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庙正殿,紧闭的雕花大窗被风吹开一个口子。一袭白袍飘了进来,轻得仿佛没有一点重量。

    五号脚尖一点,抬头环顾。

    映入眼帘的,是一尊又一尊纯金打造的人像,整整有十尊,大小尺寸比真人大了一圈,在烛台的映照下熠熠生辉,遮住了白天看到的壁画。

    五号抬起头,打量着这些金人。

    金人塑铸得栩栩如生,五官各异,高矮胖瘦,神态倒是如出一辙地端庄。按照掮客所言,这些金人的原型,便是之前历届献宝礼的头筹首名,他们献出的宝贝被神使看中,得以羽化升天,去神庙永生享福。

    但五号清楚,这些都是谎言。

    首先,神庙不在天上,而是远离人间遥远角落;其次,神庙也并非什么福地,而是孤寂苦寒的冰天雪地;再次,肉体凡胎,哪怕是传说中的天脉者,也没有久驻神庙的资格……

    丰庙的谎言欺骗了整个丰州,谎言之下,又藏着什么?

    五号伸手把住金人一角,轻轻往上一抬。

    体积,密度,质量……

    复杂的计算正在进行,大殿深处却忽然传来了些许声响。

    五号立即放下金人,上千斤重的金属,在他的精确把控下落地没有一点声音,像是放下一团棉花般轻松。

    白袍一闪,藏到了金人后头。

    “师兄,事情我本来安排妥当,今日的差错实属意外。”

    说话的,正是传闻中“重伤闭门”的燕高功此人。

    “王老大昧了咱的金子,交给姓徐的,这是王家老二亲口所说。我便想着将计就计,先不公开追究王家,一个贪赃枉法的帽子按给姓徐的,姓徐的顾忌王大的家属,有口难辩,也不敢辩;再请宋十七来做杀人放火的脏活,一并栽赃姓徐的。如此一来,王家落了把柄,日后定然对咱们死心塌地,此其利一也;一州法曹当众身败名裂,官府威望尽丧,此其利二也;丰州愚民也对咱们感恩戴德,此其利三也。我这本该是一箭三雕的妙计……”

    “本该是,本该是。”

    一声轻笑,笑声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只令人浑身发冷。

    “那么多本该是,终究不成事。宋十七人呢?”

    燕高功语塞,好半晌,才怏怏开口:“宋十七没来,我只当他犯浑忘了日子,所以才伪装他的刀法屠了虎山村。谁能想到,他居然把刀子丢了……”

    “丢的可不止是刀子,还有性命!”

    那声音冰冷。

    “我派人去看了,宋十七的尸体,就在那个小酒肆里,已经被老虎啃了一半。”

    “……”

    燕高功脸色发白,勉强一笑。

    “所幸师兄早有准备,让神使提前降临,又趁乱封了相关人等的嘴巴,堵住了所有纰漏……”

    “还剩一个纰漏。”

    “剩什么……”

    哗啦!

    一只宽袍大袖闪电般探出,五指扣住燕高功的喉咙。顺着那只衣袖往上看,是一副古拙的青铜面具,眼窝里目光森然。

    “剩你这個纰漏!”

    五指缓缓收缩,燕高功想要求饶,却根本发不出声音,喉头咯咯作响。他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住青铜面具,眼神里满是恳求和惊惶。

    终于。

    在掐断喉咙的前一刻,“神使”松开了指头。

    “咳咳咳!”

    燕高功剧烈咳嗽,满脸劫后余生。() ()

    “庙会期间,你就留在庙里养伤,避避风头,莫要抛头露面。”青铜面具收回袖袍。

    燕高功神情不甘:

    “师兄,献宝礼往年都是我主持……”

    “今年不是了。”青铜面具摇摇头,“献宝礼是我丰庙头等大事,容不下‘本该是’。”

    说话间,他一边踱步,一边用干枯的指头敲打着一尊尊辉煌金人。坚硬指甲磕碰贵重金属,声响犹如敲钟击磬,回响在空旷的大殿内。

    “……都听师兄的便是。”

    燕高功低下头,眼底闪过一抹怨愤。不过这份情绪被他很好地藏了起来,再抬起头时,满脸诚恳之色。

    “只不过,师弟尚有一事心忧。”

    “说。”

    “姓徐的和那两个外地人,胆敢伤我丰庙脸面,总得做个处理。尤其那外地人,道行深厚非常,怕是只有师兄能对付得了他。但庙会期间,师兄你担负重任,一时又空不出手,保险起见,不如……”

    燕高功眼珠子一旋,

    “不如,师兄将‘天谴’暂时交给我,由我去除了姓徐的和外地人。”

    踏。

    脚步一滞,青铜面具正好停在了五号藏身的那座金人前。

    随着距离的缩短,五号的感受也越发清晰。“神使”身上的特殊辐射,毫无疑问属于“天罚”装置,而且是时常接触才会有的浓度。可来正殿之前,整座丰庙,五号已经不惜能耗开到最大功率细细搜索了一番,却依然找不到信号。装置到底被这个人藏到了哪里?

    另一旁,青铜面具沉默片刻。

    “天谴三日方可一请,庙会期间,为防意外,不可贸然动用。”

    “可……”

    “你就这么想要‘天谴’?要不,我这副面具一并给你算了。”

    青铜面具嗓音不高,燕高功却一个激灵,膝盖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不敢,不敢……”

    “蠢货。”

    青铜面具瞥了他一眼,摇摇头,“两个外地人,就算是过江龙,还能真在丰州翻江倒海不成?且先忍他们一时。至于徐朝兴……我既然要他死,他就活不过今晚。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明正典刑,就让‘江湖侠客’去‘为民除害’,豪侠刺杀狗官,多好的故事,茶楼酒肆说一说,街头巷尾讲一讲,大家凑凑热闹,不也能凑出一段佳话?”

    “是,佳话,佳话。”

    燕高功被上一句话吓得心神摇曳,哪里还听得进去?只知道一味附和。

    “但,有些热闹,还是不该凑的。你说呢……”

    青铜面具缓缓抬手,手掌覆上金人的胸膛。

    “这位客人?”

    话音刚落。

    手掌骤然发力,澎湃的真气灌注在金人上,向着五号悍然压了过去。发力之迅捷,力道之充沛,竟是将坚实的金属都震开了几道龟裂!

    砰!

    金人向后倒下,烟尘四起。脸上几块黄金碎裂剥落,竟然露出了……半张干枯的脸庞!

    祭天金人内里,竟然是一具脱水的干尸,五官样貌,和塑像一模一样!

    这一半,干尸表情惊恐而绝望;另一半,塑像神态喜乐而端庄。

    而金人后头,却是空空如也。

    青铜面具目光投向了敞开的雕花大窗,久久沉吟,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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