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觉着无聊,便拿出骰子提议玩些有趣的游戏,庄家是芳娘子。谁若输了,可问对方一个问题,只不许说谎。

    第一盘投骰,景嘉珩输了。

    芳娘子见状,望了眼已有些微醺的慕汐,笑意不觉在唇边蔓延,她微扬声音,有些耐人寻味地问:“你可有喜欢的人?”

    景嘉珩闻言,神色微顿,眼角余光望向身旁的人。

    慕汐亦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景嘉珩此人,性子说怪也不怪,说奇倒也挺奇。她来半榆关的这些时日,见若为客栈空的厢房极多,偏景嘉珩不知冷脸拒了多少要入住的人。曾有一回,她见着一个远道而来的商贾砸了重金只为求住一晚,景嘉珩见了,却登时暴跳如雷,抄起扫帚便把那人和他的几十两银子扫地出门。

    过后,慕汐按捺不住好奇心,只问他:“你开客栈,暂且不提到底为不为财,总该也是要给过路人行个方便的,为何却如此?”

    闻她此言,景嘉珩淡声解释:“他若单单只是个商贾,我大可不必如此。只我瞧那钱,也不知是坑了多少穷苦百姓得来的,我纵是潦倒至极,亦不愿赚这等黑心钱。倘或他是个心善的,便是乞丐,我也愿意收留他几晚。可这等心狠之人,他纵是九五至尊,若为的大门也绝不会对他敞开。”

    慕汐微惑,“你不过瞧了他一面,如何能看得出?”

    “这有多难?你只看他肥头大耳,轻易便能拿出几十两银来求住一晚,便知其家境富庶。然他身边那两个仆人,却是面黄肌瘦,且才不过那会儿子功夫,便不知挨了他多少窝心脚。可知此人素日便惯于苛待穷苦百姓,因而在大庭广众下才会捺不住性子。”

    他一顿分析,倒说得慕汐敬服不已,此后她便再无话。

    男人眉眼温柔,握拳放至唇边轻咳了声后,方低眉道:“从前没有,如今却有了。”

    芳娘子闻言,嘴角不觉噙了一丝笑。

    沧叔反一把将手里的酒壶放下,哈哈笑着打趣儿他,“哟!是哪家的姑娘?沧叔明儿就给你说媒去?”

    慕汐亦不由得心生好奇,至情至善的景嘉珩所喜欢的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儿。

    男人神色微闪,朝沧叔转口道:“说好的,只问这么一个问题,我也只回答这么一次。你那个是题外话了,不算。”

    “你不老惦记我珍藏的那壶桃花酿么?”芳娘子乐呵呵地笑道,“你说出来,那桃花酿便是你的,我和这老东西明儿就替你作媒去。”

    景嘉珩闻言,佯装生了气,指了指那骰子道:“少给我扯这些,继续。”

    见他们争执不下,慕汐拿出骰子,忙出声解了景嘉珩的困境,“景公子若不愿说,我们也别逼他。快来,这回该轮到我了吧!”

    芳娘子这才放过他。

    不想这第二盘骰子,慕汐也输了。

    “仍是方才那个问题,”芳娘子瞟了景嘉珩一眼,方朝慕汐笑道,“纪姑娘可有喜欢的人?”

    几乎不必思量,慕汐下意识摇摇头,“没有。”

    芳娘子定定地看着她,不死心地再次确认,“当真没有?”

    慕汐无奈笑了下,道:“当真没有。欣赏的人倒有一个。”

    “谁?”

    慕汐想也未想,便脱口道:“景公子。”

    景嘉珩的面色黯下又亮起。

    芳娘子看了看景嘉珩,又望向慕汐,满是一副“你俩有戏”的神色。

    见芳娘子如此,又瞧景嘉珩眸色里含了些许她读不懂的情愫,慕汐生怕几人误会,便慌忙出言解释:“你们别误会。景公子乃至纯至善之人,我欣赏他亦属情理之中。”

    再追问下去,只怕景嘉珩都要掀桌子了,芳娘子不在执著,只摆摆手温声笑道:“好了好了,这话便且止在这。我们来玩下一个。”

    四人玩到将近寅时末,慕汐困得眼皮直往下掉,着实撑不住了,方要家去歇息。

    可没睡几个时辰,外头的鞭炮声便噼里啪啦地响彻云霄,偏生把慕汐从睡梦中扯醒。

    鞭炮声直响了近两个时辰方渐渐停歇,慕汐又继续蒙头睡去。新春的这几日,慕汐亦不曾开过灶。每至饭点,芳娘子皆做了满满一桌菜,让景嘉珩过来把她带到若为一块用饭。

    慕汐不好拒绝,便只得应下。

    上元节至。

    远在千里外的淮州王府却是一片阴云笼罩,沉闷的气氛令府里的人皆不敢大声说话,遑论鞭炮齐鸣?

