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随风摇。

    明溪城的紫藤花都盛开了,挂在云木下,紫粉色、青白色交相辉映,一株株垂坠而下,似新娘额前的花帘。

    兵头们劈柴、挑水、洗菜,一个个咧着大牙忙活,有不要脸面的,更是上赶着围着年轻灶娘们帮忙。

    好容易说了两句话,又被使唤去抱柴火,那兵头眉开眼笑,甩着膀子就往柴火堆里扎。

    狠狠捞着抱了一怀,一抬头,见自家好兄弟还在劈柴,满头满脑的汗,又激动又热情,兵头哈哈一笑,三两步猫过去,却是往人家屁股上一踹。

    “哎哟!”砍柴的那位被踹的好一顿踉跄,捂着屁股一回头,看清来人,便瞪起一双眼睛,刚想扯开嗓子骂,又听见远远儿的女子的娇唤,他嘴一张,声音却压低下来。

    “你小子怎么偏挑这时候落兄弟面子?让她们看到了,我还咋讨媳妇?”嘴里埋怨,手头上也没闲下来,说着又拎起斧头,往柴火上劈。

    “呆子,你忙活归忙活,也要记得去小女娘面前与她说上几句啊!咱们可是来了百余人,小女娘才四十二人,你不卖弄一下,怎么讨的来媳妇!”

    “我不信!”那人指着身旁劈垒出的柴山,昂着头扬声自信道:“你瞧瞧,在座哪个有我垒的高?就我这副力气,这勤快劲儿,还能入不了她们的眼?我感觉挺好!”

    那抱柴的不屑轻哼了两声,只上下打量了自家兄弟,一副看不上的样子,“你别不服气,等着瞧吧,就看看咱俩谁能讨到好!”

    说完也没再理他,抱着柴便往回赶,路过夏时隐时,还朝她憨厚一笑,“上官!谢谢谢谢!我忙去了!”

    夏时隐笑盈盈点点头,依然是那副和气温柔的样子。眼见着太阳一天比一天毒辣,夏时隐又晒了一会儿,经不住热,才往树荫下走。

    宋知也与新月跟在她身后,这个看了那个一眼,还是宋知也先开了口,“到底是门当户对才能都有底气,这头拿兵头配农女,那头拿小姐配武将,也算是良婚了。”

    夏时隐只觉得在边塞的日子真是越过越粗糙,也不挑不拣了,找了条稍干净些的斑驳老长凳子坐下,等新月拎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

    这茶虽粗,可到底所有人都是这么喝着的,她也省的,端起喝了一口,倍觉苦涩,偏偏又尝到了些酸甜的回甘。

    夏时隐握着杯子,看着院里忙忙碌碌的小女娘们,也庆幸她们没读过什么书,不会拘泥于男女大防,还能在这一群汉子中敢说敢做,替自己寻个称心顺眼的夫郎。

    新月帮衬道:“这样好,姑娘们干的都是自己拿手的事,是以忸怩的不多,就算是害羞话少些,也能抬抬眼看一下围着自己身边的男人们。”

    “是是是,”宋知也感激的看了新月一眼,圆说道:“还能顺带让汉人们瞧见她们的手艺,知道她们都是些勤俭持家,擅长过日子的好姑娘。”

    宋知也毕竟还是习惯了站着男人的角度评事儿,话一说完,低头又瞧见夏时隐细腻如玉的皮肤,与那粒细小的耳洞,他心里一塞,脸也跟着涨红了。

    但到底是反应的更快,还记得弥补一句:“公子你看,有些胆大的就更好了,会自己挑喜欢的来帮忙干活儿,还敢搭话问事。”

    正说着,便见正前头的厨娘已利索推开凑上前要帮忙的男人,边娇狠狠地白了那人一眼,边端着一碗汤,风风火火地朝夏时隐走来。

    见夏时隐望着她,女子热情挥了挥手,又快了几步,“民女有礼了!官老爷吉祥,这是才出锅的鲜菇豆腐汤,清淡不腻,您尝尝!”

    说着便轻轻搁在桌上,候在一边,等夏时隐品鉴,甜道:“谢谢官老爷给我们操持这场席宴了,本来明溪城里的女子,大多也是盲婚哑嫁,都听家里的,官老爷能给我们机会,让我们自己做主,民女心里感谢!”

    见新月已拿银针试过毒,夏时隐便也捧场地拿起勺子,跟着喝了一口。

    豆腐白嫩弹滑,入口即化,又吸饱了汤汁,融在嘴里,带着一股淡淡的鲜香,鲜中带酸,泛起一阵口水,细品又有回甘。

    “好吃。赏。”夏时隐下意识溜了一嘴,一抬眼,见众人都愣愣看着自己,她这才想起这不是在宫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叫什么?待你成亲,我得给你送份礼去。”

    “民女慧娘。官老爷愿意给脸,我自是乐意!”那女子大咧咧地笑,又低了低脑袋,纯朴问道:“官老爷,您跟我爹说,若成亲了,夫郎得去我们家住,是真的吗?我爹说又不是倒插门,做这套不好,可我觉得好,住我家,便得看着亲家的脸面,那他还敢欺负我?”

    “就是不想你们被欺负!”这事儿办的就连新月也是万分满意,不由地喜孜孜笑道:“你放心,若夫郎敢欺负你,就算你爹不帮忙,你只管告来,我们也会给你主持的!”

