃子,也是第一个有孕的。

    谭崇清自小就因为母妃,而深受皇帝宠爱。他骑术,射艺,国学的先生,都是皇帝精挑细选出来的,甚至身边跟着的随从,也都是立过军功的行伍中人。

    平日里,皇帝也丝毫不掩对他的宠爱。

    只是看了一支舞,就将人纳入了后宫,也不知惠妃,还能否留住圣宠。

    颜震面色不改地吃着菜,唇边的胡须偶尔碰到菜汁,时不时还晃一晃头。

    “众爱卿,莫要拘谨,今日本就是大喜之日,朕实是欢欣,来,敞开了吃,敞开了喝!”谭世擎站起身,举着手里的酒樽,将酒一饮而尽。

    景煜刚过而立之年,早已承袭了国公。

    今日,他带着妻子江芸,与两个孩子进宫赴宴。

    开始他还欣赏舞蹈,嘴里也哼着曲,附和几句,到后来,酒一壶接一壶,喝高了,趴在餐几上呼呼大睡。

    江芸好不容易喂女儿吃了些菜,转头看见,使劲踹了他一脚。

    见他真的没反应,让小厮照看好世子继续吃,就带着女儿出去透气了。

    江芸出了宫门,是想去找齐漾的。算起来,齐漾的叔母,是她堂亲的姑母。

    二人打小就认识,因着这层关系,更是亲近不少。

    如今齐漾在宫里当了贤妃,见面的时间倒是少了许多。

    只是御花园实在是大,且奇花异草也多,小丫头一见,心思就被吸引了过去,见一株草问一句,见一朵花“呀”一声。搞得江芸也很是头大。

    等到三拐五拐,终于拐到阳秋宫的时候,刚想差人去禀,却在门口碰到了谭世擎。

    谭世擎从小径走来,肩上坐着一个身穿紫衣的男孩。

    他似乎心情很不错,两只手举过头顶,抓住男孩的双臂,笑意不掩地说,“咱们啊,去看看你三哥,看他被你母妃罚的十遍《中庸》抄完了没有!”

    江芸见他身后并无随从,就连福丰都没跟来,吓得连忙跪下行礼,“臣妇拜见陛下,本是要去看望贤妃娘娘的,无意撞见…还请陛下恕罪。”

    谭世擎脚步一顿,看着江芸,“夫人无需多礼,既是来看贤妃的,就莫要跪着了,起来吧。”说完,就进了门。

    肩上的男孩频频回头,望着跟在江芸身边的小丫头。

    景书棠才三岁,也不知道陛下是什么,看见母亲跪下,她也不跟着跪,眼睛滴溜溜地转,将头转到一边去,假装看不见。

    江芸一直低着头,等耳边已经没了脚步声,才抬头,缓缓起身,带着女儿进了殿。

    殿内,点着香,阳光透过窗棂洒满屋子。

    一个穿着月白芙蓉蜀锦长裙的女子,小腹隆起,正倚着床几翻看书籍。

    听见来人,她搁下书,看向门口。“芸儿!你来啦!这是,宁宁?都长这么大了。来,让姨姨抱抱!”

    江芸和小丫头刚进殿,就被齐漾的热情吓到了。

    来之前,她并不知道齐漾有孕,只是她肚子隆起的过于明显,让人不想知道都难。

    听见她要抱景书棠,江芸一下没反应过来,刚想阻止,就看见平日作天作地,被宠的不像样的女儿,此刻正乖巧的趴在齐漾的怀里,对她眨着眼。

    江芸是真愣住了。

    她僵了片刻,讪讪开口,“快将她放下来吧,虽是小孩子,却也是沉的,免得累着你。”

    齐漾也知道,自己的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只能不舍的将她放在了地上,摸了摸她的头。

    景书棠仰头看着齐漾,嘴里吐出两个字:“哥哥。”

    这下愣住的,是江芸和齐漾。

    哥哥?除了她那个还在前殿用膳,吃的肚子和他爹一样大的亲哥,还能有哪个哥哥?

    还有…在宫门碰到的,被皇帝放在肩上的七皇子殿下(^_^)

    “咳,漾儿,我带着她来的时候,在宫门口,就在门口,碰到了陛下和七殿下。殿下,是…坐在陛下的肩膀上来的。宁宁可能是说他呢。”说完这悄悄话,江芸皱了一下眉,又低下了头。

    倒是齐漾,听见这话不禁失笑,用手揉了揉景书棠的脸蛋,还弹了一下她的小揪揪。

    “岳儿倒是比岩儿生的像我,宁宁想说,岳哥哥俊是不是啊?”

    江芸看着笑容灿烂的女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尴尬的笑笑。

    三个人移步到了榻边,齐漾抱着景书棠坐在左边,江芸坐在右边。

    江芸想起她的肚子,问,“你这肚子,月份挺大了吧?”

