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卧泉栖。

    荷叶青青,白莲捧捧,流水声潺潺,涓涓镶嵌金色,清粼粼而过,扇动花间脂香,将燥热的风也给粉饰得淑女不少,爽脆拍在脸上,凉津津的,好生舒服。

    席宴上,一端是花红柳绿莺莺燕燕,一端是胸圆臂粗铮铮铁汉,这群武将毕竟也不是顶细致的人,有的干脆叉腰站起来,往女席这边看。

    见那头严防死守,秦桑故意亮声嗔了句:“不是说好了是男女同席吗?怎得又让群丫鬟们挡在了中间,区区分开,这到底是看谁啊?”

    “秦桑,你歇歇吧!”张力眉头拧成川字,窝着火坐了回去,端起桌上烈酒一口闷下。“脖子都梗累了,那头还是无动于衷,我就纳闷了,这么看不起我们,干嘛来呢?”

    “遇折就退,你也算男人?张力你干屁去吧!”秦桑揉着拳,一把推开兄弟们,拎起长枪嚷起来:“小娘子!你们不让我看,那你们看看我得了!”

    说着三两步跨出去,腰间一提,轻盈一跳,三两步虎虎生风走到院中,将枪一立,大呵道:“我乃秦桑!营里指挥使,今年二十有三,擅耍枪,这厢有礼了!”

    说着便拿起长枪舞了起来,枪劲风声鹤唳,扫起风尘阵阵,更重在脚下分寸,急转利落,步步扎实。

    武将们看了忍不住鼓掌高呵道:“好好好!秦桑,你这腰间功夫,还是顶厉害的!”

    话一说完,大家也跟着起哄豪笑起来,有几分流氓。

    赶来有一会儿了,正侯在一旁树荫下的夏时隐一听就知道他们这是故意的,是为了报复这些小姐们不给面子,一个赛一个造作。

    也不知是那个先矜持起来的?夏时隐又去瞧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们。

    见好些个的遮脸挡唇,眼底竟有捉黠之意,倒像是把这些主动的武将们当耍把戏的看,夏时隐心里一猝。

    怎么会这样!本以为最能省事的,竟成了最能折腾的!夏时隐确实有抬举之意,可也没想到这群小女娘们真将自己这么当人物了。

    说到底,地方的小姐,不过是富余根深了些,就算是清流世家,也不见出几个人才,还不是安于一隅?哪配不得这些守疆武将!

    再见武将们一个个前赴后继,风风火火地介绍了、也展示了自己,那些小姐们还敢不搭不应,稳坐上峰,夏时隐心里一闷,挺身而出。

    “不愧是守疆英雄,好威风!”夏时隐轻拍了拍掌,带着一众尴尬愣着的下人们捧起场来,掌声雷动,才没让武将们太落脸。

    夏时隐对秦桑等人莞尔一笑,见秦桑黑着脸闷闷不乐,还敢挖她一眼,夏时隐讪讪摸了摸鼻子,又拧头对一旁的下人冷声道:“小姐们的乐器呢?怎么还不搬上来?”

    座上的小姐们都还没说要奏曲呢,听到来人突然发难,不由地瞪了眼。

    一个个遁声探看,才看到庭院花下,那道惹人注目的纤瘦身影。

    小白脸一个,长的还有几分媚态女气!小姐们打量着这个比在场所有人都要精美许多倍,实则既不高大也不魁梧的小男人。

    有些不认识夏时隐的,便不大不小的嗡哝道:“这是谁啊?凭什么来指使我们?”

    摆明了是想要刺夏时隐一下。

    秦桑本来还耐着性,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冷峻下来。

    重重哼了一声,秦桑高举起拳头一抱,领着众人朝夏时隐行了大礼,尊重道:“上官有礼!辛苦您给我们操持张罗,可惜就有不识好歹的人!污了您的一片心!”

    难得秦桑这样的粗汉子,也能拐弯抹角地骂人。

    夏时隐本是绷着一张脸的,可见秦桑这样真心维护自己,犹如万年冰山一般的面孔,这才有了融化的迹象。

    夏时隐撩眸看了新月一眼,意有所指,很是不客气。新月心知肚明,便朝前走了几步,无所顾忌地骂了起来。

    “在座的都是英雄好汉,愿意捧着你们,是给你们面子,也是真心想寻个好妻子,相濡以沫,延绵子嗣,可你们呢?摆架子当小姐,怎么?没人告诉你们,今儿个是来相看亲事的?”

    “你要是不喜欢,走就是了,又没人逼你们,何必强留在这儿又当又立的。说白了,若是两厢情愿,日后成了亲,你相公就是你的天!哪轮得到你来赛脸拿乔,这样不诚心的?”

    “还敢称自己是秀外慧中,知书达礼呢?敢愚弄官家,不羞不臊,你们有廉耻吗?这样不明事理,干脆哪儿来的就滚回哪儿去,少在这显眼!”

