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嘉珩听到慕汐这般说,心里虽觉奇怪,却并未多问,只顿了顿,继而道:“既如此,那我便帮你留意其他的活儿。”

    慕汐谢过他,又不觉疑惑道:“旁人听我这般说,必会心生好奇,偏公子只是一笑而过。”

    景嘉珩笑着低了下头后,又重新抬眼瞧她,不由得淡声道:“谁人皆有不想说的秘密,沧叔和芳娘子打哪儿来,从前又经历过什么,我也同样不知分毫。你既不愿去做,便必定有你无法言说的理由,我又何必究根问底?”

    慕汐微诧,“我们的底细你都不清楚,又怎敢收留我们这般久?”

    关于那几日的房钱,景嘉珩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了她一两银,纵是她再三塞过去,他亦不愿收。

    男人笑如旭阳,“交朋友难道不是看合不合眼缘、谈不谈得来么?至于他打哪儿来,背后有什么样儿的故事,又有什么要紧?”

    慕汐闻言,瞧着他怔了片刻,顿然只觉眼前的男人眼角眉尖皆是好看极了。

    “面由心生”一词当真说得不错。

    自搬到了此处,为多省下些银两,慕汐在院子里种了好些瓜果蔬菜。可虽是如此,当瞧着口袋里的钱一点点地减少,她仍不免渐生焦虑。

    若此地有山,她倒还可上山挖些草药去卖,这种过活方式虽艰苦了些,却亦还能勉强维持日常。奈何半榆关满是风沙,她便想到外头找棵草都难,遑论草药?

    幸而一个月后,景嘉珩又带了个好消息过来。

    “还是我那开医馆的朋友,他想招个能辨识草药的人,只是这活是在库房,平日里也无人可说话。你若不嫌无聊得紧,我便且让他将这位子留给你。”

    慕汐原也不是多话之人,且这活儿无须与人打交道,利于她隐藏自己的身份,正正合了她现下的处境,便当即应下。

    次日。

    慕汐用完早饭,景嘉珩便带她到西市的一家医馆内。

    她原以为,景嘉珩口中的朋友是个年轻公子,不想一见面,却是位已年过七旬的大夫,本姓魏。

    慕汐抬眼望去,见魏大夫花白的头发在暖阳下泛着金光,眼角眉梢满是岁月的痕迹。他一见景嘉珩过来,拿上忙放下手里的医书,笑着和他寒暄了两句。

    也不知景嘉珩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魏大夫顿了顿,方微微侧首,将慕汐全身上下打量了眼后,便朝她温声道:“你既是嘉珩荐过来的人,便留下来吧!只是我这儿的工钱不多,一月也就一贯钱。每日巳时初便须过来应卯,酉时末方可散值,一日只包吃午饭。一个月下来有六日可休息,只随你安排。”

    闻他此言,慕汐微诧。

    她原以为须得经过试才,她方可进去。可现下单凭景嘉珩两三句话,魏大夫便毫无疑问地用了她。

    见慕汐怔怔不说话,魏大夫微蹙着眉,又道:“可是觉得工钱不满意?”

    他这话音未歇,慕汐顿然回神,忙柔声笑道:“怎么会?这工钱我很满意。”

    慕汐此言倒并未是假。在半榆关这种地方,繁华程度远不及淮州,一个月能有一贯钱已很是不错。且此地日常所花费的统共加起来亦不多,只是她刚来半榆关时,只觉一直坐吃山空,难免会心生焦虑。现如今有了这份活儿,日常生活得到了保障,倒也无碍了。

    “那你是对应卯散值的时辰不满?”

    她前世虽未真正踏入过社会工作,然单一周三次的兼职便已忙成狗,同事又皆是卷王,每每出去兼职一次便要加班至凌晨。兼之由学校到公司的通勤时间几近要一个小时,每常兼职回来便觉浑身腰酸背痛。且那公司明面儿上虽说是双休,然那些正式员工一个月下来,能真的休息上两日便很是不错了。

    景嘉珩现下给她荐的这份活,怕是外头多少人抢亦抢不来的。如今应卯散值的时辰这般正常,她又岂会不满意?

    “这时辰我很满意,”慕汐不由得笑了,想来是魏大人瞧见她方才怔了片刻,才会有如此揣测,便解释道,“我方才只是在想,您都还不曾问过我有关药理方面的学识,怎听了景公子几句话后,便当即应下了?”

    魏大夫闻言,和景嘉珩相视一笑后,方道:“无须多问,嘉珩的眼光我信得过。倘或你是个连半点药理也不懂的姑娘,他若带了来岂非是砸了他的声名?”