    “八个月了。这一胎,特别稳,除了不能闻荤腥,也没有很不适。不像静贵人,从有孕吐到临盆,孩儿还不足月,早产。好在现在倒是养的白白胖胖的。”齐漾心有余悸地说道。

    静贵人贺静敏,父亲贺元恺是谏议大夫,因陇南频发旱灾直言进谏,惹得皇帝大怒,一气之下将他贬到了陇南。

    贺静敏在后宫知道消息的时候,贺元恺已经在陇南上任了。

    陇南酷热无比,旱灾常发,有时一年到头都不落雨,实是人间炼狱。

    受到了刺激,惊了胎,才七个月就生产了。父亲刚刚被贬,往日里的叔伯人人自危,后宫嫔妃少,也无人与她交好。

    齐漾却记得,齐绍东年轻时,与贺元恺十年同窗,交情颇深。之后一人成了御史,一人成了谏官。

    她少时体弱,许多珍贵药材,京中并不多,所以每次熬药都会减量。

    春节休沐,贺元恺从老家带回十几斤亲手摘的人参,让齐绍东给她入药补身子。

    为着这份情,她也得去看看。

    贺静敏的寝殿很偏僻,杂草丛生,无人修剪。宫人也零散几个,都在厢房里不出来,没有一丝人气儿。

    彼时生产,也只有两个丫鬟和一个稳婆在殿内。

    她在殿外坐着,手里握着汤婆子,眼看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屋里端出来。

    等到第十盆血水端出的时候,她闭了闭眼,站了起来,往屋里走去。

    “哇,哇,哇。”离屋子还有两步,里面传来了婴儿的啼哭。

    她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嘴角扯出一个苦笑,还好。

    小径已经盖了很厚的一层雪,她哈着气,一步一步地走回阳秋宫。

    八皇子谭屺,就这么出生了。

    江芸骇了一下,好歹她也生产了两次,都没有这么…凶险。

    “你方才也说了,这是受了惊,你看得开,最是心大,什么事儿都惊不到你!”江芸带着玩笑的语气安慰了一番。

    齐漾也扬起嘴角,大咧咧地笑了一下。

    两人聊的正欢,外头又来人了。脚步很慢,江芸还以为是宫里的丫鬟,就没在意。

    聊到开心的地方,两人都开怀大笑,连景书棠都笑到拍手。

    谁知,江芸一仰脸,就看见了一个脸挺黑,一身明黄色朝服的谭世擎,身旁还有到他腰间的七殿下。

    江芸吓得赶紧站起来行礼,“臣妇拜见陛下。”

    谭世擎的脸还是挺黑,摆摆手,“免礼。”

    突如其来的皇帝,让两个人很是无措。

    齐漾怀里的景书棠看着谭世擎,看看七殿下,又看看殿门,仰头对着齐漾说,“鱼…鱼。”

    “陛下,娘娘,这丫头应该是想去看鱼。臣妇记得,来阳秋宫的路上有一片池塘,这就带她去看。臣妇先行告退。”说着,她就福了福身子。

    从齐漾怀中拎出景书棠,就往外走。

    谭世擎挑眉,看着身旁的儿子,清清嗓,“夫人且慢,辰安来的时候,也想去看鱼,不如劳烦夫人,带着他一起。”

    江芸回头应下,左手牵着景书棠,右手牵着谭峙岳,一大两小往外走。

    他们走后,齐漾起身去桌上倒了杯茶。

    谭世擎走到榻边,坐下,随手拿着齐漾放下的那本书,翻了几页,又扔在一边。

    “好端端的,怎么又罚钧安抄书?”他接过茶,喝了一口,不悦地开口。

    齐漾抿了抿嘴角,手不自在地拂了拂裙角,坐在一边,将那本书放进怀里。

    “岩儿虽贵为皇子,可整日吊儿郎当,满心满眼都是打架惹事。每次,一让他背书,就找各种由头躲过去。宫里的几位皇子,哪个没被他打过?承蒙各位娘娘宽厚,纵着他,不然他哪还能如此放肆。

    “今日宫宴,臣妾未允他前去,罚他在偏殿抄书,明明抄几遍也累不着,可他还是使唤岳儿去找陛下。臣妾着实是没办法了。”齐漾带着累,与一丝无奈的语气回道。

    谭岐岩上面只有两位皇兄。

    太子仁厚,性情平和,随了皇后的温良,平日对皇弟皇妹们很是疼爱。

    二皇子从小就跟在太子屁股后面,虽说也好玩,但终归是耳濡目染了一些,性子也很是温和。

    而谭岐岩打小就嘴甜,每次跟皇弟们打完架,总是自己去各宫道歉。

    小孩子间的打闹,大人也不好插手,况且他下手极有分寸,从不让人身上有打痕。

    各位妃嫔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谭世擎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又喝了一口茶,“依朕之见,钧安,并不是读书的料。既喜欢打架,不如让他习武。过段时间,等朕下朝,就来教他武功。毕竟,朕这一身功夫,可是得了江恕礼将军的真传。

    “行了,你得空还是关心肚子里的那个吧,莫要再为此事伤神。怎么样,身子可有不适,吐的厉不厉害?”

    ……

    江芸带着两个孩子,走的是一步比一步沉重。不时往左低头看看女儿,不时往右,用眼神瞥一眼谭峙岳。

    这叫什么事儿。

    谭峙岳今年七岁,他从来不参加宫里的宴会,不知是不是皇帝有意为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除了宫里的人,没人见过他。

    要说见,倒也见过,他周岁宴的时候,她随景煜进宫,是见过他的。

    只是,那个被抱在臂弯的婴孩,长成了及腰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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