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郁舟赶到堰州,裴行之嘱咐他务必盯紧容江把事情办好后,便和慕汐登上了回淮州的马车。

    一行人在路上辗转了有六七日,在途径素以美食闻名天下的洛城时,裴行之又特意带慕汐在洛城停留了三天,携她尝遍洛城美食后,这方返程。

    坐着马车在路上颠簸了数十日,回到浮夷轩时,慕汐只觉骨头都要散架了,直歇了有四五日才缓过神来。

    王府里的事皆有周伯打理,平日里裴行之又在军营的多,慕汐得闲儿时除了看书,还是看书。

    见她那般,裴行之怕她生了郁气,便从外头请了戏班子入府,奈何慕汐对此没有丝毫兴趣,戏班子表演了一回,她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

    而后,杂技、评书、投壶、皮影戏等等,裴行之但凡能想到的皆令周伯试了个遍,不想却没一个能勾得起她的半分兴致。

    每日过来请示的人太多,慕汐不胜其烦。说到底,令她生郁的是这面四四方方的围墙,可若挑明了说,难免要和裴行之起一番冲突。

    慕汐不愿把精力耗在这种事上,便和裴行之随意扯了句:“你若是担心我闲得发慌,在院里搭个秋千架便是了。哪里来那般多的功夫?又是搭戏台子,又是费尽心思命人入府评书、投壶。你不累,我还嫌累呢。”

    闻她此言,裴行之不由得温声笑了,“早知这般简单便可令你舒心些,本王亦不必费这样的心思了,明儿本王就让人做个秋千在你偏殿旁。”

    慕汐次日醒来时,便见秋千架已搭好。闲时无聊,她时常歪在上面看书,日光微熹,一摇一摆间,浅浅睡意涌上心头,她便干脆坐上面浅眠片刻。

    是日午后,慕汐取了本地方游记,坐秋千上正欲翻读,恰好见管砚捧着一叠公牍从外头回来。

    她忽地思及一事,便及时叫住他,微微笑道:“管大人,殿下还在军营么?”

    管砚忙止住脚步,走近了回:“是的。近来军中事多,殿下兴许还有一段日子要忙,娘娘是有何要事么?”

    慕汐摇头笑道:“并无。只是算算日子,我想起让人捎回越州的信儿也有近一个月了,因而想问问你越州那边可有回信?”

    她忽发此问,管砚低眉微顿了几秒,似思量片刻后,方道:“前几日我特意去驿站问过,他们说并未有您的信儿。正好我明日得闲儿,要不我再去问问?有消息了立刻告诉您。”

    闻得并未有回信,慕汐未免怅然,顿了顿,却也勉强扯出一丝笑:“也好,麻烦你了,多谢。”

    至晚间。

    裴行之捧着一盒子从外头回来,见她懒懒的歪在窗边的榻上,便拉来一把圈椅坐下,把她手里的书拿走,换上那雕花红木方盒。

    慕汐一脸愕然,“这是什么?”

    男人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满脸神秘地道:“你打开瞧瞧。”

    盒子前面有个很是精致的小锁扣,慕汐把锁扣往上提起,打开盒子,只见里头放着一只赤玉镯子、一对赤玉耳坠以及一支赤玉步摇。

    且这三样儿皆是红色迎春花样式的。

    慕汐拿起来细细端详,余光瞥见男人那双粗糙的手,只见他尾指处有了几道细细的伤痕。

    她登时了然,举起那支步摇,朝他半歪着脑袋轻笑道:“想不到堂堂的淮州王殿下,这素日拿惯了剑的手,也能雕刻出这般精美绝伦的首饰。”

    她能满意,裴行之自然心生欢喜。缄默两秒,他方淡声道:“本王十一岁之前便喜欢雕刻首饰。只是有了后来种种缘故,再不曾拿起刻刀,可你若喜欢,待你生辰时,本王再给你做几样新的饰品。”

    “那多谢了。”

    慕汐轻笑着把步摇放好,正欲重新拿起书来瞧,裴行之忙拦住她,道:“你且别看,本王带你去个地方。”

    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慕汐原以为裴行之又是要带她去瞧什么好东西,不想转到后门时,却见原本嵌在墙里的那扇朱红木门不知去了哪儿,转而换成一扇月洞门。

    穿过月洞门,本该是一条青石小巷的路却铺出一片草地,两旁还种了几丛月季,前方还有一扇朱红木门。

    木门打开的一刹间,映入眼帘的是间两层小院,院中还种了一棵桃树,桃树下置了一张石矮桌并三张石凳。

    熟悉的感觉霎时扑面而至。

    慕汐微诧,环顾一番后,松忙开裴行之的手,推开一楼的门。

    果见里头摆了三个百子柜,旁边还有一张坐诊台,其摆设与桃居竟别无二致。

    一时猜不透裴行之此举究竟是为何意,慕汐微怔片刻,方回首朝他道:“你这是......”