    听到他这般说,慕汐顿了两秒,转而道:“既如此,那我明日巳时初便准时过来应卯。”

    难得过来一趟,景嘉珩想同魏大夫闲聊半刻钟,趁此时间,魏大夫让跑堂的过来带慕汐去瞧瞧置放草药的库房。

    整个库房虽称不上极大,却也放下了五个四层高的货架,上面摆放的皆是些日常所需的草药。慕汐一眼望过去,却觉货架上的摆放很是混乱,倘或一时要找起来,实是难上加难。

    略略地看了眼这库房,该如何管理这库房,慕汐心里已有了几分打算。

    翌日。

    她用过早饭,便准时来到容安堂应卯。魏大夫素来不喜盯着人做事,他亦不论过程,只瞧结果。是以慕汐到了容安堂后,他也不明确她究竟要干什么,只是别人过来抓药或补货时,她要第一时间找出他所需的草药。

    因着库房里的东西摆放混乱,慕汐按照药的属性来整理出一个大致的分类,比方说寒性药物是一个大类、热性药物又是一个大类、温补型的亦归一类,再以此类推,细分到每一种草药。如此一来,届时魏大夫要找什么样儿的草药,她只须认得此种药属于哪个大类,便可直接定位到此。

    这些功夫虽不难,只一来需要她有大量关于各种草药的学识储偫,二来也要极为细心,否则一旦错分了类,往后若要寻起来便难了。

    如此忙活了有近一个多月,慕汐方把库房里的所有草药皆归纳整理好。

    魏大夫过来取药,一瞧见那五个货架上的草药皆摆放得齐齐整整,且每种药底下还用小纸条写上名儿,便是不懂行的人进来看到,只要按照药方也可轻易抓药。

    魏大夫不由得讶异非常。

    此等繁琐至极的功夫,若无细致和耐心,必定是干不成了。

    是以魏大夫又悄悄地给慕汐每月多加了一百文钱。

    慕汐来到半榆关,也有近两个月了,她在容安堂时无须与人交流,顶了天儿也唯有平日进货出货时的登册要和魏大夫反复询问两声。

    这般的时日平静悠悠,慕汐也算过得如意顺遂。

    说起来,她离开淮州也才仅仅两月不到。或许是人的大脑素来便有规避风险的功能,她偶尔想起裴行之时,竟有些记不清他的脸,一连当日那些黯淡无光、长夜难明的日子似乎亦在渐渐模糊。

    将近年关,魏大夫提前两日在容安堂贴了告示,至除夕的那一日,便关了门家去迎新年。

    慕汐散值回去的路上,见家家户户皆贴上了对句精巧、联意隽永的红对联,门头的守神显得格外地引人注目;也有提前穿上了新衣服的孩童三五成群地聚在巷口,嬉笑着分享各自拿到的糖果;老旧的木门“咯吱咯吱”响,烙饼香、炸果香以及腊鸭腊肉香从关得不大紧的门缝里漏出,馋的慕汐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换了往年的这个时候,阿妩必定会偷偷从府里溜出来,带着她满城疯玩。

    现下慕汐只愿,远在千里外的她能平安喜乐。

    不想才到家,慕汐便见景嘉珩等在门前,见她回来,忙笑道:“我等你好些时候了,怎得回来这般晚?是不是那魏老头给你加活儿了,回头我一定说他。”

    “魏大夫并没有加什么活儿,他还提前让我散值呢,只是我瞧见新进的两批草药还没分利索,便待久了些,”慕汐柔声笑道,“回来的路上见街市那般热闹,又不觉停留了会,所以才这般晚的。”

    景嘉珩见她把手搭在门把上,正要开门,踟蹰了半秒,便忙道:“芳娘子做了烧鹅、红烧鱼、油炸茄盒、粟子酥,嗯,还有好些匠,我也记不得了。今儿是除夕,她特意让我过来叫你一块到若为守岁,毕竟人多也热闹些。”

    慕汐闻言,思量片刻,也懒得再做晚饭,便当即应下了。

    到若为时,芳娘子已经摆好了满满一桌菜,抬眸瞧见慕汐,立时放下筷子,过来搀上她的臂弯,扬唇笑道:“今儿这顿团圆饭,若少了纪姑娘你,终究不够圆满。”

    慕汐莞尔,“景公子说,是芳娘子你特意让他过来喊我的。”

    芳娘子闻言,意味深长地回首看了眼景嘉珩后,方朝慕汐温声笑道:“我若不把这话说出来,只怕有些人至今还犹犹豫豫地不敢过去找你呢。”

    慕汐微怔,“嗯?谁?”

    沧叔拿着酒壶坐在万年青下,见了她如此,扯着嗓子喊:“哎呀!还能有谁?不就是......哎哟!”

    沧叔话还未道完,慕汐只见他把脚抬起,捂着脚踝吃痛一声后,垂首捡起地上的石子,拉着脸佯装怒极了道:“哪个天杀扔的石子?疼死老子了。”

    “噗嗤!”

    芳娘子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儿,又斥他一句,“你不会说话便闭上嘴。还没开席呢,你倒先装疯了。”

    话说着,四人忙入席。

    酒过几巡,已近子时,慕汐方有了微微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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