    夏时隐放下汤勺,看着慧娘高兴,她心里也高兴。

    毕竟是公主出身,在她看来,万万没得女儿家吃亏的道理,是以组办婚事,她是处处件件都在替女儿家考虑。

    又怕这些农户总觉得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不该赖在家里,她注视宋知也,眼神利了些。

    这事儿她是交代好了怎么办的!怎么又再有问题?难道是宋知也瞒情不报?

    “你爹应是能同意吧?”宋知也心知这是误会了,紧忙道:“我们也说了,住去妻子家,若无婚房,我们自己盖,一应费用都由营里承担,若是有婚房,便偿付丈人家五只鸡苗五只鸭苗,再多添一吊钱。”

    这些都是结合文职的一应考试综合下来的答案,是夏时隐敲定了,做主了的。有鸡鸭生蛋,蛋孵禽,也相当于是抵租钱。

    同住不同屋,士兵们也不至于束手束脚地,而小媳妇又是在嫁在家门口,也能自在舒畅地生活,一家人慢慢过下来,日久天长总能有些感情。

    “是是是!”慧娘发现自己一句话没说好,差点给人家惹麻烦,忙抱拳摇手,急急禀道:“我爹同意了!哎呀,有个兵女婿,谁家不乐意呢?便是跟邻里闹起来,也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有些邻里好,那是幸运,可也总有些奇葩街坊,不是没为了利益打起来过,真闹起来拼的就是汉子,谁横谁怕。

    兵鲁子出马,输不了,阵仗赢了,才好讲理。

    “那就好。”夏时隐一听,这是美满解决了的。才又正直笑了笑,“慧娘,你忙去吧,好生给自己相看个喜欢的。”

    “好!好!”刚开始还能游刃有余,可见识了夏时隐不动声色的发难,慧娘就有些顶不住了,听到能走了,她松了口气,应完便走,走出几步远还快快跑了起来。

    似是才开始后怕,才看明白有些人就是看上去亲切体贴,靠近了倒会被他们的冷傲清高、目下无尘给刺着。

    “君上,我知你自是巴不得这些姑娘们都能嫁给更有本事的郎君,倒也不是说她们不值得,不般配......”宋知也知道自己哪些事办的夏时隐不舒服,见她不是很高兴,还是忍不住解释宽慰:“只是谈论论嫁,高嫁的女子容易受委屈。”

    夏时隐眼里有一丝讶异,她偏过脑袋望向宋知也,让新月给他倒了杯茶。

    有些事是宋知也力排众议不肯妥协的,当时他引经据典说了好多大道理,才争取到今天这个局面。

    今日其他同僚各司其职忙去了,只他一人留在夏时隐身边,他想了想,在夏时隐身边坐下,从晓之以理,终于决定动之以情。

    “夫妻相处,也许相敬如宾是好,可若能体己贴心则更好,女子受的委屈,往往不都来源于夫郎们的真正伤害,也许只是心意不相同,思想不相通,在一起过的,也是不痛快。”

    “真要她们与前厅里的武将们在一起,其实并不好过,就说若武将们真拿了家业给她们操持吧,她们没学过做过,战战兢兢地,是接还是不接?再不提好些个肚里有些墨水心思的,他日若恨别鸟惊心,怕也是要将这些农女们吓到。”

    “高嫁并不是行不通,只是若图个表面风光,活的并不自在,那又有没有必要呢?”

    “我知道你最想要看的是这些女子喜乐幸福。人生一辈子,与其图高门显贵,面色有光,不如嫁给一个能吃到一块儿,过到一块儿的人。”

    宋知也言语柔和,句句缜密,真是能将人心都给说软了。

    只是任夏时隐这么耐性盯着,他端正的脸上浮显一些红色,但到底是脊梁笔挺地坐住了,经住了瞧。眸光坦然。

    夏时隐静静睨着他,好半晌才翘起嘴角,笑意清新。“没想到你还信情爱一说呢。”

    这样一个读书人,特别是能在这当头来她跟前务活的人,想来也是极聪明的,可他对婚事的见解,竟还能想到爱?真是新鲜。

    夏时隐心里生了好些落寞,她上辈子吃尽了情爱的苦头,如今真有些怕了。反倒是将心守的死死地,才什么也敢说,什么也敢许。

    楚明霁也挺笨的,被她含糊哄了两句,刚养好伤便敢折身回楚。她是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了,管是什么,她只在乎结果。

    要一个赢的结果,将周楼踩死永世不得超生的结果。

    ——其实楚明霁就算赢了也没用,他始终是楚国人,她不喜欢。

    真是被害死过才知道,还是嫁给夏国人最好。

    夏时隐深吸一口气,如今懂了宋知也的用心良苦,她反倒有些感念宋知也对她心思的成全与照顾。

    宋知也见夏时隐放柔了唇角,也跟着朗朗而笑,说了句俏皮话:“高嫁的体面煊赫,终归是岳家得意,小媳妇受气,怎么瞧都是亏了。”

    夏时隐便站了起来,嘻嘻轻笑两声,笑得调皮,“那走呗,这头瞧着是没什么大事了,咱们去前厅看看去!瞧瞧那些小姐武将处的如何了,看看亏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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