    管砚从外头回来,一进浮夷轩大殿,便见高座上的人眼底乌青,显然是连日未得好眠。

    他自小便跟在裴行之身边,从来只见他雷厉风行、处事果决。纵是当年因老将军一事,他亦未曾见他有如今这般颓靡之时。

    现下却为了一个狼心狗肺、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成了这副模样,岂不可悲可叹?

    顿了顿,管砚思忖片刻,实在瞧不过眼,唯有顶着涌上心头的惧意,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他:“殿下,您这般下去,便是铁打的身子也要受不住。如今荣相这个心腹大患虽已除掉,可陛下根基还未稳,暗地里仍有不少人在虎视眈眈。若您此时倒下,那对大郦、对陛下无异于重击。这名册属下会再帮您核查几遍。莫若您现下先回内室睡会儿?”

    裴行之连着有半个月多月都在此得翻看着已复查过无数遍的缆城名册。

    他不知慕汐在缆城待了几日才出城,便将那一个多月的出城名册皆要了来,然因人数过多,且涉及的地方遍布整个郦朝,他欲要一一核查到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思及此,男人只觉头痛欲裂。

    一想到慕汐那张屡次欺骗自己的脸,滔天的怒意便似翻滚的巨浪般朝他汹涌而来。

    男人的面色愈发阴鸷。

    裴行之烦躁地抬手,狠狠把那一叠名册扫落在地,又似无法泄掉心中的火,便又抬腿一脚踹在红木桌腿上。

    “吱”地一声,桌子被他踹得歪向一角。

    底下的管砚被这声音唬得心头微震。

    他正思量着该怎么办时,余光却见裴行之懆急地起身,丢下一句“你再好好翻查”后,便直往内室里去了。

    看来是他方才的话奏效了。

    裴行之衣衫亦不曾褪,只满目燥郁地脱掉黑靴便躺在了榻上。辗转反侧了良久,也不知何时他才渐渐入眠。

    不想模糊中,他却似被一枝探到墙外的梅花戳中了颅顶。彼时的他烦闷至极,不知该怎么把这火泄出,这户种了梅花的人家竟正正戳痛了他的颅顶。

    他隐忍着怒意飞身到那围墙上,正想呵斥里头的人为何不及时修剪那些探至墙外的花枝。

    可他透过大开的木窗猛然一瞧,里头那抹纤细的身影却是那般熟悉。

    纵是她化成了灰,裴行之亦认得,那人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慕汐。

    满腔怒火一刹涌起。

    他纵身往下一跳。

    可落下去的瞬间,那原是坚实的土地却成了无尽的深渊。

    躺在榻上的人骤然惊醒。

    裴行之失神般怔愣地好半晌,方渐渐回神。

    思及梦里的那一幕,男人脑海里顿然升起一阵抽心似的绞痛。

    裴行之起身屈膝,把手肘撑在膝盖上,抬手轻揉眉心缓了片刻,面色才稍稍恢复如常。

    恰在此时,管砚从外头进来回:“殿下,这个月中旬半榆关在校场有演习,是否按往年一般派郁舟过去便可?”

    裴行之淡声道:“嗯,此事他上个月又回了本王一次,你且让他自个儿安排。”

    管砚应声儿,转身便要离开。

    可他还没拐过转角,身后又忽地传来裴行之一声询问:“你可知,哪个地方的红梅最多?”

    他突发此言,倒问得管砚一头雾水。

    原以为裴行之心情不好,欲要去哪儿赏梅,管砚思量片刻,便恭恭敬敬地回:“据属下所知,沧州、希城这两个的地方的红梅最多。”

    男人撑着眉心,眸色幽深,“你立刻去查那名册,看看从缆城往沧州和希城这两个方向去的人有几个。但凡找出来的人,要悉数彻查他们的底细,一个皆不能放过。”

    闻得他这话,管砚登时明白过来了,便当即肃了面色应声而去。

    不过短短一日,管砚便将那从缆城往沧州和希城方向去的那几十个人,不论男女皆把其底细彻彻底底地查了个遍,可却仍寻不到慕汐的一丝踪迹。

    又是这般结果。

    他虽也有预料,可总也捺不住悬了一丝希望在心头,因而每每听到这样儿的结果,便觉失望至极。

    裴行之靠回圈椅上,微微仰首,轻吐了口气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道:“最近淮州可还有何事要处理的?”

    管砚想了想,把近日的事都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后,脱口回:“没了。”

    “你告诉郁舟,此番前往半榆关一事,便无须他了。”

    管砚微怔,“殿下要亲自去?”

    “嗯。”

    裴行之继而淡声道:“北喀王前段时日亦有修书过来,本王与他多年未见,这段时日本王既正好得闲了些,便过去叙叙旧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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