    瞧她面上带了几许困惑,裴行上前握着她的手,微微地深吸了口气,似鼓足了勇气般,抬眸望着她,温声坦白:“我知道,你不在乎名分,更不在意俗世所言的声誉贞节。我同样清楚,你表面待我温情脉脉,好似接受了这里的一切,然这到底不过是虚与委蛇,你仍谋划着想要离开。”

    他此言一出,慕汐又是惊诧又是困惑。她惊诧裴行之竟能这般平和地道出她真实的目的;她困惑他此言此行究竟为何。

    顿了半秒,男人虽仍维持着面上的那份平和,然低醇的嗓音却几不可闻地含了几许嘶哑,他隐忍克制地继而道:“我实在不知我到底要如何做,你才肯留在我身边,除了你离开我,其他事我都可以尽可能地退让。我知道你毕生所愿便是行医济世,我虽无法给予你似外头那般的广袤天地,然我愿意在可控的范围内予你一定的自由。因而去堰州之前,我便让周伯买下后门的这座小院,并将它改造成如你那桃居一般的模样,为你平日出入方便,我还特意命人将它和王府打通。你,可满意?”

    他最后那话道得小心翼翼。

    见他鲜有的温和,慕汐亦忍不住轻叹一声,软了语气,“裴行之,感情一事原不可勉强。你很好,可你我之间皆有不同的追求,我不可能安于后宅,你也不可能放弃好容易得来的权势富贵,甚至你我的生活方式都有不同。”

    男人微红了眼眶,抬眸定定地看着她,“你怎知我做不到放弃今日的一切?你我的生活方式又有何不同?你是一日三餐,我亦是一日三顿。行军打仗时,我曾为了活下去,连树根都啃过。你别自以为是地一棍打死所有人。”

    慕汐无奈,“纵然你现下能放弃一切,可你能保证你来日不会因此记恨于我么?”

    裴行之蹙额,“我为何要记恨你?当今圣上便是我的亲外甥,届时我若要返回朝堂,何人敢多言半句?”

    他此言一出,慕汐一时语噎。

    她不知裴行之是真的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还是佯装出来的不懂。仿佛她说得再多,也不过是在浪费唇舌。

    顿了顿,慕汐转身半撑在坐诊台边,道:“我不质疑你的真心,可爱不是非要拥有的。”

    裴行之不喜欢她背对着他,明明她就在眼前,可他只觉她遥远得宛似天边的明月,纵使他拼尽了一身努力,亦够不着分毫。

    男人握上慕汐的肩,把她轻轻掰过来,彼此面对面地道:“可我裴行之不一样,若不能拥有,何谈爱慕?且我要的不多,我只要你这一世,不管来生怎样,我都随你。”

    放屁。

    慕汐险些要将这词脱口而出。

    他说得倒是冠冕堂皇。

    谁不是只要这一世?

    虽很想这般怼回去,然慕汐还是生生止住了话头,裴行之且控着脾气,她不想在当下把事情闹得太僵。

    既是无解的命题,那她所言再多也甚用处,因而慕汐转了话题,温声道:“若我方才没理解错,你的意思是我白日里可在此处看诊?”

    裴行之点点头,松开她的肩,抬眸环视周遭一圈儿后,温声道:“是。只你不许累着自己,且碍于你是本王的侧妃,平日行事要覆着面纱。为你身子着想,每日过来点卯也要有时辰要求,过了酉时便不可再接诊了。你若能同意这几点,明儿便可开门接诊。至于诊金什么的,你自个儿随意,反正开这医馆,本王也只是想给你个实现愿景途径罢了。”

    得到他确切的回答,慕汐有些不可置信。从前妄自尊大的男人当真肯退让一步,让她在这里接诊么?

    慕汐略略看了一遍,见百子柜里备下了常用的各类药材,她明儿只须把药匣子拿过来,便可开门接诊。

    翌日。

    慕汐早早便起身将药匣子取出,和裴行之一道用完早膳后,便往桃居去。

    只是坐了半日,也无一人上门。

    此番跟来桃居的,唯得赵嬷嬷一人。裴行之原欲派上四五人过来,慕汐怕极了,便连声推掉。

    见赵嬷嬷从早站到几近晌午,慕汐着实替她累得慌,便温声道:“赵妈妈,别站着了。这里并无他人,您略坐坐。”

    赵嬷嬷却百般推诿,“娘娘的好意,老奴心领了。只是府里规矩森严,老奴断断不能开了这个头。”

    慕汐只得由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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