    新月一句比一句狠,又是句句在理,真将人骂的狗头嘴脸,坐立不安。

    本是在一堆向着她们的好处里,难免得意忘形,如今见撑事人都发了火,这才清醒了几分,一屋子小姐们各个面红耳赤,终于忐忑起来。

    几个挑事的更是不敢顶嘴了,只缩了缩脑袋,做出一副任人蹂躏的乖巧样子。

    这效果,真是立竿见影。

    响鼓不用重锤。夏时隐不愿意太损小姐们的颜面,便也准备偃旗息鼓,点到即止。

    见乐器也端上了来,她缓声道:“谁先来呢?总得让武将们也开开眼,欣赏小姐们的风采。”

    偏偏屋里小姐们各个面面相觑,就是不肯做第一人,仿佛这么一低头,便是彻底落了下风。

    又或是不想显得太主动,恨嫁似的,轻贱了自身。

    夏时隐不愿再咄咄逼人,想着总得有人给台阶下啊,便挽袖道:“要不就由我先抛砖引玉?给大家演一曲。”

    倒把冷眼旁观的宋知也吓了一跳,见夏时隐竟肯为这些个娇小姐这么低下身段,无限容让,一时也对这些小姐们愈发不满。

    宋知也下意识拉住夏时隐的袖子,见夏时隐折身望过来,不禁红了脸,却是没松开,只一语解围道:“不如合奏吧,诸位小姐们,劳驾赏脸。”

    宋知也的语气不善,颇有些警告的意味。武将们忍不住吊起眼角看了他一眼。

    好歹打过几回交道,他们自是清楚:这宋知也可不是个没手段又对姑娘家过分心慈手软的人,他诚心想做什么,没做不来的。

    “合奏吧!合奏吧!”秦桑还想娶媳妇呢,现下倒有几分怜香惜玉了,怕真惹着宋知也,忙赔上笑脸拱手邀请道:“小姐们好心,也让我等见识见识。”

    有些小姐是见过宋知也的,书香世家里出来的陌上君子,如今是贡士傍身只待殿试,整个西北都称得上是赫赫有名。

    被宋知也平白嗔了句,没人不难受,也没人敢不重视。

    有些心思大胆的,只怕还想借此机会得他青眼呢,见他冷脸望过来,又有武将们给面子地捧着,有些心明眼亮的便赶紧起身下来了。

    稍往宋知也这边凑近了些,小姐们各个笑逐颜开,像绽放的花儿一样,鲜嫩美丽。

    好歹是走近了些,有好事的稀奇一看,才发现那小公子竟是越细看越惊艳,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浓颜典雅,这......这......

    怎么还能被一个男人比下去?小姐们不甘心,一个个不禁抬头挺胸,硬生生要拿个头将夏时隐给比了下去。

    到底是年纪轻,又受尽家人宠爱,小姐们突如其来的幼稚行径,竟有几分可爱,倒显得天然去雕饰,直来直去,终归是本性不坏。

    “哈哈哈哈——”秦桑看得直舒胸膛,熨帖地笑了起来。

    倒把置身其中的夏时隐闷的无语凝噎,本来还有些无奈秦桑竟全然没发现她们这是故意拿个子压她,又见武将们各个笑得傻气,夏时隐也忍不住噗嗤一笑,跟着释怀了。

    没办法,西北的姑娘们高挑清爽,一个个似水嫩的白萝卜,咬一口都是脆甜甜的,不怪这些汉子们惦记喜悦,没淌口水就是好的了!

    至于她......她一直知道自己终归是娇小了些的,应该还能再长高些吧?唉,算了,反正只要离开西北,在小女儿堆里,她也不算矮!

    夏时隐瞧了瞧小姐们,又瞧了瞧武将们,想着如今好歹也算是两两相看了,心里更自得了几分。

    看吧看吧!

    夏时隐心里一盘,便扯回自己的衣袖,反将宋知也往座上拉了拉,“小姐们既然下来了,咱们也别喧宾夺主了,挪挪位将台子让出来吧。”

    “哎呀!对对对!”痴汉秦桑闻言赶忙附和,便仗着自己手里的力气,推推搡搡,将武将们往席位上赶。

    秦桑走在最后,心里总惦记着要给小姐们留下好印象,走了一半,他还回过头来,努力与小姐们说笑:“静候佳音!”

    小姐们听了捂唇而笑,偏秦桑没明白意思,挠了挠脑袋,笑得忠厚。

    唉!书读了个半吊子,还敢出来卖弄,这不丢人吗?夏时隐听得不由脸烫,三两步凑过去,锤了秦桑一胳膊。

    “咋了?”秦桑瞪着一双虎眼,完全没发现自己用错了词。

    夏时隐一阵无奈,又觉得对牛弹琴实属没必要,便转了话锋,望向席上,声息轻幽道:“还黏着坐干什么?错开来坐了,这是男女同席!”

    “哎呀!”秦桑眼睛一亮,不由地坏坏笑了起来,谈不上奸诈,还带着几分憨态,他压低了声音由衷夸赞道:“我就说你小子脑子是真好使!”

    夸完也不等夏时隐回应,似生怕姑娘们跑回来跟他抢座位似的,秦桑栽着脑袋扑进去,一手拽一个,将兄弟们都给丢开了坐。

    “让姑娘们插缝儿坐!”秦桑压低声音解释,又悄悄张罗道:“来人来人,低声些,快快换副碗筷!”

    夏时隐怕被发现,便故意拉着宋知也与新月半挡在席帘前,笑得温和。

    幸好秦桑的手脚也快,三下五除二麻利收拾完了,底下的小姐们才刚寻着自己擅长的乐器坐下。

    待小姐们闲来抬眼,察觉席上座位大变,还想生气反悔,也是来不及了。——也不能真走不是?

    “你们可商量好了弹什么?”夏时隐耐心旁观,边问边折身往席上走。

    她还真不准备提前走了,经此一遭,她放不下心。

    决心留下,一是想着不能任由这群小姐,欺负她营里的汉子们,二则还得摸清这些人的品性,至少得给秦桑相个聪慧的巧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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